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扔,使我的心沉入了冰冷谷底,身上被烤着,却是越来越热,直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烧了起来。头一次的,我想到了认命,想到了摆个什么样的姿势死比较好看。
又念及以前掉入我陷阱的野兽们。是不是它们在地狱打了一个转儿,最终感觉死得冤枉,向阎王老子要兽权,阎王老子被逼不过,所以判了我个同样的死法?
所以老天爷总是很公道,生死轮回,善恶总有道。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屋子里敲了一个来回。再一次确定这间屋子是不是有可能有缝隙给我钻了出去。这锁也是一个极为牢靠的锁,唯一可能打开的方法已经被白问鼎丢进了火堆里。可能打开的另一种办法是这房子燃烧起来后温度够高,把这铁板烧融了,就可以把我剩下的部分抬出去了。
又有许多处地方冒出了青烟,渐渐地,我感觉呼吸开始不畅。屋子里容易着火的地方都开始冒出小股火焰。小火焰越变越大,渐渐向我聚拢了过来,舔起了地板上铺着的绣锦地毯,将木板烧得噼啪作响,露出了木板下那铁青之色。
我闭上了眼睛,只期望死得不太难看。
可我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居然看到了我想像之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墙壁一角,那裂开的木板底下,坚硬的铁青色如融化的冰块一样开始化了。
我难道已经死了吗?所以才看得见这样的奇景?
我到处寻找自己烧成焦炭的尸首……当然不可能发现,如许多人常做的一样,我打了自己一巴掌,痛得我几乎跳了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那洞口,只见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融出的铁水如汤汁一般地跌下,渐渐地,通过它,我看见了被这间屋子外的树木一角。有风吹过那被融化之处,吹得屋里的烟气摇曳……那不断扩大的孔洞处忽然冒出了一张脸,那张脸扯了扯嘴角朝我一笑,又朝我眨了眨眼睛。
夏寄?
这张面孔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让人备感亲切了。
在他把我拉出铁笼子,又把一个长形的麻布袋包好的物体送进了孔洞之中。据他说,这是从坟墓里刚挖出来的,还新鲜着呢。
外面的清风拂在脸上之时,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只觉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夏寄,哪儿有险境,哪儿就你的身影。我们总是一起同甘共苦、福祸共享。不是你救了我,就是我救了你,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虽然他在拉着我奔跑逃命,也没忘记打断我的话:“你可别说要以身相许,要是这样我还不如把你留在那铁笼子里,烤熟了的比没烤熟的香一些。”
我怔了一怔,心想夏寄这个人的嘴越来越往毒里发展,要毒过他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工作:“哪里,哪里,夏寄,其实我是想说,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他又打断了我的话:“不以身相许也成,别忘了,你欠我的猪肉我永远记在账上!再加上这一次的劳务费等等,够你在我家当一阵子的丫环了!”
我忍无可忍:“夏寄,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我现在怎么有想把你推进火堆里的感觉呢?”
说话之间,我们已钻墙洞,来到了庙外,早有一辆马车在门外等着了,他一把将我拉了上了马车。我这才发现,马车里还坐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那老头子的表情很委屈。见到他的第一眼,我能想到的词就是这个了。
我还没坐稳,夏寄把我的手直接递到了他的手里,让我顿时有一种被人贩卖的感觉。
然后再升起了不平之感:买了我,你很委屈吗?想想我也容貌俏丽,年方二八,你个糟老头子!
