我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脚踏进泥里,没站稳,整个人都坐在河里了。
“你干什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吼道。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老太太,穿着一件藏绿色的厚棉袄,她歪着头看着我,然后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神秘的道:“嘘……小声点,要不然水鬼就出来了。”然后紧张的盯着那河。
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我才认出来,这是上次目击到张佳燕淹死赵宜的那个老太太,自从碟仙那事以后,有一阵儿没见了。
我走到岸上,边拧衣服上的水边说:“没水鬼了,水鬼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看见我拧水,老太太又高兴起来:“你掉进河里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这症状和云美走火入魔时一样一样的。可是云美能救回来,这老太太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我说:“别吵了别吵了,快回去吧,你儿子喊你回家吃饭呢。”
老太太不管我,自顾自的说道:“这条河啊,是死河,他们全死在这里面了,全死了……”
“谁?”我随口问道:“谁死在这里了?”
“是谁呢?”老太太笑呵呵的说:“是谁呢……哈哈哈哈哈……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
又开始说疯话了。
“娘!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老太太的儿子从远处跑来,拽着老太太道,“快跟我回家。”
碟仙时间之后,我听村里人闲聊是说起这汉子,他叫二柱,是个弃婴,遗弃在路边被疯老太太捡回家,老太太的疯病是一阵一阵的,发起疯来除了说胡话也没什么危险性,所以虽然历经万难,还是把养子养大了。二柱也知道感恩,取了个贤惠妻子,一起养着老太太。
我说:“二柱,你把你娘看好,放着乱跑别出什么事了。”
二柱拉着自己妈往回走,听到我的话回头看了一眼,估计是看到我衣服湿着就猜到出什么事了:“这是我妈干的?”
我说:“那还能有谁?”
二柱朝我道歉道:“真对不起,我妈上次受了刺激,在医院疗养了好几个月,这是实在付不起医药费了才带回来,她平时也没这样,最近病是越来越严重了。要不然你衣服脱了,我拿回去让我媳妇给你洗洗?”
我说怎么这段时间再没见过呢,摇手道:“算了算了,你妈这样你也够辛苦的。”
老太太被儿子推着往前走,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都死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二柱叹道:“她年轻时还好,年纪越大越糊涂。”
我说:“老往河边跑也太危险了,你还是得注意点。”
二柱连连点头:“说的是,可是没办法,一不注意她就往这跑。”
老太太完全不理我俩,依然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来呢……我为什么要来呢……我们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这里死了好多人……还有三娘……嘿嘿……嘿嘿……”
三娘?!
忽然从老太太嘴里听到三娘的名字,我一愣,转头去看那老太太:“你原来见过三娘?”
这话其实问的多余了,因为问出以后我才记起上次老太太和三娘见面时的反常反应,看来她们原来确实认识,那时三娘还叫这老太太的名字来着,叫什么……翠萍?
“对,三娘。三娘姐弟俩长的可漂亮了!”老太太兴高采烈的挥着手,从地上揪了几根稻草插头上,“你看我像不像三娘?”
她儿子扯了她一把:“娘,别闹了,咱回家吧。”
我昧着良心说了句像,然后又继续问道:“你和三娘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三娘……和三娘……”老太太正要回答我的问题,忽然脸色一变,“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的长相没有变!不对,不对!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老太太浑身发抖,缩成一团,不停尖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杀我!啊!”
二柱扶着老太太对我道:“对不起,我要带我妈回家吃药了。”
见此情景,我也不好多问什么,重新溜达回了家。
在小二楼门口正好看见拎着小皮包的三娘。
“哎呀,小马哥。”三娘妩媚的笑道,“这么巧。”
遇见她正好,可以把我满腔的疑问问出来。
“三娘。”我叫住她,单刀直入的说:“你还记得上次碟仙那事不?”
“就是第一次遇见云美的那件事?”三娘问,“怎么了?”
“那时候不是有个叫翠萍的老太太,你记得不?”
三娘的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嗯……怎么了?”
我说,“我今天遇见她了,她好像很怕你?”
