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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历史的云烟散尽之际(1)

◆黑暗中的思索

张承志

子夜清时,匀如池水的夜静谧地等待着,悄悄拍了拍,知道小女儿这回真的睡熟了。

蹑脚摸索,漆黑不见门壁。摸索着突然踢了椅子一下,轰隆砰然的炸响惊得自己晕眩了刹那。屏息听听,暗幕中流响着母亲女儿的细微鼾息--心中松了一下。

摸至椅子坐下,先静静停了一停。

读书么?没有一个读的方向。

写么?不。

清冷四合。肌肤上滑着一丝触觉,清晰而神秘。我突然觉察到今夜的心境,浮凸微明的窗棂上星光如霜粉。

我悄悄坐下了,点燃一支莫合烟。

黑暗中晃闪着的一星红点,仿佛是一个异外的谁。或者那才是我。窗外阴云,室内沉寂;黑暗充斥般流溢着,不知是乌云正在浸入,还是浓夜正在漾出。其中那一点红灼是我的魂么,我觉得双目之下的自己的躯体,已经半溶在这暗寂中了。

我觉得那红亮静止了,仿佛不愿扰乱此界的消融。于是我坐得牢些,不再去想书籍或纸笔。

这样,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夜。我惊奇一半感叹一半地看着,黑色在不透明的视野中撕絮般无声裂开,浪头泛潮般淹没。黑的粒子像溶了但未溶匀的染料,趁夜深下着暗力染晕着。溶散有致,潮伏规矩,我看见这死寂中的一种沉默的躁力,如一场无声无影的角斗。

手痉挛了一下,触着的硬硬边缘是昨夜读着的书,高渐离的故事。

远处窗外,遥远有汽笛凄厉地撕裂黑布般的夜,绝叫着又隐入窗外沉夜。高渐离的盲眼里,不知那永恒黑暗比这一个怎样;而那杀人呼救似的汽笛嘶叫,为什么竟像是高渐离的筑声呢。

我视界中的黑暗慢慢涌来,在我凝视中闭合着这一抹余空--若是王侯根本不懂音乐呢--黑潮涨满了,思路断了。

我在暗影里再辨不出来,满眼丰富变幻的黑色里,没有一只古雅的筑。

那筑是凶器……

我决心这样任意遐想一回。应该有这样的夜:独自一人闭锁黑暗中思索的夜。如墨终于染透了、晕匀了六合的纸,我觉得神清目明,四体休憩了。我静静地顺从地等着,任墨般的黑夜一寸寸浸透我这一具躯体。

墨书者,我冥冥中信任的只有鲁迅。

但这夜阵中不见他,不见他的笔。渐离毁筑,先生失笔,黑夜把一切利器都吞掉了。是的,我睁大双眼辨了许久,黑色的形形色色中并不见那支笔。只有墨,读不破的混沌溶墨。春秋王公显然是会欣赏音乐的,而到了民国官僚们便读不懂鲁迅的墨书。古之士子奏雅乐而行刺,选的是一种美丽的武道;近之士子咯热血而著书,上的是一种壮烈的文途--但毕竟是丈夫气弱了。

因为乌云般的黑暗在浸漫淹没,路被黑夜掩蔽得毕竟窄了。

我心中残存着一丝惊异,仍然默默坐在黑暗的闭室之中。黑暗温暖,柔曼轻抚,如墨的清黑涤过心肺,渐渐淹上来,悄然地没了我的顶。

近日爱读两部书,一是《史记·刺客列传》,一是《野草》。可能是因为已经轻薄为文,又盼添一分正气弥补吧,读得很细。今夜暗里冥坐,好像在复习功课。黑暗正中,只感到黑分十色,暗有三重,心中十分丰富。秦王毁人眼目,尚要夺人音乐,这不知怎么使我想着觉得战栗。高渐离举起灌铅的筑扑向秦王时,他两眼中的黑暗是怎样的呢?鲁迅一部《野草》,仿佛全是在黑影下写成,他沉吟抒发时直面的黑暗,又是怎样的呢?

