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巴蜀文化研究集刊(第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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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中越牙璋竖向刻纹辨识(1)

中越牙璋竖向刻纹辨识

邓聪

一 、前言

图1牙璋各部位的名称在闪石玉上雕刻纹饰,是玉工艺中精湛技术的表现。中国真玉上纹饰的雕刻,可上溯到兴隆洼文化晚期阶段,以内蒙古白音长汗遗址出土早期精美的玉蝉为代表内。到了新石器时代晚期红山、良渚玉器纹饰雕琢之精致,令人瞠目。最近公布浙江省反山遗址十二号墓出土令牌瑁(12:103)上细致的雕刻,神乎其技,叹为观止。笔者尝遇见过某些学者上手该玉瑁后,因为没有足够留意观察,还以为是素面的玉器。良渚玉工之精湛,真让我们对古人眼力、腕力和工艺的精巧,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文所谈青铜器时代牙璋上的竖向刻纹,同样也是继承了新石器时代玉石雕刻的工艺。文中重点不在讨论牙璋上雕刻纹饰的工艺技术,而着重比较不同牙璋上竖向刻纹特征的分析。牙璋的措置描述:以端刃朝上,侧沿左右凸出部位为牙饰,牙饰以下为柄,与侧沿基本平行方向为竖向,偏刃一面为正面,另面为反面。竖向刻纹的定义,是指在牙璋本体一面或两面,沿边刻画有竖向的线痕(图一)。

笔者把这种特殊纹饰,视为“指纹痕迹”,通过对比研究不同牙璋竖向刻纹,就像生物体DNA的鉴定相似,旨在把牙璋不同体系的来源辨别出来。据悉牙璋上具有竖向刻纹是比较罕见的,尤其中国大陆东面沿海都未发现过。牙璋竖向刻纹更绝非是制作过程中的遗痕。日本白鹤美术馆及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各收藏有一件传世的牙璋,其上竖向刻纹均清晰明了。越南冯原遗址出土三件牙璋,竖向刻纹亦相当显眼。据笔者印象所及,三代大型玉器如刀、圭、戈等,均未有见如此沿边的刻纹。如是,更可反证牙璋上竖向刻纹的特殊性,具备有“指纹痕迹”之意义。

20世纪80年代初越南学者公布越北发现闪石玉(软玉)的大型玉器,其形制和特点与中国境内出土的商代牙璋玉器相当近似,随即引起国际学术界广泛的关注。1990年,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与广州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展开田野考古合作,在香港南丫岛大湾遗址发掘,从六号墓中发现牙璋与串饰的组合,引发笔者对南中国及邻近地区玉器文化探索的兴趣。2002年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与越南考古学院共同发掘富寿省Xom Ren遗址,又发现了冯原文化时期的小型玉牙璋。

近十余年间,笔者先后远役山东、河南、四川和越南北部等地考察,有幸直接观察各地一些牙璋的实物,对于东亚牙璋源流,得以初步揣摩推敲。本文尝试就西南中国和越南牙璋相关问题探索,集中于出土牙璋的竖向刻纹特征分析,以就正于大方之家。

二、牙璋刻纹辨识问题

一般据肉眼或约十倍手提放大镜,可以辨识牙璋上的刻纹。然而实际具体操作上,一些牙璋刻纹的确认,亦非易事。妨碍我们辨认牙璋刻纹的因素有三:

第一、原来牙璋上纹饰制作就非常浅,可说是一种浅刻特殊工艺,如果不是观察入微,往往就视而不见。

第二、在墓葬中牙璋表面沾附朱砂或被织布等残余物覆盖,隐蔽了刻纹。

第三、牙璋使用或埋藏过程中,纹饰被消磨,难以被分辨。

这三种情况可能同时都存在的。据笔者初步的观察,以上第一种情况可能更普遍。也就是说牙璋在制作过程中,一些纹饰就刻画得相对较浅,是一种有意识的风格。从牙璋上纹饰研究的历史考察,过去中国大陆二里头、香港大湾、越南Xom Ren出土一些牙璋,部分浅刻的纹饰就未得到辨识。以下笔者试以亲身发掘大湾牙璋刻纹的发现经历为例,略作说明。

香港南丫岛大湾遗址牙璋的发掘,由笔者和冯永驱等先生共同工作;该牙璋出土后,由香港中文大学长期保管。1990年11月,我们在南丫岛大湾遗址发掘,出土十座商代的墓葬,其中M6出土一件牙璋,发现后虽经众多学者和专家上手目验,都没有觉察到牙璋正面的刻纹。1994年大湾简报中,对牙璋描述是:“上部为内凹孤面刃,刃宽略大于体宽,柄身有一些疤痕,柄的末端两侧有齿状扉棱。其中一面在两侧齿状扉棱之间有两条刻画直线。”文中所指“两条刻画直线”,是刻在牙璋的反面上,非常显眼。简报中并没有报道牙璋正面有纹饰。