“哦……”三娘耸耸肩,语气轻松的道,“那个女人啊……看到她我也很吃惊,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我以为她早死了呢。”
我问:“你们原来发生过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娘盯着我半晌,忽然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人家不想说呀。小马哥,你要知道,充满神秘感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天大的事只要你说出来,哥就能给你解决了。”
三娘娇笑道:“小马哥你别忘了,我和小二楼里的其他人可不同,他们无论是鬼是魔,原先都是人类。可我只狐狸精,和你们人类不同。”她把皮包甩到身后,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信赖你们人类。”
三娘走到门口,又扭头道:“对了,如果你实在想知道我就跟你透露一点吧。”三娘扶着门回眸一笑,“翠萍的男人是因为我而死的,翠萍也是因为我疯的。”
我靠!
我愣在了当场,这才叫真正的我想到了开始但没想到结局,原来这剧情是如此的颠沛流离辗转反侧跌宕起伏八点档!
原来三娘是插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翠萍因为婚姻失败而精神崩溃!
这整个一出台湾苦情戏。
完了,我痛苦的想,要是我继续追查下去,这书的风格就变了,还能重新起一个名字——《痴情女疯癫数十载为哪般?狐狸精横刀夺爱造惨剧》
貔貅道:“我就知道这狐狸精不是善类,应该直接收了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想,她是狐狸,你看不惯她那是你生物天性。但是这半年三娘帮我不少,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有点蹊跷,事情应该远没有那么简单。
苟富贵勿相望约莫过了一个星期就带来了消息,这天半夜,两个鬼差穿墙而入。
“鬼市那里有个锁匠,死前是做锁的,号称天下第一锁。”勿相望说,“他在锁这方面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鬼市?”我问,“要怎么走?”
苟富贵道:“你是活人,单独一个人去可能会有麻烦。不过不要紧嘛,我和小勿陪你去。”
我说:“你们走了你们辖区怎么办?”
苟富贵笑而不语,勿相望说:“既然阎王让我们尽量协助你,那么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没想到他俩这么仗义!
正在我为自己和这俩鬼差的友谊而感动的时候,苟富贵凑过来低声道:“**同志,用不着担心,看您和我们熟我才告诉你,我们这是公费旅游,能报销!”
公费旅游?看来这次要跑的远了,我说:“那你们先等一下。”然后跑回去整理东西,收拾了一个小旅行包,跟云美说了一声拿上钥匙,准备结束后,我跟他俩说:“咱走吧。”
苟富贵他们勾出了雷迪嘎嘎的魂魄一起走。
跟着他们走到村公交车站,那边停着一辆公交,就是上次去地府的那辆。
我说:“上次去地府我可是灵魂出窍,这次肉身还在这,能行吗?”
苟富贵笑道:“**同志,不要枉自菲薄嘛,你现在的道行早就不可和那时同日而语了啊。”说罢,伸手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把我推上了车。
那司机的头已经被云美缝好了,脖子上密密麻麻一圈线,云美缝的时候怕光有线不美观,就在上面纹了个图案。
勿相望盯着司机的脖子看了半晌,问我:“他脖子上纹的那条蚯蚓究竟有什么寓意?”
雷迪嘎嘎说:“云美说那是条龙。”
看来云美对于纹身的阴影还很大啊。
鬼司机见到我们十分高兴,吹着口哨道:“美女,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三娘的声音:“是呀,司机大哥,我想你想的紧呢。”
原来三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跟上来了。
司机被哄的十分高兴,说:“女的我请,不用买票了!”
苟富贵对勿相望说:“还是得扯五张车票,回去报销。”
三娘笑着拉着我往座位上走:“怎么啦,小马哥,见到我不高兴?”
我一肚子疑惑,三娘平时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兴致不高的模样,唯独对这件事很上心。
我对三娘道:“我们这次走的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三娘但笑不语。
一个小时分钟后,我们站在商业街地铁站里。
勿相望指着地铁轨道洞说:“沿着这里走,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我觉得背后的旅行包一下子沉重起来,就这么点距离,你们还公费旅游呢,结果就为了报销个公交车费啊!
