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牵黄右擎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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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节日(4)

四月二十五日,团市委召开“五四”活动协作单位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交管局、公安局、城管局、卫生局、工会等职能部门和大专院校、部队、文艺团体的头头脑脑,会后在青少年宫的合资歌舞厅“21世纪”备餐招待参加会议的代表,厨子是高薪从泰国请来的,一手异国风味菜让代表们赞不绝口,都夸共青团标新立异。比较难办的是礼品问题。刘辽东进餐前找到邢玉水,邢玉水讲了一上午话,口干舌燥,有些不耐烦地说:“这种事也找我,你是办公室主任,你不会看着办?”刘辽东说:“这是大事,今天来的都是方方面面的菩萨爷,又都是为‘五四’活动来的,礼品送什么,送多少,是很讲究的,这事还非得你拍板。”邢玉水想想,是这个理,就说:“一个人送个公文包吧,咱们不是还有一车库公文包吗?怎么样?”刘辽东不说不行,只是问:“你家里有多少公文包?”邢玉水说:“难说,三四十个总有吧。”刘辽东说:“这就对了。”邢玉水想了一下又说:“那就送书票吧,一个人一百块钱书票,也表明我们提倡知识化,对内对外都好说。”刘辽东摇摇头,说:“来开会的,不一定都爱看书,即便看,也是公费买书,再说现在书价贵,一百块钱买不了几本,拿不出手。”邢玉水犯难道:“那怎么办?”刘辽东见邢玉水真的一筹莫展了,就说:“我看还是封红包吧,一个包两百,都是关键部门,不是‘五四’,平时请都没有借口,我们打个支票给宫里,要宫里提现,这样好做账。另外,再送每人一张青少年宫月票,既实惠,又别致。”邢玉水想想,说:“也只能这样了。就这么办吧。”刘辽东说:“红包和月票我已经安排好了。”邢玉水说:“那你还问我?”刘辽东说:“因为你是书记,这话得你说出来。”邢玉水笑道:“你小子,研究送礼都研究成精了,我说,你怎么不把这些窍门写成书,保证畅销。”刘辽东不笑,说:“第一,我是共青团干部。第二,你给我批创作假?”

四月二十八日,团市委召开“五四”青年节新闻发布会。新闻单位由宣传部出面邀请,新华分社、中央电视台驻市记者站、中青报记者站、省市党报、电台、电视台都来了记者。邢玉水在新闻媒介上露脸的机会不少,跑要闻和群团片的记者一般都认识他,可他却很少认识他们。在这方面,邢玉水远不如鄢远树。西装革履的鄢远树在记者堆里像一条鱼儿,穿梭往来,谈笑风生,不时和某个记者亲热地握握手,拍拍肩,要工作人员为某记者找有关材料,为某记者指点卫生间,还和一位女记者开了两句不乏幽默的玩笑。邢玉水在一旁看着,很有点反感,又不好埋怨谁,只是催促刘辽东宣布开会。刘辽东为难地说:“记者还没到齐,还差两家呢。”邢玉水板着脸说:“你不会弄两份材料,到时候来了再给他们吗?”刘辽东看看邢玉水的脸色,不说什么,跑去弄响了麦克风。

