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吉把草滩上散乱的羊群收拢在一起,用力甩响手中的乌尔朵(放牧用的抛石器)时,天空便悄然昏暗下来,铺泻在半空中的铁青云雾便也显得更加铁青,一如某个怒火中烧的部落头人强忍着愤怒,不动声色地板着面孔。米吉像往常一样,对天色的突变毫不在意,只有他的生物钟准时地告诉他,该把羊群赶回家了。
米吉再次把乌尔朵甩得噼啪作响。
这是我未完成的小说手稿中的一段,小说的题目叫《锅庄》。在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所在的单位——这个形同虚设的小小研究所正在为评定职称的事而忙碌着,那些平时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老前辈们个个变得严肃认真,把自己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写出来的文章拿出来复印成高高的一叠,作为自己的成果送给评委会评审。与我同在一个办公室的老周,早年曾在一家专业报社混过饭吃。那天下午上班时,他把复印的东西拿到了办公室。在他复印的文稿中,我发现了一篇有关草原牧民“批林批孔”的文章。那篇文章的结尾写得斗志昂扬,以致于使我这个正在某家电脑培训中心学习电脑,并学会了“联想”的家伙联想到了一根挺起粗壮的男根。那篇文章的结尾是:翻身得解放、当家作主人的广大牧民群众以高昂的革命热情,纷纷表示要把这场伟大的“批林批孔”运动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
老周当然不知道我会产生这种非分的联想。他如数家珍般地把他的文章一一介绍给我看,末了对我说:“如果凭年限和成绩,我去年就该拿到副高职称了!”说着还把他因为去年未拿到的副高职称而给他造成的工资损失给我详细算了一遍,他说:“总共1050多块钱呢!”
他说1050这个数字时,脸上的表情却让人感到他在说一个难以估算的天文数字。
听了他的话我即刻做出惊讶状,为他受到的巨大损失表示遗憾。可能是我的表演才能过于出众,使本来就为白白丢了1000多块钱而耿耿于怀的老周竟受了感染。他开始破口大骂职称评委们的不公正,接着便痛不欲生地朝我的办公桌狠狠敲了几拳。他的举动使我不得不陪着他继续演戏。
“这些评委也太不像话了!”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情绪激动地说着,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
庆幸的是当我一边演着戏,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不知这戏怎么收场时,收发室的老王送了书报信件进来,使这场戏有了一个在我预料之中,而又意味深长、平淡无奇的结尾。
老王推门进来,满脸堆笑,乐呵呵地说:“都在呢!”
“您看您老人家,怎么又亲自送报纸了,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来取不就得了!”我即刻把激动状换成受宠若惊状,几步走过去,接住了老王手中的书报信件。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老周接着说:“是啊,以后你让扎仁去拿报纸就行了,何必亲自送来呢?”
“这哪的话,我一个收发老头,不就是给你们送报纸、拿文件的吗?”老王依然乐呵呵的,说完这话,又冲着老周说:“过去杀两盘,怎么样?”
“杀两盘就杀两盘!”老周爽快地答应着,随老王走出了办公室。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这场戏就这么结束了。这个结尾是老王每天来送书报信件时的一个重复情节,同样的台词同样的演技,同样的面部表情。我每天都对老王很客气地说应该由我去取报纸,但我从来也没意识到应该由我去取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