苟富贵问我:“**同志,我刚才就在好奇,你背这个包是干什么的?”
我颠了颠身上的包,傲然看着他道:“地铁一日游。”
我们跳下地铁道往里走,只见里面三三两两飘浮着鬼影。
走了十几分钟,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地铁道右侧竟然多了一个通道,隐隐有亮光射出。
走进那通道,就是灯火通明的一条街,一眼看不到头,街道上方挂着大红灯笼,道路两旁都是些摆摊的小摊贩。摊贩之间鬼山鬼海,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天下第一锁就在这条街上。”勿相望说,“我们分开找找。”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雷迪嘎嘎不在劳动力的范畴之内,剩下只要五个人,从这么多小摊中找一个锁匠,这任务也很艰巨。
苟富贵勿相望一波走了,三娘还未等我叫他,就带着雷迪嘎嘎走了,剩我一人落单。
我刚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小贩神秘的问我:“大哥,要碟么?啥样的都有。”
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熟到不行,一看生前就是街边卖小黄碟的。我当下来了兴趣,人间的碟我看得多了,鬼界的我还没看过呢,这是一个吸收新文化学习新知识的好机会!
我四下瞅瞅见没人注意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蹲下来翻碟。
地上堆的都是些盗版游戏碟和连续剧,名字大多没看过,我也没注意,一边翻碟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啥碟?”
小贩一看我就是明白人,低声说:“你想要啥我都有,古代片你喜欢不?”说完,变魔术一样从怀里讨出一张碟递给我。
我一看片名,哎呦不能说出来,嘿嘿嘿嘿嘿,说了要被和谐,嘿嘿嘿嘿嘿,心中那个高兴啊,翻过去看简介‘村女阿花深陷冤屈被斩首示众,黄泉途中……’底下配图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自己的头。
我一甩手,把那张碟还给他:“人头就算了,我审美疲劳!”
小贩又问:“那护士要不?”又递给我一张碟。
我再拿起一看,封面是个血淋淋的护士,身上扎了无数的手术刀,脖子歪到一边,简介是‘护士小草拿着托盘下楼梯时一脚踏空,扭到脖子,托盘里的手术刀插到身上,抢救无效而死,死后竟然沦落风尘……’
我把碟还给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就没有死前死后一个样子的吗?”
小贩笑道:“哎呦客官,你口味还真重!”然后再次掏了一张碟给我。
简介上是‘刘姥姥突犯心肌梗塞,一命归西,谁知……’配图是一个没几根头发,面色青紫,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我气的一把把碟摔回给他,你才重口味,你全鬼界都重口味!老子看这个不如回家偷看云美扒皮!
小贩还在挽留我:“客官你别生气啊,我这还有。”说完,就要伸手继续往怀里掏。
我怒道:“不许拿了!我从不看小黄片!你再拿这些淫秽音像制品污染我心灵我就去警察局举报你!”
太不像话了,这种猎奇的审美观太不像话了!
和鬼怪打交道了这么久,我第一次想到死后要过的日子觉得悲伤。
我正在伤感,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我,扭头一看,地上趴着一只狮头大狗,长得凶神恶煞的,正在对我舔舌头。
“饕餮!”貔貅化作一道白光从玉佩中窜出,对着那狗低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饕餮?这就是貔貅的哥哥。
“你别那么紧张,这东西看着一点都不好吃。”饕餮笑道,“虽然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我主人现在不让我吃。”
“竟然有人能驯服你?”貔貅奇道:“你竟然也会和人建立主仆关系?”
“人?”饕餮笑道,“别用这种低等称呼叫他,他可拥有你们没有办法想象的强大力量。”
说罢,他扭头看向一旁,旁边摊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那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长得还成,就是头发太长了,看起来像是个艺术家。
饕餮跑过去,打了个滚跳起来,身形迅速缩小,站在那人肩上。
我一下回忆起来了,这个男人就是吊死鬼投胎时,我们在医院看到的那个人!
改命人!