我把手往回收,哪知这糟老头子看起来很糟,实际上不糟,他的力气很大,一下子把我的手抓得极牢。
我挣了挣,没有挣脱,气道:“夏寄,不就欠你几斤猪肉吗?要卖也卖个好价钱,不兴这么路边摊的……”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看清了夏寄脸上厚重的担忧之色。在我印象中,夏寄是无忧无虑的,而且天真活泼,会幼稚得以为自己是绝世美男,但绝对不会担忧。
“怎么样?”他问道。
“气郁滞塞,经络不明,她身上之毒已入五脏……”
那老头子委委屈屈地还没说完,夏寄一把就抓住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老头子梗着脖子,坚贞不屈道:“这就是老夫的诊断了,虽说她还有得救,老夫也不想救了。哼,宫里的娘娘们见了老夫都要给三分薄面……”
夏寄忙松了手,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刘爷爷,请您一定要救她一命,您要我做什么都行,要不您也把我的脖子也掐一下吧?”
他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变让我看得目瞪口呆。主要是他那一声称呼,谗媚中又带了些亲切,还夹杂了小辈们的敬仰……我看见这老头子浑身哆嗦了一下,抚了抚自己的手背。
老头子气呼呼地沉默不语,夏寄忙凑上前去挤坐在他的身边,将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胛处。在老头子还弄不清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夏寄已经开始捏他的肩膀:“刘爷爷,您老辛苦,我给人捶背的手艺可好了。您一边给她看,我一边给您捶,保证您舒舒服服的。”
我敢确定,这老头子现在肯定是舒舒服服的了。身上汗毛全都立起来了,毛孔畅通,血液流畅,那还不算舒服?
我道:“您老人家还是依了他吧,要不然他会让您越来越舒服……”
老头子脸上茫然了一下,又挣扎了一下,很委屈地说道:“以后,即使是有王爷的手谕,老夫我都要看清楚替谁看病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揭开身边的医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排极长的银针,慢吞吞地说道:“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郡主的毒已入五脏,要用银针封住毒气运行的经络,逼出毒气才行。”
看着那银光闪闪的银针,我很怀疑他这是不是在迁怒于人?是在报复我在他被夏寄掐住脖子的时候笑了一下?在他被夏寄捏肩膀的时候又笑了一下?又或是对他的言语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自我入王府成为郡主之后,有谁不知道这个新封的郡主最害怕打针?
所以我一看见那长针,双眼一发黑,然后人事不醒了。
等我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屋内的富丽堂皇的摆设全转成了低调的奢华。就是一眼望过去,你感觉那东西陈旧不堪,还有点儿破,但再望一眼,你就感觉它的颜色和做工无一不恰到好处。破和旧是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就像男人,越老越值钱,最后一眼望过去,你就大吃一惊,这不是前朝的古董吗……
比如我睡的这个床,从醒过来开始,我就觉得它木板太硬,有点儿硌得慌,可睡着睡着……还是感觉它太硬,可也习惯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不在那个铁笼子里了。既是如此,睡硬一点的床又有什么关系?
窗外有树摇鸟鸣,脚步声声,门外传来了喁喁细语:“这是老爷新娶的十五夫人,是南方人,生了伤寒,你们可得好心照料着。”
“是,李管家。”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开了,进来两名梳着环髻的丫环,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红盘子,盘子里有一个药罐子,另一个人手里拿了几件新衣服。
我耳朵尖,听到了刚刚在门外边的对话,心想这十五夫人和我也是同病相怜,看来住在隔壁,两人病中无聊,可以互相拜访,凑齐一桌叶子牌。
正想开口询问,哪知其中一名丫环道:“十五夫人,这是治伤寒的药。老爷亲自为您煮的,这些衣服,也是老爷新叫人做的,府里其他夫人都没有呢。老爷对您可真好,奴婢都没见过这么精美的料子。”
我只觉得我全身上下瞬间都石化了,隔了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那丫环:“你们叫谁十五夫人呢?”
那两丫环笑眯眯地对望一眼,再笑眯眯地说道:“您哪……”
我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心升起,涌到脸上腾地转变成怒火,冲到了喉咙里,正要冲出来变成尖叫声的时候,门口又进来了一位笑眯眯的人,是那老头子:“亲亲,怎么起来了呢?你病还没好,可不能吹风,快去床上躺着。”
那呼唤让人全身上下都打了一个激灵,把我的怒火封在了嘴里,变成了颤声:“你,你,你……叫谁亲亲?”
