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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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论文叙笔:英语世界论《文心雕龙》与文类(1)

文类的定义与划分从有文章始即存在。在西方文学研究中,“文类”(Genre)来自法语,其原意是“种类”或“类型”。西方文论对文学的分类,在19世纪之前,一般是悲剧、喜剧和史诗三大文类,19世纪后则是抒情诗、叙事文学和戏剧三大文类。与之一脉相承,直到现代,西方仍习惯沿用文类的三分法,不过现代的三文类主要指小说、戏剧和诗歌。

在中国古代文论中,与“文类”相对应的是文体,基本等同于现代所说的体裁。由于中西方文化传统的异质性,中国古代文论中的文体和西方“文类”所涵盖的内容有所不同,但是二者的概念却有相通之处。古代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理论常常以文体为基础,选文编书者更是常以文体为框架。然而,中国学者长期以来并没有把文体看成文学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关文体论的著述少之又少。在西方,文体论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正因如此,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古代文论时,往往对文体论给予特别的关注。早在1957年,美国著名汉学家海陶玮教授就曾发表文章讨论《文选》中的文类理论。1974年,汉学家白芝(Cyril Birch)编写了《中国文学类别研究》(Studies in Chinese Literary Genre)。这是1967年在百慕大召开的中国文学类别研究会的论文集,从文类的角度分别对诗、乐府、词、杂剧、传奇、通俗小说、民间故事、军事传奇等文类进行探讨。白芝在前言中说道:

一种文类就是一副舒适的鞍笼,作者一骑上去,便能确定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前行的方向;读者骑上去便不用害怕忍受颠簸之苦。……最高兴的要数文学批评史家,因为(通过文类)他能确定作品的归属。大家都能舒适地慢跑,直到新的有独创性的人才提出新的需求时,文类自身开始变化,或者分叉,或者碎裂,并被替代。因此,文学史是在文类产生、发展、兴盛、衰退的过程中形成的。

可见在西方学者眼中,文类一直是和文学作品的发展和文学史的演变分不开的。要研究文学,便不得不研究文类。正如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所言:“如果文化都是在特定的形象世界的创造中以特定的符号形式呈现,哲学之目的就不是走到所有创造的背后,而应该是去理解和澄清那些形成原则。”

“If all culture is manifested in the creation of specific imageworlds, of specific symbolic forms, the aim of philosophy is not to go behind all these creations, but rather to understand and elucidate their basic formative principle.”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文学而言,文类(文体)恰恰就是一种符号形式,文学作品的产生、形成、区分都可以从文类中找到提示。

文体论是《文心雕龙》的一个重要内容,本书差不多百分之四十的篇幅被用来谈论各种文论的定义、演变、功能。事实上,《文心雕龙》一书中处处皆涉及文体问题。不惟上篇论文述笔以明纲领,下篇毛目又岂是离文体而论?尽管不少学者也注意到《文心雕龙》文体论的意义,但大多数研究者的目光还是在别处。长期以来,中国学者对《文心雕龙》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文学的创作和品评上,对文体论不够重视。谈到刘勰的文体论,有的学者虽有肯定的评价,但认识不够全面,有的学者甚至认为“他用了二十个专篇论述这些作品,的确有大量的糟粕”。相对而言,西方研究者所关注的问题范围就要广一些。

$第一节 刘勰的诗歌类型理论

第一章中曾经介绍过,匈牙利汉学家杜克义曾经写过《中国三至六世纪文类理论:刘勰的诗歌类型论》。该书内容虽然与标题有些名不副实,但是对研究刘勰的诗歌类型理论还是有一定的价值。杜克义讨论的主要是刘勰关于诗歌类型的理论,他认为刘勰的诗歌类型主要涵盖《辨骚》至《哀吊》等九篇的内容,因此这些篇章是他的主要着眼点。另外,他认为《杂文》是诗与非诗之间的过渡体,因此也在讨论范围之内。

