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死亡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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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徒劳的抵抗:方术与科学(2)

上有所好,下必群起效尤。据陆贾《新语》,当时社会求仙炼药之风盛行,士多热衷者,竟至“苦身劳形,入深山求神仙,弃二亲,捐骨肉,绝五谷,废诗书。背天地之玉,求不死之道”。此后,更有唐太宗李世民,长期服食金石之散,最后听信印度方士罗迩婆之言,服用大量矿物类秘剂,终致52岁英年早逝。继他之后,唐朝宪、穆、敬、武、宣诸帝,皆因服食不死药,而致中毒驾崩。连韩愈这样的学问家,也死于服食“五石散”、兼行房中术而致毙命!

这一代一代的帝王,一代一代的卿相,为何都如此迷恋于仙道与不死?东晋葛洪(283~343)论证和总结了人生天地之间,可以不死的道理:“事有本钧而末乖,未可一也。夫言有始必有终者多矣,混而齐之,非通理矣。谓夏必长,而荠麦枯焉。谓冬必凋,而竹柏茂焉。谓始必终,而天地无穷焉。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据此,葛洪说:“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抱朴子·内篇》)

创自东汉的道教,正是对华夏所有神仙理论,大包大揽地予以收纳,齐集鬼神诸仙、圣人先哲、名士英雄于一路,排序设位,祀以神礼,从而构筑了一个庞大的神仙谱系,尊神如:三清、四御、五老、诸天地、日月星辰、四方之神、三友大帝……再是居于人间的俗神如雷公、风伯、门神、财神、灶神、城隍、药王、文昌、关帝、禹王、妈祖……再是由人间羽化成仙的如:南华真人庄周、冲虚真人列御寇、通玄真人文子、洞灵真人亢仓子、赤松子、宁封子、广成子、赤精子、彭祖、容成公、九天玄女、西王母、安期生、八仙等等。

道教教理以道家老、庄学说为其主干,所以老子被奉为三大最高神“太清仙境大赤天道德天尊”,俗称太上老君。道教为人世所提供的成仙之途,要在内、外双修。内修主精气神长存之法,有行气术(呼吸吐纳法)、导引术(运动行气结合,如太极拳)、内观术(澄心存神)、守静术(去欲忘我)、存思术(招神纳神)、房中术(男妇合气)、辟谷术(不食五谷)……内修的最高境界,是以人体为炉鼎,炼就内丹,使精气神三者合道,此所谓“三花聚顶”,乃成仙必修。

再为外炼,其术称外丹术,或曰服饵术,是指采炼不死之药,服食以为外养。外炼之术还包括占卜、祈禳、斋醮、符咒、镜剑诸术。

道术多荒诞不经,然信者甚众,原因正在它以不死秘籍诱人。在世界所有的宗教中,道教是唯一以不死为追求目标的宗教。道教所组织的世界,是一个天上人间、鬼神怪异、无今无古、无死无生的世界。剥尽它的所有荒诞与谵妄之后,它还可能剩下一粒闪亮的钻石:介乎神和人之间的自由意志——仙。这是世界其他民族从未有过的。

从公元元年到眼下这个年头,两千年中人类大约经历了65代。有64代人先后离开了我们,他们总共有300亿人。如果再算上他们之前的祖先,即是从原始智人到公元元年的这一段,人类共经历了大约2500代,这2500代祖先中来了又去了的人,共有550亿。那么,在整个地球上,我们已经埋葬了大约850亿自己的祖辈。

但是科学在帮助我们抵抗死亡。有时科学甚至会向死亡发起主动的挑战。

冰尸的复活,是西方世界传闻得最多的“奇迹”之一。据说,英国一家超市的某个员工,因酗酒而醉倒在冻库中,三天后才被人发现,他已经成了一具冰人。医生把这具僵尸放入水箱逐渐解冻,再施以按摩、输血、注入兴奋剂,结果他的心脏“骤然地跳动起来”。这就是说,他们把一具尸体变成了活人。类似奇迹越来越多,因为医学越来越发达。然而奇迹的可信度似乎却在下降,例如——