“亲亲,不就是你吗?柳青青……”那老头子皱眉道,“怎么病了几天,连名字都忘了?”
他脸上胡子乱颤,皱纹多过田里沟壑,偏还要做出一个娇嗔的模样,让人怎么不浑身从心底往外头发麻?
让我不得不思考当初为了和夏寄斗嘴而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他当真把我卖了?而且随手就卖给了这老头子?
这老头子还挺有想法的,一挥手,让那两丫环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孤男寡女……
我警惕地望了他,用眼角余光打量屋里,心想着是床边那脚凳子砸起人来趁手,还是手边这红木椅子砸人能一次性成功?
我和他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半天,忽然间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揉肚子,一边揉肚子一边笑,上气不接下气,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一边笑一边还说道:“哼,不知道老夫睚眦必报吗?这下可全赚回来了……”
这下我全明白了,还是夏寄惹的祸,到头来落到了我的身上,所以说,这世间你得罪谁都好,可千万别得罪郎中。更何况这郎中还是宫里头大名鼎鼎的御医刘忠,也是武崇帝的随驾御医。
他没说大话,在后宫里头,娘娘们都得哄着他,求着他,可没人敢给他脸色看,更何况掐脖子的奇耻大辱?
据他告诉我,要我安心在这里养几日,把体内的毒拔清,说我中的这毒并不是什么剧烈的毒。一般人得了,倒不能要人性命,只是为了引发我的旧患而已。毒就下在那几杯花茶之中,又身处于颠倒阴阳的环境。所以才会被身体排斥,加速引发了旧患。
他已经替我用银针拔毒了,所以要我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这老头子气消了没有,还记不记仇,如果记仇,能不能别老拿我玩儿。所以,我决定拍拍他马屁,转移他想要玩弄的目标
。
“刘爷爷,您老可真是老当益壮,您真有十五位夫人?”
他叹了口气道:“在宫里久了,给她们看病多了。放出宫时,没有地方去,就来到我府里,我总不能不照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得意,“老夫的儿女可不少于皇上。”
我见他接受马屁接受得舒服,于是用敬仰的目光望了他:“这么说来,您十五位夫人全是皇宫出来的?原来是皇上的女人?”
他自得之色尽显,却摇手谦虚,故作正经:“哪里,哪里,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应该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女人,是皇上漏掉的,但其实皇上漏掉的才是好的!”
看来他对他十五位夫人满意至极,我摇头叹息:“是啊,皇上日理万机,他身边的,都是别人给他挑选好的。他虽是皇上,哪能自己做主?所以说,他其实挺难的,有谁会放着金銮宝殿不住,住茅草屋?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如此一说,他谈兴大增,八卦的劲头上来了,把武崇帝身边的种种一一向我解说,又告戒了我嫁入皇室种种应该注意的事项,末了感慨道:“我的儿子还小,最大的才十岁,要不然哪能要你嫁入皇家受苦呢?”
