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也就是藏历六月十五日,寺院举行“才周”庙会,纪念“长寿五姊妹”下凡,为众信徒施舍长生不老丹。麦浪和他的师兄师弟们整日里诵经祈祷,一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疲惫。虽然寺院在几天前便在所有山墙和经堂僧舍的外面都涂上了新的白色和黑色,寺院四周的山头上五颜六色的经幅也刚刚换上了新的,浓郁的节日气氛使阿卡们有了小时候过年一样的心情,但在单调无味的涌经祈祷仪式中他们那点愉快的心情便荡然无存了。
好在按照惯例,庙会一结束,寺院便允许阿卡回家探亲,还可以分到一些庙会期间人们施舍给寺院的东西。也就是说,过了庙会,阿卡们的节日才真正开始了。
麦浪便是背着分给他的那一份施物回家的。
翻过一座山,远远地看见山下有一条小河。虽然山下地势平缓,但不知这小河在这里恋上了什么,一步一回头地就是不肯走,偌大的草滩上,四处都是它弯弯曲曲欲走不走的身影。麦浪走到这里,就知道离家不远了。麦浪小时候常到这里玩耍,对这条小河迷魂阵般忽东忽西的河身十分清楚。如果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不知要趟多少次河——没走多少路,面前便有一条小河横着,刚刚趟过去一看,发现前面又出现了一条小河。其实都是这同一条小河绕来绕去挡在前面。因此这条小河有一个贴切的名字叫查美曲——没完没了的小河。但对麦浪来说,这小河是奈何不了他什么的,他只需要趟一次,便可以走到对面的山脚下,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他的家。
这会儿,麦浪就走在曲曲弯弯的查美曲河边。他轻车熟路地走着。心里又想起了那个问题:阿卡不能唱情歌。
或许是刚才遇上了那条半大藏狗,让他虚惊一场的原故,他这会儿的想法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了。刚才他觉的阿卡不能唱情歌有些不公平,这会儿,他又觉得阿卡不能唱歌,活该,谁让咱是阿卡呢?
于是,他又想,如果我不是阿卡,不穿这袈裟,而和村里其他同龄人一样随便穿着汉民衣服或者藏民长袍,那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唱情歌了。查美曲河拐来拐去地流着,麦浪或左或右地走着。
麦浪小时候有个伙伴叫拉华和他很要好,拉华长大后到县城里上过学,后来回到家乡,就靠一项绵羊快速育肥技术发了家。去年,他从好老远好老远的蒙古人的地方买来一匹马。乡上举行赛马会,他在赛马会上拿了个头彩。
“才周”庙会那两天,村里有人到寺院,向麦浪说起拉华赛马的事儿,一脸崇拜,一脸敬佩,那神情好像是半路上遇到一个大活佛为他摸了顶了一样。
“拉华那匹马全身像黑绸子一样油黑光亮,四个蹄子却是白色的,跑起来就像腾云驾雾一样。”这个叫曲拉的小伙对麦浪说,“刚开始,拉华还跑在后面,可是刚跑过一道山口,他那匹白蹄马就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麦浪迷惑地问。
“是啊,谁也没有看清楚那匹马的四个蹄子是咋样交替轮换的,像一阵风一样,不一会儿就跑在所有的马前面了。
“然后呢?”
“等赛马的人们再次按原路跑回来,你说会怎么样。
“咋样?”
“就只有拉华一个人轻轻松松跑回来了,其他人却不见了。”曲拉依然是一脸崇拜一脸敬佩。
“这是怎么回事儿!”
“嗨,”曲拉说,“过了大概吸一根纸烟的功夫,才看见后面的马队松松散散地跑来了。”曲拉说这些的时候,麦浪并没有认真地去听,在僧舍佛龛里的几盏酥油灯里添了些酥油,心里想,这俗人们的事烦烦乱乱的,不是我们要听的,这样想着,便把一部长条经书放到小矮桌上,无声地念起经来。
曲拉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依然不停地说着:“那天,都是县长给拉华挂的彩呢,等拉华从会场上出来,他的脖子上搭满了哈达,有几个女的还冲上去给他敬了酒……。”
“祈愿三世佛宝,祈愿宏大佛法……”麦浪有意提高了声音,这才让曲拉停止了说话。
麦浪走在查美曲河边时便想起了这些事。在心里说:“这拉华那一年自从县里上学回来,再也没见过,这次回家就可以看到他啦!”
查美曲河边遍地开着水红色的水晶晶花,花瓣细小柔弱,一阵阵微风刮来,水晶晶花便不停地抖动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麦浪把一朵水晶晶花摘在手上,心里还想着拉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