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位抑郁症患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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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混浑身舒坦。回家了,我说,将自己展开,交给一个陌生人,用她的手指安抚我孤独的身体是多么诗意的交易。孤独的时候,皮肤也需要一些安慰。

阿森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我那么远地跑过来深圳,按摩一下又得坐几小时车回去,太犯傻,他不相信。他提议去前面不远处的一间书店逛逛。文艺青年,最爱去的地方就是书店。我说,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要回家了。他问,为什么呢,你以前不是让我多去逛书店的吗?我说,那是以前,现在别说是看书,看到字多的纸我都想吐。

阿森还唠唠叨叨地说要去这里那里的时候,我拦下一辆的士,不让他上车,自己走了。刚上火车,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终点站。几个月都不曾睡得这么踏实过了。睡醒的一刹那,幸福的感觉异常美妙。就冲这个把小时的酣睡,深圳之旅也算是物超所值了。在我身上,睡眠,美妙的睡眠,多么稀少。

在广州东站的时候,我又遇到山寨版芙蓉,她已经忘记前几天我与她之间那点小摩擦,还是像前几天笑着对我说:“大哥,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我们在这好几天了……”我比她笑得更灿烂,我说:“大姐,哥在这好几年了。”

还未回到家,我就开始打电话约人打球。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死缠烂打地喊这个喊那个陪我去打球。这几天,我的球打得又狠又快,大家都说我喝狼血了。身体很疲劳,但再疲劳也比闲坐着忍受头痛的折磨好。

到了星期二下午,办公室管考勤的明姐打电话给我,说我虽然有医生的病假条,但还未办请假手续。我很意外,病得快死了,还得领导批准这病假条才能生效?明姐温柔,不计较我说话欠礼貌,心地跟我解释了一番单位的规章制度,末了还加了句:东东,姐讲了你可能不爱听,但有句话姐想跟你讲很久了,不要这么硬碰硬,适当的时候转个弯,抹个角,事情可能不至于那么僵。我问明姐为什么突然这么感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讲了,领导好像要将我没上班这几天当成是旷工——虽然我有病假条,但假条未正式生效。

我与明姐交往不多,她能讲出这样的话,令我大感意外。说声谢谢,掐断了电话。

果然,星期三我回去办理请假手续时,武义这货拿这说事,说要扣我的工资。我望着他那张热衷于嫖娼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随便吧,我口才再好也好不过你们班子,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在说这个之前,武义再次征求我的意见,希望我尽快回去把《芒果警察》编完,公安局那边催得很紧了。我再次表明我的态度,我生病了,导致生病的原因是工资调整后,我的工资低到跟刚毕业的小记者和校对一个档次,我抑郁了。他终于让步了,说以稿费的形式补贴工资。我冷笑,表示自己不会上这个当。他这个花招已用过两次,等你干完活后,随便找个理由把原先说定的稿费标准一降再降,像打发叫化子似的给你一点补贴,之后你再找他理论,他说下次想办法调高点,下次却降得更低。别以为我在瞎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要是讲信用,他就不叫武义了。

自从武义掌权后,老编辑都受不了,纷纷辞职走人,现在只剩下我这个傻蛋了。东北佬孙遥远,走的时候月收入不足二千,有什么活动还要他自己贴汽油费,将他的车当公车用。老孙做了十几年编辑,居然还要遭受同工不同酬,同人不同命的嘲讽,自然不干,找到一份年薪十五万的工作后当即拍拍屁股走人。中年人老孙老实得像傻瓜,毫无上进心,一心想在《芒果文艺》养老等退休,结果被武义这货迫得重出江湖。可笑的是,老孙走了半个月后,我们这边搞活动,那批武义新招的编辑,没一个有人脉,来问我,我说我一直没跟过那条线,武义只好打电话请老孙重新出山,答应事成之后给老孙丰厚的报酬。老孙倒是不在乎这点儿钱,只是不忍看着那群只知道相互拆台和巴结武义的可怜虫被武义折磨,又站出来张罗了一番。事情结束后,武义通知财务给老孙原来的工资卡打上一百元。有次喝酒,老孙讲起这事,一桌人差点没笑死。

我再次表态,要么调整我的工资,要不然我会一直病下去。我是一位工龄十年的老编辑,除了做编辑外,还坚持给报社、杂志写专栏,偶尔写点小说,接点画册设计、印刷,就算《芒果警察》这份正活不干了,也还挺忙的。更重要的是,老子不缺钱。

单位今年调整工资,我的工资级别变得跟校对一个档次,我去问武义是怎么一回事,武义张嘴就说:“如果不满意工资,你可以辞职。”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连很多天茶饭不思,之后就得抑郁症了。

《芒果文艺》的主编武义,一句话,把我逼迫成了半个疯子,每天都遭受头痛的折磨。像张国荣这种功成名就的艺术家尚不堪抑郁症的折磨跳楼自杀,更何况我这种每天得为生活东奔西走的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