到了傍晚,夏寄才急匆匆地赶到刘府。当然,那掐人脖子的事提都不敢再提,把谄媚进行得登峰造极,刘爷爷叫得顺口至极,哄得刘忠心花怒放,几乎要招他为婿了。
一转眼两人成了知交好友,刘忠便又把和我刚刚发生的十五夫人的种种情事告诉了夏寄。夏寄自是满脸庆幸之余又大拍其马屁,还把我当时那受惊而委屈的表情问了再问回味不已,告诉刘忠以后如果有这好事儿一定不能忘了他。
刘忠忙摆手:“老夫是什么人?偶尔为之还可以,这种事儿怎么能经常做呢?你可别忘了,王爷的义爹可是皇帝。”
听了这话,夏寄大有知已之感,拉了刘忠的手感慨:“刘爷爷,想不到您和我一起和王爷争了一回女人。除了我们俩,天底下有谁敢这么做?这可是比把天捅个窟窿更了不得的大事啊。”
两人同时握手摇动,结成了忘年之交。
我在旁看得实在气闷,于是笑道:“两位做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比把天捅个窟窿更了不得,试问天下英雄何处?自然是这屋里两位!当然得广为宣传,弄得人尽皆知才好,你们不要谦虚,以后这扬名立万之事就交给我。”我沉思道,“第一个要通知的,当然是王府诸人……”
两人受惊一般地松开互握的双手,互望一眼,后悔莫及,忙同时转向我,声音柔软和悦:“阿淡,郡主……”
如此一来,刘忠老伯伯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我。又叫他十五位夫人尽力地拿出各自的手艺,制作出不少媲美皇宫美食的点心。还把他多年研制的药膳制成点心让我随时随地地可以摸出来吃。据他说,此药膳能美容养颜,使肌肤如玉,还美味可口,绝对没有使人发胖的危险。
所以,在他一再坚持要低调、不当英雄的要求下,我也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夏寄,自然是答应以后不再追究我欠他猪肉等等问题。并反欠了我十扇猪肉,从欠债人变成了债主,让我心情很舒畅,于是同样同意了他当狗熊、其实人生很美妙的决定。
刘老伯的十五位夫人果然都是从宫里面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一两样做点心的独门绝技。不过几日工夫,她们换着花样为我制作点心,让我尝尽天下美食,只觉天上人间,最让人满意的地方就是这刘老伯处。
所以夏寄再一次鬼祟地从后门处来到刘府,接我回王府时,我着实舍不得,于是和他讲了实话:“我不想回去了,不如你也别回去?”
他一边将桌子上的点心塞进嘴里,一边道:“其实我也很不舍得这里。但王爷下了死命令,王爷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武功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黑起脸来连身边的小狗都要拔脚而逃。再说了,你不回去,你就甘心让那假冒的人占了你的位置,甘心让她叫你爹为爹?甘心她代替你嫁给王爷?”
我在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和夏寄所列的等等之间想了个来回。忽然间感觉其实那个人代替我也不错,于是换了个沮丧的表情道:“那爹也不是我的爹,要嫁的人也是皇上指派的,想来他也不会很愿意。公主的身份还是个灭了的皇朝的。如此等等一想,让我顿时只觉世间万物皆虚幻,人生不过如此。”
他撇了撇嘴道:“你别为了几块点心就强说愁,最多我让你多打几个包袱回去。”
于是我多打了几个包袱,半夜坐上了马车,回到了王府。
只不过那包袱有些多,也有些大,装满了两辆马车,搞得夏寄紧张不已,生怕惊动了王府里面的其他人。因为王府里那一个假郡主之事,只有他和白幂知道。在路上,他给我说了王爷的计划:准备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假的换成真的。那么真的郡主传出去的消息,那些人就会以为是自己人传出去的,简单来说,就是对方派来一个奸细,我们再把她反奸细过去。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跟着他们回王府的“我”是假的?在那人浑身长满了红斑,使得生人勿近的情况下?
夏寄告诉我,以他这么阳光的性格,肯定是想不了那么多阴暗面的,这位假公主的不妥,是王爷看出来的。
根据他所说,那一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他和夏菡扶了我进入马车,又急匆匆地往王府赶,一边赶一边叫人骑快马拿王爷的帖子从宫里请御医先到王府,哪知此事早就惊动了王爷。
他感叹道:“那个时候,我们的马车才驶到王府门口,只见王爷并几名侍卫已经整装候在门前,玄衫青马、金甲银剑,王爷脸上的神色比往日更黑上几分,让人一见而脚软腿软……”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前不是说腿软吗?重复用词是浪费时间的行为!”