这静夜中的功课,总是有始无终。

慢慢地我习惯了这样黑夜悄坐。

我觉得,我深深地喜爱这样。

我爱这启示的黑暗。

我宁静地坐着不动,心里不知为什么在久久地感动。

黑暗依然温柔,涨满后的深夜里再也没有远处闯来的汽笛声。我身心溶尽,神随浪摇,这黑暗和我已经出现了一种深深的默许和友谊。

它不再是以前那种封闭道路的围困了。此刻,这凌晨的黑暗正像一个忠实的朋友,把我和我的明日默默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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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刺秦,天下震动;渐离击筑,士皆冲冠。纵然身首异处,其犹九死而未悔。

易水悲风,寒彻肌骨。这千年的故事演绎着英雄义士的壮举,歌颂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豪迈与执著。

◆朱家的智慧

王 红

项羽部将季布,勇猛善战,打得刘邦很狼狈。项羽败亡后,刘邦悬赏千金追捕季布,下令敢藏匿季布者罪及三族。季布走投无路,冒充奴仆,被“卖”到鲁人朱家家中。朱豪侠仗义,阅人既多,早已窥破季布身份,却不说穿,任由季布混迹于下人中,自己则急赴洛阳,游说刘邦身边要人滕公夏侯婴,为季布通关节。一番活动大见成效,季布不仅被刘邦赦免,还被召见和重用,日后成为一代名将。季布的忍辱负重、善处死生为人称赏,朱家的侠名也从此传扬开来。

这个故事的结局,据司马迁的记载是“(朱家)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史记·游侠列传》)

好一个“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人们读到这里,一般会赞美朱家的“侠”,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其实还有一种阐释,那就是朱家洞悉人性幽微的“智”。

人在微贱或困顿时,总会有些日后不堪回首的情事,一旦富贵,不愿被人提及。陈涉变身为陈王,当年一起种地的哥们儿去看他,要是仅仅说几句“吔,陈涉这个王当得好安逸哦”的羡慕话还无妨,要命的是他们口无遮拦,“言陈王故情”,这里大约就有些偷张家大叔苹果看李家小妹洗澡之类的八卦,很扫陈王面子,陈王一怒,穷哥们儿人头落地。季布不是陈涉,但逃亡时穿了破衣,剃了头发,脖子上套着锁链被人像牵狗似的牵着卖到朱家,实在有损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形象。朱家在尊贵了的季布面前出现一次,就重现一次难堪的往事,何苦来,还是不出现为妙。人一发迹就想美化当年,各种自传他传中,名教授小时多是神童,企业家三岁就会算账,高官都没穿过开裆裤,当了皇帝则连父亲也不认,造些蛇啊龙啊的神话,偏要把自己说成人兽结合的产物,人同此心,古今一揆。

退一步说,季布是豪侠人物,成大事不拘小节,不介意当年的屈辱,但他却欠了朱家一个还不起的人情。精明的国人喜欢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那涌泉之恩呢,何以为报?欠一斗米可还,欠一条命拿什么还?若是牛二之类的泼皮,可以耍耍赖,“来来来,首级在此,你斩了去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难办了。因此国人又想出一条“大恩不言谢”,不是不言,是根本就没法谢。负债,不好玩;负还不起的债,是无法平复的煎熬。煎熬既久,有什么结果,我不知道。朱家知道,不然他不会选择在季布面前自动消失。

并非我臆测前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性的曲折幽深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想起过去看到的一个小故事:二战时的德国,**迫害犹太人,一个犹太商人家族商量向非犹太人寻求帮助,兄弟二人意见不一。弟弟主张向父亲资助发家的某银行家求助,银行家曾多次宣称该犹太家族是他的恩人,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哥哥则认为应求助于在生意上帮助自己家族起步的一位木材商。意见无法统一,兄弟分头行动,从此失去联系。多年后,由木材商冒死相助逃到日本的哥哥回国寻找弟弟,弟弟全家已死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哥哥从**档案中找到了举报弟弟藏匿处的电话记录,打电话的人,是那位银行家。

该故事不知真伪,我是当寓言读的。人性的问题,往深了想想,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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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是时光,不变的是人性,正因为如此,历史的审读才会赋予我们一双洞见现实的慧眼,凭这双慧眼,我们可以如老吏断狱般地品味生活,欣赏历史。

◆盐 战

王仁湘

谁控制了盐,谁就拥有了财富,拥有了权力。古罗马人常常因盐而发动战争,并曾修筑一条称为“盐路”的大道供军队使用。威尼斯的海上贸易,有一段时期也是依赖运盐才得以维持。不少矗立在大运河旁的壮丽雄伟的广厦华楼,便是靠了这种白色结晶体才建筑起来。