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大喝一声:“别跑!你先给我说清楚你有什么目的!”然后就往那边冲,可是这里鬼太多,我死活挤不过去。
我现在真怀念原来道行不高,碰不到鬼的时候。
挤了半天,我再一抬头,改命人不见了!
我正扭头寻找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时代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你我只是推动世界变迁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马上转身,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鬼海中,一晃就不见了。
我那个百爪挠心啊,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正在这时,我背后又有一个声音叫道:“马力术……”
这回我学精了,一把抓住那说话人的手,道:“不许逃!”然后转过身。
身后站着苟富贵和勿相望,后者被我拉着手,红着脸说:“马力术,大黑天的你别这样。”
嘿,你脸红什么,我一把甩掉他的手。
苟富贵笑呵呵的说:“**同志,你不要性骚扰我们公务员嘛,这是性质很严重的作风问题,传出去不好嘛。”
我说:“我刚才看到改命人了。”
“什么?”两个鬼差警惕的左右张望。
“别看了。”我说,“早跑没影了。三娘她们呢?”
俩鬼差摇头:“没见。”
我说:“现在有危险分子躲在这集市里,咱还是找到他俩一起行动吧。”
我们又走了一阵,有个肚子上露几个血窟窿的鬼和我们擦身而过,经过的一瞬间像复读机一样小声问:“发票要么,发票要么,发票要么。”
这地方卖的东西还真齐全!
“小同志啊,等一下。”苟富贵拉住那个卖发票的,对勿相望说,“咱们刚才小摊吃羊肉串没发票。”
我还以为你们刚才在认真找锁匠,竟然是跑去吃饭了,果真当自己是在公费旅游啊!
卖发票的从身上血窟窿里掏出一沓假发票问:“那要买多少钱的?”
苟富贵问:“咱们刚才吃了多少钱?”
勿相望说:“吃了五十。”
苟富贵说:“咱们要实事求是,不能太铺张浪费。这样吧,先开五百吧。”
一下就多一个零还实事求是哪?
卖发票的笑着问:“二位官腔很浓啊,在哪高就啊?”
我说:“他俩是警察。”
卖发票的脸色大变,扔掉手里的发票本,高呼一声:“是条子!”扭头就跑。
只听见旁边鬼魂一阵惊呼“条子来啦!”然后整条街刷的一下就空的,像被扫荡过一样。
苟富贵叫道:“同志们!不要跑啊!你们误会啦!我们不是城管!”
这话说的有点晚,路上已经没鬼了。
苟富贵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发票本对勿相望说:“没收吧。”
鬼一走光,视野就开阔了。远远看得三娘和雷迪嘎嘎站在前面。我跑过去一看,他们跟前站着一个矮小的瘦老头,正拿着雷迪嘎嘎脖子上的锁上下打量。
“这位就是天下第一锁。”三娘轻声对我道。
“这锁甚妙。”瘦老头说道,“我这一生还没见过这种材质的锁。”说罢,拿出一片放大镜,像是观察古董一般细细观察,边看边奇道:“世上所有的锁,都会有锁孔或者机关,可是这锁竟然跟个铁疙瘩一样看不出,锁身毫无缝隙。”
他看了半晌,又把钥匙放在放大镜下看,最后摇摇头,道:“这钥匙和锁表面看来像是一对,但完全没有可以融合的地方。”天下第一锁摇头道,“我现在怀疑这是个死锁,根本没办法打开,你们是不是在戏弄我这个糟老头子?”
三娘轻摇扇子道:“你打不开也就罢了,说这话未免有技不如人,慌找借口之嫌。”
“我技不如人?”天下第一锁怒道:“这锁世上绝对无人能打开!”
我们劳心劳力找到一个锁匠,却依然得到这样的结果。我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这锁是不是真的打不开。
“不。”三娘缓缓道,“这锁有人打开过。”
“谁?”我和锁匠异口同声的问道。
“只有一个人曾解开这把无孔锁的秘密,那个人就是……”三娘用扇子捂住嘴,只露出笑得弯起来的双眸,一字一顿的道,“神偷佚名。”
神偷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