20世纪80年代末,一支科考探险队从阿尔卑斯的险峰上,把一具冰尸运回了法国。他们先把它解冻,抽出它的血液,加温后再回输到它体内。几天后,这个本已死了25年的男子苏醒了。

1983年,德国医学博士瑞希特在加拿大北部一处冰穴中,挖掘出1845年在此遇难的英国海员约翰·特灵顿。他和助手悄悄地将冰尸运回了德国,以最先进的解冻手段,辅以药物和电击启动心脏,竟然使约翰·特灵顿“惊惶失措地”活了过来!随后,在精心护理之下,这个一百多岁的年轻人逐渐恢复了体力和记忆。

1990年,俄罗斯科学家在华耶西伯尔岛上,找到了一具被积雪埋藏了六百年的完好的孕妇冰尸。他们把它浸泡在充满了氧溶液的容器内,通过剖腹手术取出了冰冻状态下的胎儿,然后将其移入另一只特殊器皿中,结果婴儿的心脏开始了跳动……

据说,这些奇迹都被各国政府严密地封锁着相关细节,因为他们要保持本国科学技术在这方面的领先地位。1968年,美国传出一个轰动的奇闻:新泽西的动物学家A.桑德森和B.埃维利斯曼,亲眼目睹了一具被称为“雪人”的尸体。他们对它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测量,猜测其为尼安德特人的后代。但是美国著名人类学家K.克恩博士研究了“雪人”的全部资料后,断言其为类人猿中的特殊人种……

不管这些奇闻是否为杜撰,它都准确地表达了这样的信息:科学在朝着起死回生这一目标努力,至少它想延迟死亡的来临。

科学在干预死亡。科学为什么要这么做?且不说干预死亡绝无可能,纵算是可能,又有什么意义呢?让人人都不死,还是让某些人不死?或者,消灭绝大部分自然人类而代之以克隆的“新新人类”,就像生物工程培育出纯黑色正方体番茄?2001年8月报载:克隆人很快就要光临世界了——

前不久,支持与反对克隆人的科学家在美国科学院进行了首次公开交锋,被称为“克隆人三剑客”中的女科学家布瓦塞里耶尤其引人注目,这不仅仅因为她是具体操作克隆人的“克隆耐德”公司总裁,而且是因为她暗示克隆人的工作实际上已经展开。经过秘密调查,英国女记者乔·劳里娅终于有了惊人发现,她在8月13日出版的《查尔斯顿每日邮报》上撰文披露:布瓦塞里耶竟然是一邪教组织的“主教”,克隆人实验室就在美国!

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小城尼特罗附近的深山老林里,有一所建于20世纪50年代现在已经完全废弃的中学,各个教室都已相当陈旧。在一间用作实验室的房子里,几名科学家正在为一个名叫“雷尔运动”的邪教组织工作,帮助当地一名政客秘密克隆他的儿子!被克隆的是个只有十个月大的孩子,名叫安德鲁,1999年9月在做心脏手术时死在了手术台上。安德鲁的父亲名叫马克·亨特,母亲名叫特拉西,他们是查尔斯顿市一个富有的政治家庭。

爱子安德鲁不幸身亡后,很有心计的亨特夫妇便将儿子的部分细胞冷冻了起来。失去儿子的痛苦没有被时间抚平,于是他们开始寻找使儿子死而复生的方法。最后,他们在互联网上找到法国女生物化学家布里基特·布瓦塞里耶。两人一拍即合,布瓦塞里耶在合同中承诺将使安德鲁死而复生。