他道:“都讲到这么关键的时候了,你还打断我的话,你实在不是一个好观众,时常插话,有把说书人气死的本领。当时气氛的紧张,比往日什么时候都紧张,比王爷上一次被人设计中毒,又反设计捉贼更紧张,我从来没见过王爷那么紧张的样子,那面孔是双倍的黑。只见我们马车刚驶到青石板路上,我早揭开帘子见到了王爷以及他身边的侍卫还有他手里的剑,特别是他握剑的样子。所以我就思考着是不是绕路而行,从后门而入,也不耽误王爷要去执行的重要任务……当时我想,王爷如此黑的面孔,莫非皇宫发生了政变?皇上他老人家被人逼宫?”
说到此处,他拱空向虚空行了一礼:“对不住,皇上,臣民这么想你,实不得已。”
拜完之后,他才继续道:“于是,我亲自动手拉转马头,哪知那马还是将动未动之时,我只觉面前人影一闪,等我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王爷已经进车中从夏菡手里抢出了你!”
他看清了我眼里对他用词的批评,摇手止住了我未说出口的批评,解释道:“为什么说‘抢’这个字呢?因为自从你病入膏肓以后,夏菡就把你抱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曾松……”他又摇手止住了我蠢蠢欲动的嘴唇,“你别急,我一项一项地解释,如果你老用那把说书人气死的本领来打断我的话,我真的会被你气死!继上面的……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就是王爷和夏菡产生了争夺,在争夺之下,你衣服的半襟质量不好,被撕了下来,夏菡泪眼朦胧之下居然没有发现王爷那双倍黑的面孔,以及他势在必得的行为……当时我真替她担心啊,要知道王爷腰间的剑拔出了剑刃啊!当时你的确是病得不行了,气息若有若无,脸上身上的红斑成片成片,我和夏菡为了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问你,想要你告诉我答案,哪知你一声不出。到了最后,我们只得把你的嘴扒开了,你的舌上都长满了斑点,连喉咙都堵了一半,现在想起来,你那时真像一只烤得发胀的猪啊!此时看来,他们为了不露破绽倒是花了大工夫,让那女子真的生了病。”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人身攻击的行为让我非常不满:“夏寄,我忽然间感觉其实你很有当英雄的潜质……”
他马上紧张起来:“咱们不是说好了,当狗熊人生才会美好吗?英雄就让王爷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去当吧?继续往下,王爷一把抱住了你,当时让我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他抱了他府里加上宫里面所有的财宝再加上他身上的剑……”
我瞪了他一眼,他忙道:“意思就是说,就好像把这些全扔了,他只要你……”
他这话说得有些露骨,让我有些小害羞:“真的吗?”
“当然,也有可能我看错了,他是想把这些东西全砸在你身上……”
他的话总让人欲哭无泪,我从腰里摸出了把短剑。
“你别想下黑手,他当时的确是这种表情,抱过之后,又恨得咬牙切齿,我张起耳朵听到一句:你为什么总是不照顾好自己?”
我心里略有些感动,又有些害羞:“真的吗?”
“阿淡,你可好了,以后的日子,你又多了一个长辈。你没嫁之前,王爷是你爹,嫁了之后,他既是你爹又是你相公……阿淡,我觉得王爷值得嫁。我觉得原来那个爹到底年纪大了,有些管不住你了……”
我忍无可忍,拿起剑鞘就往他头上敲了去,他躲避不及,哇哇大叫,才叫了两声,就被人喝止了:“不要那么大声!”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得我直想躲进桌子底。
是白幂。
我很担忧,他站在我们身后已经多久?把我们的话听去了多少,又把我的表情看去了多少?他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些什么想法吧?这些问题着实让我忐忑不安。
悄悄地抬眼向他望了过去,只见微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皎洁如玉,离黑相差太远,我略放下了心。
却见他的嘴角扯了扯道:“此处虽然偏僻,但你们说得太过大声,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
我忙道:“我们一定小心配合您的行动。”
他再扯了扯嘴角道:“我可不想做人家的爹!”
