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普陀山记游
方天化
我认为,到普陀山的第一站应当歇在百步沙。
那一片海,依偎着普陀,泛起闪闪的金沙,仿佛是“给孤独园”里的金沙铺地,依着日出,映着晚霞。
行人的灵府由此开启,体会到未曾有过的舒畅,身体百骸再无阻塞,与长空碧海浑然一体了。
啊,让我们看海去!
潮声,一浪又一浪,永无止息。它眷恋着什么?倾诉着什么?阵阵涛声,是远古的回响,还是亘绝未来的梵音?“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
宿在百步沙,许多人是为了观看大海的日出,那是许多人都见证和描绘过的美景。其实,从早到晚,百步沙都有它的美之所在。午间的百步沙,海上白光闪闪,不正好憩止和游泳吗?黄昏的百步沙,一览海上那缤纷的晚霞,在天边抒写着烂漫的诗篇,在沙滩上留下一步一个的脚印,忘记了“此身是客”,忘记了归程。
椰林、金沙、夕照,灿烂如画。
海天佛国,苍翠葱茏。
整座普陀山——这座佛岛,处处流露出观世音菩萨慈悲的气质,洋溢着慈航普度、悲天悯人的精神。
我来的时候,是夏末,暑热还未退去,仿佛是“热恼”的人间的写照;而大海的波涛,及遍布全岛的观世音的形象又渗透着清凉。正是这“热恼”世间的一剂清凉剂。
莲花洋在普陀山之西南,是傍托普陀山的一段近海,用吴侬软语叫出来,特别的亲切,似乎还掺杂着几分热闹。
那些头戴斗笠的海边的渔民,大都是婆婆们,相互搀扶着,渡过这莲花洋,来拜观世音,仿佛生来就是如此,不问缘由,不问时间。
莲花洋,阳光照耀下的莲花洋,不像海洋,没有海洋那么浩瀚可畏,却多了温柔可亲的情愫,使人无法想象这里是传说中曾多次浮出“铁莲花”阻止观音大士像离去的地方。
据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明朝礼部尚书周应宾所修的《普陀山志》载:“梁贞明二年,日本僧慧锷得观音相于五台山,将归日本,舟触新罗礁,莲花挡洋,舟蔽不前,慧锷祷曰:‘使我国众生无缘见佛,当从所向建立精蓝。’有倾,舟向潮音洞泊焉。有居民张氏目睹斯异,遂舍所居,筑室供之,号为‘不肯去观音院’。”此后,普陀山全岛建寺。在清末康有为时,已建“楼阁高低二百寺”,成为观世音菩萨应化道场,四大名山之一。
民国八年八月,康有为偕夫人张妙华游普陀山,题写了一首七律《游普陀题》,全诗如下:
观音过此不肯去,
海上神山涌普陀。
楼阁高低二百寺,
鱼龙轰卷万千波。
云和岛屿青未了,
梵杂风潮音更多。
第一人间清净土,
欲寻真歇意如何。
诗中的“真歇”,是普陀山的一代高僧。真歇是宋朝时人,乃宝陀观音寺住持,因为他将普陀山的佛教律宗改为禅宗,而被认定为普陀山禅宗的开山始祖。
宝陀观音寺,为宋神宗赐名并书,后改名为普济禅寺,又名前寺,是普陀山观音道场的主寺。
普陀山山腰处是法雨寺,山顶处是慧济寺,山顶又称佛顶山、白华顶。
四大佛教圣地,唯有普陀山靠海,其他三大圣地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都在山上。普陀山,为一山岛,显示了它的独特性。观音大士选择这里作为应化道场,显然是看到这里的蓝天、碧海最能昭示观音菩萨慈悲、敏感的气质。
在文殊、普贤、地藏、观音四大菩萨中,观音菩萨情感的特质是极为明显的,文殊菩萨等都从感性特质上升至理性,更着重从理性的思考和实践着手,去解脱苦难。而观音菩萨则更着重情感,大悲观世音,更注重情感的丰富及丰富情感的升华。所谓“无明有爱是如来种”,在观世音菩萨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将表现为“烦恼”的“爱”加以净化,然后升华,这就是“慈悲”。“无明”并不可怕,“爱怨痴缠”并不可怕,关键是在如何将其加以转化、升华为纯净的关心和爱。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然而,我们也听说“佛心如母”。在凡尘中,母爱是人类普遍感受到的最伟大的爱,所以将其喻之若佛,就是从其无私性、无条件性、深厚性甚至无限性来讲的。
佛,是以众生为体的。将自己的心扩展到无边,与众生“不隔”,那种广大、旷远的心怀,仿佛就是“海湛波澄雪月光”的景象。
所以,观世音菩萨并不“封杀”感情,而且还赞颂人与人之间无私的关爱,强调情感的丰富性,因为中国人的儒家文化特别提倡“忠孝义悌”各类情感形式,所以观音菩萨与中国人的情感气质特别相通。在中国的《三言二拍》等各种话本、寓言、小说中,观音大士显灵的记述恐怕是最多的。
同时,观音菩萨的慈悲又表现得特别宽容大度。佛经上说,远古时期,观音菩萨其实早已成佛,佛号为“正法明如来”,为了救度众生,观音菩萨不惜“倒驾慈航”,将自己从“佛”降位为“菩萨”,协助西方极乐世界教主阿弥陀佛教化众生。而在藏传佛教中,观音菩萨甚至自退为“护法神”、“飞天”,以更好地接引不同层次的众生。
有人赞颂阿弥陀佛:“长伸手接娑婆客相随同路,久立地等世上人打夥偕行。”这种接引精神,在观音菩萨身上表现得尤为充分。
整个普陀山,就是一首集中歌颂观世音的诗。现在岛上科学而发达的交通设施,使得全岛各处游人随兴而至,十分方便。而它上面的寺庙、坊、洞的分布却是星罗棋布,繁而不乱。
明代文士屠隆将普陀山的风景归纳为十二景——梅湾春晓、茶山夙雾、古洞潮音、龟潭寒碧、天门清梵、磐陀晓日、千步金沙、莲洋午渡、香炉翠霭、钵盂鸿灏、洛迦灯火、静室茶烟。
这十二景,不仅总结出普陀山春、夏、秋、冬的美景,而且还指出一天内早、中、晚的奇景。例如“莲洋午渡”,正午的太阳照耀着莲花洋,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莲花”在正午的风中仿佛开放得愈加灿烂;而渡海的人们,看见这金光万道的奇景,更加抒发出热烈、烂漫的情怀,这对国人内向、隐忍的性格恰是一种修正。“浑然忘我”,不正是迈向完美真我的一道途径吗?
而“静室茶烟”,则描绘出普陀山四季中的冬季。雪正纷纷飘落,低垂的彤云压在海上,更显出一种冷凝沉重;而在古庙里,悟透人生玄机的老僧却恬然自得地煮茶品茗,领悟了又一番自然与人生的景象,仿佛是“日日是好日”的又一番抒写。难怪屠隆《补陀十二景诗》中描述这一景时写得如此传神——
萧萧古寺白烟生,
童子烹茶煮石铮,
门外不知飘雪急,
海天低与冻云平。
普陀山一年四季,都有它的美;就像我们的人生,任何年龄段都有它的价值。
人生如白驹过隙,极为短暂;每个人,都只能算是——“沧海一粟”,极为渺小。让我们放下自我,去听海的声音,去感受观世音的伟大情怀,让我们的心绪扩大到无际,然后感受空灵、无我。
那也许就是“海天一色,空阔无边”的境界吧!
二○一○年六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