杜克义指出,刘勰在文类理论上是一个经典主义者,但并非保守主义者。他认为所有的文类都来自于经典,但同时他又试图在经典的基础上演出新的变化。杜克义认为,“刘勰以研究文类变化来开始他的文类历史研究,这是他作为理论家的伟大之处的一种体现”。“骚”被刘勰看作古典文学的第一个文类变化,其中有不少有悖经典之处,显然不属于经的范围,但是刘勰并不反对王逸“离骚经”的称法,也有“骚经九章”(《辨骚》)的句子,可见在他眼里,离骚和“经”的关系不仅仅是源头和支流的关系。通过种种分析,刘勰把屈原的作品上升到“词赋之英杰”的高度。

关于“诗”,杜克义认为刘勰的定义并不局限于韵诗,关键在于“志”。杜克义认为“志”既指情感、情性,又指思想、志气等,因此可融合为“有意义的思想和崇高志气中所存在的情”,而“情”在此处可以与“人文”或人“道”相比。表达人之情性意味着对严肃、有意义的思想内容的阐释,因此,“诗”成为“万代永耽”之物,是人类认知的一部分。杜克义对“骚”与“诗”进行了区别,他认为“骚”与“诗”是两种相关但相异的文类。刘勰把“骚”和“诗”都当作情性、志气、思想的表达方式,但是在“骚”中,主观(述情)与客观(叙事)元素得到同样的重视,这种二元性是这一文类的基本原则;而在“诗”里,艺术形式的客观性在于景物描写,这不是赋中铺张的景物描写,而应该是原初的、真实的景物描写。

杜克义关于“骚”与“诗”的辨识非常牵强,主要是因为他并没有正确对待《辨骚》在《文心雕龙》中的地位。在他看来,“骚”是《文心雕龙》所讨论的诗歌类型的第一种,尽管备受刘勰重视,但是仍属于讨论文类的内容,因此自然认为有必要在并列的“骚”与“诗”之间进行区别。殊不知“骚”并不仅仅被刘勰看成简单的文类,它被放在《原道》、《征圣》、《宗经》、《正纬》之后,是有其特殊意义的。刘勰在《序志》篇中明确提道:“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可见,《辨骚》和前四篇同属于“文之枢纽”,有着统领全局的作用,和后面从第六篇《明诗》至第二十五篇《书记》所论的文类并不应该相提并论。不过有一点杜克义把握得比较准确,那就是“骚”的“变”。正因为“骚”既是雅颂之博徒,又是词赋之英杰,因此处于十分特殊的地位。前面说过,从其影响来看,刘勰冠之以“经”,显然没有把它当作简单的文类来看。事实上,尽管从时间上来看,《楚辞》出自《诗经》之后,却自铸伟辞,别开生面。后代的文学家、文论家也常常把《诗经》和《楚辞》看作中国诗歌的两个重要渊源,不管是以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来分也好,以北派和南派来论也好,总之,都注意到《楚辞》的独特性。从狭义的属性来看,刘勰则承认“骚”为“诗”的一种,《明诗》中论及诗史时,赫然用“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的论述,来应证诗“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从以上种种迹象来看,《辨骚》并不应当被看作论文叙笔的一部分。因此,杜克义对“骚”与“诗”的比较意义甚微。

论及《乐府》,杜克义有一些小小的疑问,他认为“乐府”不足以成为一种单独的文类,但是“乐府”对将来产生新的“传奇”却有着一定的意义。杜克义的结论显得突兀,他在整个论述中不断借用西方的“述情/叙事”传统两条主线来解释中国古代诗歌类型,因此总也走不出他的“挽歌起源论”杜克义曾撰有《中国挽歌的起源》,认为中国诗歌总的来说都有着挽歌的特点,这和中国古代相对停滞的社会发展趋势是紧密相关的,概述主要以屈原的词赋为讨论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