盐所带来的收入供养过远征铁骑,成就过强大帝国,修建过无数工程。如同在意大利半岛那样,美洲大陆上所有伟大的文明中心都建立在能够获得盐的地方,玛雅文明正是因盐的生产和贸易而繁荣。印加人是盐的生产者,盐井就建在库斯科城外。在哥伦比亚,游牧部落也许是最先建立起永久性定居点的,因为他们需要盐,并且学会了如何制盐。他们的社会是围绕着天然盐水井建立起来的。奇布查族,一个生活在这一地区(后来成为现在的首都波哥大)的高地部落,成为一个占据支配地位的群体,因为他们是最好的制盐者。

一些研究者认定食盐塑造了整个世界的文明和基本的饮食习惯,食盐也曾带来战争与革命。从印第安土著时期的美洲部落盐战到欧洲人开发美洲大陆之后的势力之争,以至于美国独立战争、南北战争都是与盐密切相关的。人们甚至认为,美洲的历史,简直就是一部连绵不断为盐而战的战争史。

盐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功劳,它唤起了世界上许多国家人民的独立愿望。盐税太高据说是造成法国大革命的原因之一。18世纪末的法国每年有三千多人由于反对交纳盐税而被判刑,这项税收后来变成了政府所有不公正的象征,从而也成为法国大革命的导火线。

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一个印度人撮起一点盐意味着什么?那是严重的犯罪。当时英国政府禁止开采和自由买卖盐,目的是让这个殖民地国家消费的盐只能来自英国利物浦公司。1930年,甘地在成千上万名知识分子、妇女和穷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丹达海岸,他打破了英国的垄断法律,用手捧起了一把盐巴。一周之后,甘地的举动引发了一场席卷印度全国的运动,无数人效仿他的做法。17年后,印度终于摆脱英国统治,获得了独立。

自古以来,人类文明的发达与盐的多少密切相关,人类的历史与盐的历史水乳交融,为了它,不知有多少人剑拔弩张,大动干戈。

古代中国文明起源的核心地带黄河中游地区,也是内陆最大的盐资源所在地。华夏文明在咸盐的滋养中,成长起来,繁荣起来。中国历史上因盐资源而生出的争端也层出不穷。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极可能就是因争夺盐资源而起的载入史册的一次大规模战争。

汉代淮南王刘濞,据淮南煮盐大获其利,富可敌国,于是生出起兵造反之心。汉武帝刘彻,则用强征来的盐税武装军队,远征强悍的匈奴。

唐末农民起义军占领长安,盐贩出身的黄巢自立为皇帝,一个起因是抗议盐的垄断经营……

为盐而战,历史上许多的战争,将盐卤和血雨的滋味交混在一起。这些带着咸味的战争,不断改变着历史的进程。

氯化钠对人体非常重要,可以想见,人类一旦有了明确稳定的食盐摄入,体质与心智的进化随之便会进入一个新阶段。

人类历史发展的第一阶段,是以百万年计的旧石器时代。维系生存繁衍的生活方式,是采集与狩猎,使用的是简单粗糙的打制石器,也没有固定的人工居所。远古先民处于“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的蒙昧时代,尚不知何为咸味,亦不知盐为何物。

人类历史发展的第二阶段似乎是突然到来的。曾被喻为“绿色革命”的农耕时代到来了,人类开始种植各种谷物,食谱完成了由以肉食为主到以谷物为主的根本转变。石器也制作得光滑精美起来,发明了衣服,烧出了美观实用的陶器,住进了人工建筑之中。这些物质生活的根本改观,得益于发达的聪慧大脑。科学萌芽了,艺术也绽放出了绚丽的色彩,绘画、舞蹈、音乐都开始发展起来。人类几乎是完全改变了,人类开始改变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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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冲突的极端形式,酿成战祸的因素很多,但是这貌似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却是人类对生存需要的满足。盐,这枚咸味悠长约略苦涩的结晶体,它是生命不可或缺的物质,因此,它象征着财富和权利,纠集了冲突和暴力,并最终酿就了征战与杀戮。

世间一切纷争莫不有其原因,尽管这些因素显得光怪陆离,但根本原因却是那样的单纯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