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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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周五要下班的时候,彭永强给我打来了电话。这是个写诗的哥们儿,三年前,他在我们涧河晨报做过半年见习记者,我是他的责任编辑。我还记得,开始的那五个月,他采写了大约三十篇新闻稿件,一篇比一篇更蔑视语法、更放肆抒情、更错别字泛滥,终于使得我早已治愈的偏头疼再次发作。还好,接下来的那个月,他突然就知道什么是用事实说话了,那些锃亮锃亮的晃得我头晕的错别字也没了踪影。我就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他名字前面见习两个字能去掉了。可就是这个时候,彭永强辞职了,去了南方。没多久,他写电子邮件给我,告诉我他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做了该企业文学内刊的执行主编。我靠。

电话中,彭永强说他想跟我约个中篇小说。我的心里就一热。他们的文学内刊是季刊,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在那发了七个短篇小说,基本每期发一个,而且全是二手稿子。这就让我忍不住窃喜,但同时也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彭永强告诉我,他们那儿的稿费涨了。他说,别人是千字八十,你的我给你千字一摆二到一百五。

我说,我靠,这么高。

他嘿嘿干笑两声,说,一般般的啦。听那口气,就像天安门是他家后院子似的。

我就问他,我最晚什么时候把稿传给你?

他说,最好是十天之内的啦,我这马上要截稿的啦。

我说,行。随即我就骂他,你他妈的赶紧把你嘴里那个鞋垫捋平乎了!

撂下电话,我来到隔壁的总编办公室。我说,老大,下礼拜我请五天假。这段日子我腰疼,撒尿总撒不利索,漓漓拉拉的,我去哈尔滨检查检查。

总编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你不是撒尿撒不利索,你是撒谎撒不利索。我还算不过来这点儿账怎么的?你直说你请一个礼拜假不就行了?

我说,我没撒谎,不信你自己看看。我边说边将腰带松开了一截。

你拉倒吧你。总编向我摆了摆手,说,谁没有那零配件怎么的?紧接着,总编就拉下了他那张晚娘脸,说,你爱去哪去哪。我可跟你说好了,就一个礼拜假。这期间要是赶上个什么急事,我一个电话,你马上给我回来。

我说,靠,也行。我边说边将腰带系紧。

又跟总编闲侃了几句,就到下班时间了。我一出报社大门,看到了推着倒骑驴的吴老二。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种人力三轮车叫倒骑驴,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前边是并排两个轱轳、后面是一个轱轳的自行车,两个并排的前轱轳间是车厢,装载三二百斤货物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前提是车主得有一把实实在在的力气。

吴老二的倒骑驴上,小山似的压满了理石、地板块和石膏线,好像还有水泥、沙子什么的。正赶上一段上坡路,吴老二的腰就几乎弯成了直角,汗水把他满是灰尘的刀条脸冲出了一道道沟。而在上坡的顶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小鸡巴崽子,左手插兜,右手夹了根烟,正在骂吴老二,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

我就急忙跑上前,帮吴老二推倒骑驴。吴老二扭头一看是我,他就裂嘴笑了,露出夹在门牙缝里的一根韭菜。

我说,二哥,你这趟活儿他给你多少钱?

吴老二气喘嘘嘘地说,二,二十。

我说,你把这车破玩意儿卸道边,你就走人,我给你五十,你看行不?

吴老二说,那哪行?刘笑你,你净瞎扯淡。

说话间,我就帮吴老二把倒骑驴推到了坡顶。吴老二把车停下,趴在前面的横梁上,喘得像头牛。

我就来到这个小鸡巴崽子近前,我说,兄弟,知道老河口不?

小鸡巴崽子横了我一眼,说,听说过,是监狱。

我说,兄弟你听说过就好,我刚从那儿回来。

小鸡巴崽子就愣了一下,马上媚笑起来,说,哦,那个,大哥。

我说,我有三年没把人往残废打了,这两天手总痒痒。说到这儿,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兄弟。我又指了指吴老二,说,他是我二哥,以前是他罩着我,这两年他金盆洗手了。

小鸡巴崽子说,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刚才兄弟做得不对,哥你多担待。哥你放心,一会儿我自己把车推回去。

我嘴上说,兄弟,行,爽快。我心里想,靠,我还震不住你?

我对吴老二说,二哥,我有事先走一步。明后天我去北涧头,得在那儿住几天。你上大毛愣那儿找我就行,我请你喝酒。说完,我转身就走。我知道吴老二这人好像心眼挺直,我怕我吓唬这个小鸡巴崽子的话,被吴老二当场揭穿。

我刚走出五六步,吴老二就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说,刘笑!你啥时候蹲笆篱子了?你啥时候下道了?吴老二说的“笆篱子”和“下道”,是东北土语,翻译成普通话,是监狱、不走正路的意思。

我说,你上大毛愣那儿找我就行,咱可说好了,我请你喝酒。

我就上了三十六路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