邢玉水的心情很快变好了。新闻发布会开得很成功,各家新闻单位都很配合,鄢远树专门请电视台的记者为邢玉水录了一段像,请电台的记者为邢玉水录了音,《中青报》的记者也答应“五四”前后在报纸上发一篇稍大点的专题报道。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邢玉水想到自己刚才的情绪,有点过意不去,就走过去对鄢远树说:“远树,我看,我们自己报纸上的讲话,就由你来写吧。”鄢远树微笑一下,说:“还是一把手讲合适,表明我们党组的重视。也防止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三道四。”邢玉水听鄢远树说得很诚恳,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五月二日,团市委在青少年宫召开“五四”青年节筹备工作现场验收会,对“五四”当天主会场活动之一的大型开幕式进行彩排。验收会开得很成功,各项活动几乎是一次性验收过关,有的活动筹备情况甚至超过了预期效果,开幕式彩排实地实景,八千多中小学生和专业演员热情洋溢,十分卖力气,党组对此相当满意。一直闹到下午,彩排收场,邢玉水一脸轻松地问刘辽东:“怎么样,辽东?”刘辽东说:“这话该我来问,只要诸位书记满意,我也算是没白瘦几斤。”邢玉水说:“我看筹备工作是相当不错的。”鄢远树说:“今年的筹备工作比哪年都准备得充分。”东方红说:“辽东,真是辛苦了。”向高说:“说辛苦倒是实话,我看,今天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地庆祝一下,松弛松弛,后天开始,得有一个星期的桩好站呢。”鄢远树笑道:“又来了,你小子,只顾着玩。简直就是个风流书记。”向高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邢玉水兴致不错,点头同意,拿眼睛去看站在一边的杨主任,意思是叫杨主任在宫里给安排一下,杨主任把目光躲开了,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向高在一旁看出来了,就说:“今天咱们别在宫里了,咱们换个地方,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我来安排吧。”几个人分别上车,向高领队,车开到一个歌舞厅,像是新开张不久的,装修很不错,果然是好去处。先吃饭,大家按个人喜欢的口味点了菜,向高闹着要喝茅台,邢玉水说:“算了,别茅台了,我看五粮液也就行了,等”五四“活动结束后,咱们再来茅台。”一把手发了话,向高习惯上也就遵从了,不再闹茅台,叫人上了五粮液,大家尽情吃喝,一边说些轻松的话题。向高找刘辽东拼酒,刘辽东没全部脱手,不敢放肆,借口胃疼,把火引到司机小李头上去了。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饭后跳舞。邢玉水扎啤喝了不少,先上了趟卫生间,顺便漱了漱口,回来说:“舞伴有吗?”向高说:“别人没有,还能让你书记晾着?今天都算我的。”邢玉水说:“说好了,今天玩就玩,不谈工作,你把把关。”平时在宫里跳舞,宫里基本给安排的专场,陪舞的团干讨领导喜欢,也都尽量说些共青团的事儿,几个书记背后就说笑:“今天又做了一回辅导员。”向高听邢玉水这么说,笑道:“你放心,今天共青团放假,一个专业术语你也听不见。”向高出去一会儿,带回来几个年轻姑娘,个个青春洋溢,身材姣好,而且十分熟练大方,主动上来请各位男士上场,果然一句关于共青团的话也没有。邢玉水的舞是在大学练的,不会太复杂的花样,陪他跳舞的那个女孩也没有嫌弃,脸上总是着一贯的笑意,曲间休息的时候还说:“你要愿意可以吸烟,我不忌讳。”一问,那女孩姓王,是位在读的大学生。邢玉水忍不住偷偷对向高说:“这回的舞伴档次高。”向高说:“那还用说,今天什么场合?本市共青团领袖济济一堂,如果落一颗炸弹在这儿,本市几百万团员青年将群龙无首,能不高档次吗?”邢玉水想,向高这人稳重差点,倒是十分灵活,也许培养一下倒是棵好苗子。这么想着,曲子又响了起来,王女孩起身邀请邢玉水,邢玉水索性脱去外套,挽着王女孩下场。一曲曲跳下去,直到终场。邢玉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想在分手时对自己的舞伴说句赞赏和感谢的话,却见王女孩走过来盯着自己。邢玉水说:“对不起,我没带名片,我是团市委的,我叫邢玉水。”王女孩淡淡地说:“名片就算了,单位和名字也无所谓,只要付酬,别的都免了。”邢玉水诧异地道:“什么付酬?付什么酬?”向高急忙走过来,说:“我来我来,今天我买单。”说着掏出几张票子,递给王女孩,王女孩也不说谢,只说了声:“再见。”和其他几个舞伴翩然而去。邢玉水不明白,说:“怎么回事?不是我们的团员?”向高说。“团员也许是,但在这儿,她们只是陪舞。”邢玉水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上了车,才狠狠地冒出一句:“我看是呼吁重新树立理想情操的危机时刻了!”

至此,“五四”青年节的全部筹备工作就绪。

东方红大哭了一场。

东方红是在接到丈夫从美国打来的电话之后哭的,没有人知道东方红的哭和她哭的样子。四堵墙壁封锁的天地中只有她一个人,何况她还是无声地哭。东方红不是那种外向的人,更多的时候,她甚至害怕知道自己的情绪。

东方红哭过之后,到卫生间仔仔细细将泪痕洗去,然后下楼到商店里买了一盒烟,然后又回到家里关上门,点上一支烟吸起来。东方红发现其实吸烟是用不着学习的,过去她从没吸过烟,现在抽起来一点不适的感觉也没有,好像她生下来就会抽这玩意儿。东方红就这么一支接一支抽下去。然后就上床,像只小猫缩在被子里,瞪着眼睛看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

丈夫在电话里说:“我很孤独,我想你。”

东方红应该是一位幸运的职业女性。从大学毕业到副局级官员,这个过程她只用了七年,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平常人艳羡的一切她都拥有了。事业很好,家庭很好,丈夫很好,她的生活中几乎找不到不好的东西,她差不多就算是上帝最宠爱的孩子了。所有这一切,东方红都很看重,少了一样那就不能成其为完美的人生,当然,事业和家庭是东方红最看重的,她不承认在这二者之间存在着孰轻孰重的问题,不,它们都是首要的,它们只能更加重要。可是,她却不能包揽和永远全部占有这些好事,她必须选择,在同样重要的两者之间选择一样,要么放弃事业,追随丈夫去美国做陪读夫人,要么放弃丈夫。主动权在她手上,但她选择的主动,却是由放弃做代价的。

夜深了。丈夫的目光从书架上透过夜色默默无言地游过来看着她,东方红将身子缩得更紧,拉上被子掩住脸。她觉得累极了。

东方红想,美国要是有共青团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