我只觉自己的心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由于湖水的浮力又升上了湖面,再掉进了湖里……
夏寄适时宜地插上了嘴:“王爷,今晚你还住在旁边啊?还以为您回寝殿了呢,真是该死,我们说话实在太大声了。”
以他的耳力,在睡梦中也能听到百米之外的虫鸣之声。一想到此,我想起了刚刚我回答夏寄时那两声“真的吗”,语气中的期盼和暗喜夏寄这阳光型的人听不出来,他这种凡事都爱想三分的人还不往死里的猜想?
我把头垂了下来,盼望地上忽地裂开条缝,让我钻了进去。
夏寄看出了不妥来了,走到我面前道:“阿淡,你怎么啦?头痛吗?快点儿坐下,我给你倒杯水来。”
我心想我想用杯里的水把你的嘴烫得满是泡!
不由分说地,夏寄扶我在桌前坐下,又满世界地找水,我听见他在旁边叮叮咣咣……地板上,一双紫色锦靴走到了我的面前,上面拂着绣金龙纹的衣襟。纤长而略有薄茧的手,手里拿了一个杯子,递到我的眼皮底下:“喝吧。”
他的声音平和得不带一丝情绪,让我恢复了几分正常,忽又想起此人无论谋算什么大事时都是这样。如此一来,我的手中水杯里的水开始起了涟漪,他这时肯定在心底自得其乐,往死里嘲笑我。
我咳了一声:“二哥,你是知道夏寄这个人的,他一向喜欢把事情夸大了说,所以,他说的,您别相信,我说的,您更别相信……”
他笑了笑道:“我当然不信……”
我松了口气,可我鼻端忽闻到了檀香的味道,耳边有热气吹拂。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弯下了腰,贴在我边低声笑道:“可我挺喜欢当人夫的。”
我瞬间石化。为什么用这个词呢,因为我的耳垂被人轻轻地咬了咬。等我恢复过来,就看见了夏寄一张放大的担忧的脸:“阿淡,你怎么啦?头痛更为厉害了?看来是毒还没有拔清啊……” 白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窗户边,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卓然而立,神情淡漠幽远……
据夏寄后来告诉我,白幂在当时就发现了那个我的不妥,因为她在进府门之前,望了一眼那馒头形的屋顶一眼。“就那一眼。”夏寄很兴奋地道,“就那一眼,王爷就看出了不妥,因为那目光充满了好奇。当然,任谁看到那馒头形的屋顶都会好奇:这屋里住的是什么人呢?是不是有些智障呢?当然,除了你之外。所以,王爷认定这个‘你’有问题,所以,他经过调查,查明真相,具体是怎么样的我就不详述了。私下他把我叫了去,告诉我你还陷在寺庙里,又想办法调查了清楚你的具体方位,于是,我救出了你……”
说完这些,他再次感慨:“幸亏我识时务地送你十扇猪肉。如果被王爷知道我和刘爷爷有和他别矛头的想法,依他这种表面深情万种,背地里下一刀的性子,我该死得多么惨。你是没见到王爷对那个女人深情款款的样子,简直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了。依我看来,如果不是时间不够,这个女人迟早都会被王爷策反,自己主动向王爷投怀送抱,讲出真相,到时也就没有你什么事了。我实在觉得这假的‘你’比真的‘你’温柔感性了许多!即使是脸上长满了红斑……”
他如此一说,我对那女人产生了好奇之心,对白幂李代桃僵的行为也有了些期盼,于是在这一天的傍晚,在白幂的安排下,我们来到了我原来住的那间屋子。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屋子里的摆设也没有改变,一进屋子,我就看见夏菡趴在床头,睡着了,而那个“我”也昏睡不醒。
夏寄道:“王爷叫人在晚饭里下了东西,所以她们才睡得这么死,咱们可得快点儿。你脸上还得有斑点,要一点一点地消才行,还要换上她的衣服,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我奇道:“就连夏菡也不知道真相?”
