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芸编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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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海上繁华梦》揭发骗局

《海上繁华梦》是一部很负盛名的谴责小说,出于孙玉声手笔。玉声别号海上漱石生。当时他写小说不用真名实姓,而署名“警梦痴仙”,大约书中写的大多是真实事情,难免有所忌讳吧!

孙玉声是老上海,懂得旧社会的种种情形,记忆力又好,他把上海所有的风俗习尚、遗闻轶事,写成《沪话旧录》,在《金钢钻报》上排日登载,连续有两年之久。倘汇集起来,确是很好的上海参考资料。他写的小说很多,以《海上繁华梦》篇幅为最长。凡妓院的黑幕,赌场的弊害,都被一一地揭发出来。由于是他的亲身经历,所以越发生动真切。

他少年时交游不慎,和一班赌棍相识,时常作雀战;他逢赌必输,赌牌九输得更多。后来赌棍中一个叫周四的,因其他案件被人告发,他才知自己上当受骗,便拟附诉控追。周四托人竭力调解,愿还洋五百元了事。这时他正在写《海上繁华梦》,需要揭发赌场弊害,姑且允许周四,嘱其把“黄牌九”的种种作伪方法,以及手术切口,尽情倾吐。周四倾筐倒箧一一讲了,他就把这些谈话资料写入书中。至于妓院的黑幕,他也十分熟悉,一切忌讳,一切规例,外间无从知道的,他都知道。所以他曾告诉人说:“我手挥万金,作为这书的代价,和他书截然不同。”《海上繁华梦》共三集,初集三十回,二集又三十回,三集四十回,成书在我佛山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之前,和韩子云的《海上花列传》同时撰写。但《海上花列传》的销数远不及《海上繁华梦》。

继《海上繁华梦》之后,孙玉声又写了一本《续海上繁华梦》,一九一五年由民权出版社刊行,分三集出版。这书的开头有这样几句话:“《海上繁华梦》先后都一百回,成于光绪戊戌、己亥年间(公元一八九八至一八九九年),初为一时游戏之作。乃出版后,颇蒙阅者青睐,谓全书不特起迄一线,且摹写社会上交际一切,凡人心之狡险,世态之炎凉,荡子之痴迷,妓女之诈骗,类皆深入浅出,足使阅者增无限阅历,发无限感触,启无限觉悟,实为有功世道之书。以是遐迩风行,著者文字因缘,不知几生修到。诚非意料所及。唯是流光弹指,迄今倏已十年,风气微有不同,景物因之亦异,而此十年来,社会上尽多可诧、可惊、可笑、可怜、可愤、可悲、可讽、可嘲之事,为前所未及。痴仙不揣谫陋,因又戏拟续集百回。”据作者见告,这《续海上繁华梦》,是由文明书局排印的,不意印刷所的近邻不慎起火,印刷所致遭殃及,该稿已排的制成纸版,没有排的,原稿具在,当时由手民于烈焰中抢出,但正在发排的五回抢救不及,成为灰烬。由于作者没有底本,未留一字,该局主持者沈骏声立奉笔资百元,请他补写。他索回全书,审阅一过,然后下笔,融会前后意思,贯通起讫线索,很费一番周折,尽半个月之力,终于补成,尚喜没有斧凿痕,初版于一九一六年二月刊行,至五月间即已再版,足见其销路之广。

关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书脍炙人口,是吴趼人手撰。和《孽海花》、《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为清季四大小说。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评论它说:“作者经历较多,故所叙之族类亦较夥,官师士商,皆著于录,搜罗当时传说而外,亦贩旧作如《钟馗捉鬼传》之类,以为新闻。……相传吴沃尧性强毅,不欲下于人,遂坎坷没世,故其言殊慨然。”