布瓦塞里耶与亨特达成克隆协议是在2000年8月前后,亨特用每月320美元的租金租下了那所废弃中学的一间教室,购置了克隆安德鲁所需要的先进设备。而布瓦塞里耶承认,她召集了3名组员,包括一位遗传学专家、一位生物化学家、一位在体外授精植入术诊所看诊的妇产科医师,他们都在美国接受过正规训练。他们克隆安德鲁的方法与第一次克隆出“多利”羊的伊安·维尔穆特博士的方法基本一致:首先从一枚卵子中剔除基因信息,再从安德鲁的细胞里取出准备克隆的细胞核,放入那枚被掏空的卵子中,然后将“受精卵子”放入代母子宫中。布瓦塞里耶表示,已经有50名妇女主动要求做安德鲁的代母,布瓦塞里耶指出,这些妇女到最后可能都会派上用场,因为克隆“多利”羊,科学家先后做过200多次试验才成功,克隆人同样无法一蹴而就,而要经过多次实验。但她已经拥有最先进的克隆技术,能够及时发现发育异常的胎儿。如果一切正常,克隆安德鲁的工作将在2001年底结束,这意味着,世界上第一个克隆人很有可能于2001年底来到人间!

另一则报道是在2001年8月19日,美国科学家扎沃斯通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宣布:克隆人胚胎将在60天内培育完成。他的同伴、意大利医生安蒂诺里宣布将为200名妇女植入克隆胚胎!扎沃斯声称,没有人能阻止克隆人的计划,正像23年前反对试管婴儿一样,可现在做试管婴儿已经像切面包那么正常了……

如果布瓦塞里耶成功了,如果安蒂诺里那200个克隆胚胎都长成了大胖小子,如果大大小小形象统一的“安德鲁”们遍地乱跑,这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如果再加上外科医生露上一手,把张三的脑袋搬个家放到李四肩膀上,人类还会有清静日子好过吗?科学在亵渎神明,亵渎人类自己!

一只手干预死亡,一只手“制造”人类,这就是科学正在干的事情。根据熵理论,人只要能够获得足够的负熵,只要能够消除一切熵增加(比如疾病),科学家预言人可以活上200岁左右。而生物科学则正在“破译”遗传密码,指望着有一天实现基因重组,制造出优良得多的人种。克隆人应该就是这个努力的第一步。因此之故,“科学精神”从来不把死亡放在眼里——死亡就是消亡——就是不存在了。

科学可以挑战死亡吗?

根据西方医学的描述,完成死亡要经过两个步骤:临床死亡和生物学死亡。前者指呼吸心跳停止,但脑功能没有出现不可逆的改变,这个状态约持续五至六分钟。在这个时间内,如果处置及时,尚可救转。生物学死亡指的是,呼吸心跳停止五分钟以上,瞳孔散大,皮肤苍白,肌肉松弛,体表冷却,皮肤黏膜干燥,出现尸僵、尸斑……此时整个机体已无法恢复其功能。

随后我们就看见医生们开始洗手,他们用消毒液仔细地刷手指甲缝;随后他们开始脱去白大褂;随后他们就说笑打趣着走出了病区;随后,他们就回家了……

人可以这样死吗?

蒙田曾说,死对人充满了爱。

家父前年谢世,他的最后一个月既漫长又短暂。守候中,我看出他在一点一点地死。他也知道:他自己就是医生。肠癌,出血,而且止不住。他一直就很清醒,不断地说他这一生有福;说他已经够长寿了;还说,该有的他都有。他好像是在感谢神恩……

可是他很疼,免不了大声地呻吟。不断失血,又不断地为他输血,脸色只红润一会儿,又变得苍白。他在努力。如果不是因为超过了耐受能力,他不会呻吟。他历来就怕给人添麻烦。终于在一个深夜,他瞒过了所有人,吞服了一大把安眠药。保姆及时发现了空药袋。值班医生赶来时,居然暗示我:“深昏迷……如果现在抢救,还来得及……”我吼道:“赶快救人!”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我不该粗暴地对待值班医生。病人一直很痛苦,他渴望解脱。然而,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我有权决定吗?我不安而且极度难受。他醒过来了。他挣扎着向我们表示歉意……

死前两天,他要求理发。他交代了所有的后事。深夜,死神来接走了他。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安详,很平和,全没有了痛苦的迹象。我为此松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