夏寄道:“王爷说了,这府里谁是友谁是敌,连他都弄不太清楚,又说我和你才是他最信任的人!”又忧郁道,“难道我真的和你是同一个档次?都是那么让人一看就明白的人?”
我心想又有谁知道亦玉会和白问鼎有那么深的关系?看来他们兄弟之间策反与反策反的行动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夏寄细心地用工具一边看着床上的人斑点的位置,一位在我脸上点上斑点,边点边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床上的人:“从她睡觉的姿势可以看得出,她定是个极文雅的淑女。如果忽略她脸上的斑点,此时她的睡姿有海棠春睡的优美。其实阿淡,你不是那么好动、好吃、好趴在桌子上睡、好提着裙子拿石头丢人的话,其实也是很美的。就我的阅历来说,我从来没见过比你美的……当然,你其他的秉性总掩盖了你的美。”
他的话总让人消化不良,总让人有从身边顺手提起某物就砸了过去的愿望。
可我现在不能动,一动,脸上的东西就要重画。
夏寄趁此良机再道:“其实你现在也挺美的,愤怒中又带着些无可奈何,就仿佛雷神电母……”
好不容易在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完成了我脸上的种种,再换上衣服,躺在了床上。夏寄把那女人打横了抱走,走至门口,再次提醒我:“阿淡,记住,你身上没画斑点,但你身上确实是有斑点的。所以身上酸痛,睡觉的动作不能太大,比如说那四仰八叉的、流口水的、半夜里动静太大滚下床的,能避免就避免吧……”
他一说完,急速地跑出了门,把门关上,让我丢出去的枕头砸在了门框上。
屋内安静下来了,重回到这里,我只觉恍如隔世一般,那燃烧的火焰,热得烫手的铁窗,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梦醒之后,我身边又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就像夏菡,一张开眼,就能看见她,我忽然间发现,我对这里,竟然有了一丝留恋。
一想及此,耳朵就开始发烧。
他那么做什么意思?是觉得我的耳朵看起来肥厚好吃?我奇思乱想着,想把注意力从那上面引开,却始终不得。
一想这个问题就血往脑上涌,于是焦躁起来,从床上下来,来到窗边,想打开窗吹吹凉风,才走到窗边,就感觉有物从后面扑了上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不假扮病人踢它一脚,就听见夏菡道:“阿淡,你能自己下床了?太好了!”
难道我这么些日子没下床过?那能说话吗?
我决定小心谨慎。
她自言自语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阿淡,虽然只有几日,我感觉你病得都不像人了……不,不,瞧我说了什么,我是说你病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你看看这张椅子……”
我转过头,跟着她看了看那张椅子,心想,这椅子没有什么啊,不就是一张普通的椅子?
“平日里你从来不坐的,一进来就跳上去蹲着!”
我心想我是猴子吗?
“可昨日我扶着你下床走,你居然坐在了椅子上,而且姿态非常优雅。”她眼里有泪,“那一瞬间,我感觉阿淡已经离我远去。”
我很想问她,你是喜欢像猴子一样蹲在椅子上的阿淡,还是优雅坐着的阿淡? 她握住我的手:“你不说话的样子,也让我感觉你仿佛变了另一个人,不过不要紧,总有一日,你会好的!既是能下床了,一定会好的……”
我从她眼里读出了寂寞,对着那个又哑又文静的“我”,她憋坏了。
所以一等我有恢复的迹象,她悲喜交加。
我决定还是暂时不说话的好,我怕她惊喜过头,于是拉了她的手,咧开嘴巴做了个笑的表情。
灯光照射之下,她的眼角居然有泪了,她回拉了我的手,握得我的手生疼生疼:“阿淡,你能笑了?真好,要知道你前几日的笑,简直不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