吴趼人和李怀霜交谊颇深,他死后,怀霜在《天铎报》上给他作《吴趼人传》,评述他的生平很是详细,说他“本为一救世思想者,历遭打击,终至厌世,小说遂呈伤感思想,盖非偶然”。魏绍昌曾到上海市宝山县大场广肇山庄(十年内乱中被毁无存),亲访吴氏坟墓,摄了影片,又搜罗了许多有关吴氏的记录,辑成《吴趼人研究资料》一书,把《怪现状》一书的先后版本,也历述一下,略云:“《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百○八回,标社会小说,署我佛山人撰,原载《新小说》,仅四十五回,广智书局为出单行本,分八册。直至宣统年间,始出一百○八回本。此后翻印本,有新小说社石印本四册,世界书局本四册,解放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本二册。”

吴趼人还撰写了《近十年之怪现状》,一名《最近社会龌龊史》,由《时务报》馆印行,但印数不多,且仅二十回,没有完篇,阿英把它收入“晚清文学丛钞”中,以广流传。

包天笑和吴趼人时相往还,据天笑告诉我说:“趼人原名沃尧,他的父亲字允吉,因字小允,趼人是他的号,亦作茧人。广东南海人,先世居佛山镇,故他所作的小说,常把‘我佛山人’作为笔名。不知道的,往往把‘我’、‘佛’两字连读,实则‘我’字之下应加逗点,佛山人三字可连读。”这好比小说家陈栩园的别署天虚我生,天字当加逗点,虚我生三字可连读,同一机杼。吴趼人岸然道貌,虽生长粤中,因在上海住得久了,便能操沪语。他在所居的门上,标着茧二字的梅红纸幅,他所作的诗集,封面上草书《茧诗草》。茧字的繁体为,看来好像兰闺诗抄,令人误认为出于女子手笔。后来他迁居,门上榜着趼廛二字,作八分体,一个过路的人见了笑道:“上海的行业真太多了,还有代人研墨为生的。”原来此人识字不多,把“趼廛”误为“研墨”了。一天,天笑曾经问他:“您老人家所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哪里来这许多资料?所谓目睹,是否都是亲眼看到?”他一笑,便在箧中翻出手抄册子给天笑看。说,“这就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蓝本。”册子中所写的,大都是朋友叙谈时所述及的,也有从笔记中抄录下来的,也剪裁了报纸所载的文章,日积月累,便形形色色无所不有,不觉成为若干册。资料具备了,可是贯串演衍,却很费心思呢。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世界书局翻印了,销路很好,沈知方动了脑筋,请吴虞公其人撰《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书,居然胡乱凑成数万言,印行问世。实则吴虞公执笔的时候,年龄尚未超过二十岁。

这里还得补一句,吴氏对于近代说部,最推崇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他所作大都得《外史》的神髓。所以清末民初写社会小说的,几乎成为《外史》型,无非出于他的倡导。

《官场现形记》颇多真人真事

解放以后,出版界对清末谴责小说加以选辑,久已绝版的有好多种重印了。这也包括了李伯元的有价值的作品。李伯元,江苏常州人,名宝嘉,别号南亭亭长,一八六七年四月十八日生于山东。三岁父死,由其堂伯父李念之(曾任济南知府)抚养成人。一八九二年,念之自山东辞官,伯元也随之回乡,卜居常州青果巷。一八九六年,伯元在上海创办《指南报》,继办《游戏报》,他自己的作品,常以游戏笔名发表,后改办《繁华报》。一九○三年受商务印书馆的聘请,主编《绣像小说》半月刊。这个半月刊载有署名讴歌变俗人的《醒世缘弹词》,宣传破除迷信,反对缠足和吸鸦片等恶习,也是出于伯元的手笔。

伯元的名著,有《文明小史》,它反映了清朝末年,在维新运动中和帝国主义侵略下的旧中国的形形色色,讽刺了封建头脑的知识分子对于文明的误解,揭发了外国传教士的横行霸道,更痛斥了对外屈膝求和,对内残暴压迫的统治阶级。所以有人这样评价李伯元:“他的描写,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新与旧的冲突与转变”。他还写了《活地狱》,但写至三十九回即病卒。由吴趼人续两回,欧阳巨源续一回,共四十二回。李伯元的《海天鸿雪记》二十回,描写青楼生活,揭发特殊悲惨的社会阴影。《庚子国变弹词》四十回,完全写实。这时陕西臬司冯仲梓,于赵舒翘赐死事,亲睹赵宛转难死之状,后冯看到了这部弹词记着赵事,也深赞他描写的真实。有《中国现在记》十二回,没有写完。他的作品,最受读者欢迎的,要算那六十回的《官场现形记》了。该书对封建官僚的昏庸、卑鄙、贪污、残酷,痛加谴责,把他们比为仇人、强盗、畜生,笔触是很尖锐而辛辣的。他所写的多为实事,如第三十八回的《丫姑爷乘龙充快婿》,是影射湖北协统张彪。第四十三回的《八座荒唐起居无节》,那是指张之洞而言。四十四回中提到的太监黑大叔,指的就是李莲英。若细心阅读,更能发掘出许多真人真事来。

伯元和楚园主人刘聚卿(公鲁的父亲)是老朋友,两人常通书札,有一札致聚卿,说到《官场现形记》,确是小说考证的大好资料。札中这样说:“拙著《官场现形记》,随手拈来,绝无成见,不料督幕赵君(疑即书中的西席周大爷或赵大架子),竟因此辞馆,殊出意外。刻三编已付排印,约七月中旬出版。当将赵君原书,附刊书后,以代表白。洁身远嫌,弟转深佩其人。此书第一、二编,皆承公代售若干部,三编既有此嫌,不敢复托。我辈文字交无所不可,官场疑忌最多,不能不为我公计耳。兹将历年所积谈丛,时事嬉谈,滑稽新语等稍加编辑,得书二十本,拟改版精印二千部,竟非千金不办,平昔文字交已得数百金,颇望公为筹两三数,能借我毛诗(按即三百元)尤感。九月出版,后一月,即可归楚。此举颇觉冒昧,知公提倡风雅,或不致绝我也。”又一札:“拙著《官场现形记》初编续编各一部,祈赐教为幸。另初续编各十五部,《夺嫡奇冤》十册,寄存尊处,倘同人中有欲购阅者,便乞销去。琐事奉渎,不安之至。”

李伯元在上海先后共十年,所著除小说外,尚有《南亭笔记》、《南亭四话》(即诗话、词话、联话、曲话)、《芋香室印存》、《艺苑丛话》、《尘海妙品》、《奇书快睹》等。他写《官场现形记》时,住在南京路附近的劳合路(今六合路),那里当时是雉妓丛集的大本营,他在大门上贴着一副梅红笺的春联:“老骥伏枥,流莺比邻”,上一句可见他的满腹牢骚,下一句却又风趣得很,这位老人的心情,不难在这一联中体会出来。他能刻印,又能绘画,但不多见。

伯元于光绪三十二年(一九○六年)三月十四日逝世。有署名白眼的写了八回《后官场现形记》,原载《月月小说》,宣统二年 (一九一○年),群学社印行单行本,是继《官场现形记》第五编而写的。笔墨也相当的辛辣。(按白眼,乃杭州许伏民的化名,又署冷泉亭长,他主编《月月小说》)

魏绍昌于一九六六年春,特地赴常州市郊茶山公社群力大队李家村,吊李伯元夫妇墓,摄了远景近景二帧照片(该墓在十年内乱中被毁无存)。又搜罗了李伯元像、手迹,《游戏报》、《繁华报》的报影,《官场现形记》的插图,以及其他有关文字,辑成《李伯元研究资料》一厚册。更稀见的,有李伯元所绘的梅花绶带鸟图,和李伯元的《芋香室印存》的拓片,都制了铜锌版印入。一九八○年,增加内容,再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