同样,笔者于1991年编著《香港考古之旅》,在《礼失而求诸野乎?》一节中,只提及大湾牙璋反面的“二条平行直线刻纹”事实上,《香港考古之旅》该书发表牙璋彩版照片印刷精美。现今细心观察该书图93牙璋正面的彩版照片,仍隐约可以辨认一些平行刻画线纹。1993年9月,日本著名古物学者林已奈夫先生来香港中文大学访问,先生以观察文物细致入微著称。当时笔者有幸负责接待工作。在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工作室内, 先生仔细观察及测绘了大湾牙璋的实测图。在1994年林先生发表的《试论香港南丫岛大湾出土的牙璋》大作中,正文中未有提及大湾牙璋正面上刻纹的问题。林先生论文原图版17-1之4,发表了大湾牙璋正面及剖面的线图。然而,该图中并未有显示大湾牙璋正面有刻画的纹饰。

1994年2月第二次“南中国及邻近地区古文化研究”结束后,笔者为《文物》撰写《香港大湾出土商代牙璋初论》一文,又重新仔细检视了大湾的牙璋,第一次从该牙璋的正面,将浅刻的纹饰形状及结构复原出来。该文中指出“大湾牙璋体部正反两面均琢刻有直线及几何形阴线纹。……大湾出土一件残戈正反两面亦有大湾牙璋同样之纹饰结构,两者质料亦一致,估计可能为同时期产物。……牙璋上刻纹则明显与商文化相关”,在上述拙文图二实测图中,首次显示大湾牙璋的正面,有两组三至四条横向刻画纹,其间为对角斜向复线交错刻画纹。

大湾牙璋正面刻纹较难辨认的原因,主要是纹饰刻画本来就较浅,此外,在埋藏过程中,牙璋表面被一层褐色物所覆盖,隐蔽了原来的纹饰。大湾牙璋正面刻纹发现的体验,为日后笔者如何辨识东亚牙璋纹饰的问题,提供参考学习的个案。200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合作,就二里头玉器工艺开展分析研究,我们从80VM3:4一件过去认为是素面的牙璋,确认出有浅刻纹饰的存在。迄今已发表东亚牙璋上纹饰确认的问题,最好能直接接触到出土的实物。然而,由于牙璋在黄河、长江、珠江以至越南红河流域都有分布,要全面直接接触所有的实物,谈何容易,甚至是不切实际的。

本文是以牙璋本体两侧沿的竖向刻纹为讨论的核心。目前,考古学发现具有此种竖向刻纹的牙璋,仅在越南富寿和永富省,中国四川成都、广汉和河南新郑三地域范围,对其中相互关系的探索,有必要先从相关个别的实物比较入手。

三、越南和中国竖向刻纹牙璋

1.越南

2002年笔者和越南考古学院阮金蓉博士发掘Xom Ren遗址,出土众多玉器,其中一件就是小型牙璋。迄今已知该遗址一共出土七件玉牙璋。再加上冯原遗址采集的三件,属于冯原文化牙璋至少有十件之多。有关越南牙璋研究,仍以1994年何文瑨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学第二届《南中国及邻近地区古文化研究》中所发表《越南的牙璋》一文最为权威,该文大约同时亦以越南文刊载于越南考古学院所编《考古学》1993年2期,并附录了四件牙璋的线图,可与在香港首次发表越南牙璋彩版对比参考。1994年后虽然冯原文化牙璋也有一些新发现,本节主要仍依据何文瑨对越南牙璋的研究成果,再略作分析。

据何文瑨论文报道,冯原遗址共采集到两件牙璋。其中PN51牙璋长13.5厘米,宽9.4厘米,浅黄白色调,闪石玉,上下均已折断。何氏只提及PN51牙璋牙饰的两侧,均有复数横向的刻画纹。依何文原线图3表示,该牙璋一面侧沿有竖向刻纹;另一面不见对应纹饰。依笔者2002年10月在永富省雄王博物馆内对该实物的观察,PN51牙璋端刃及柄部已折断,因此无正反面区分。该牙璋的一面,牙饰周围带四个未透穿小孔,在本体沿边有深刻的竖向刻纹,右边一条向下直通至牙饰位置,并与第一条横向刻纹交错。这显示并非如原报告线图3所示右边竖向刻纹中途中断,未有达到牙饰横向刻纹的位置。另一方面,竖向刻纹很可能是先刻的,可辨别出牙饰最上横向刻纹打破竖向刻纹的关系。这可以理解为牙璋沿边的竖向刻纹是首先完成的。在此以后,才在两边牙饰之间的位置,刻画复数以上横向纹饰。笔者仔细观察一些刻画纹饰末端位置,往往槽痕深度较浅,纹饰有可能是以石锯刻成。

冯原遗址另一件牙璋02-HVM长23.9厘米,宽5.2厘米,闪石玉。何文瑨认为这件玉器是六瑞之一,并非为牙璋,理由是端刃为凸刃而非凹刃。按笔者所见,此牙璋原端刃部分可能是折断,后改作而成,现所见凸刃一边有九处细微破裂面。然而,最值得注意是此器正反两面侧沿,均有竖向刻纹,且与横向刻纹相互交错。

除以上两件,近年冯原遗址又采集得大型完整牙璋一件,编号BTPT1481,长35.6厘米,宽12.2厘米,黄白色,闪石玉,藏于富寿省博物馆。笔者自2002年以来,曾有几次机会对此牙璋直接观察。据考察此牙璋最大宽度在端刃两尖端之间,为偏刃,正面为素面,仅在牙饰及柄部各有一穿孔。牙璋反面一方,长短尖侧沿各有长5厘米左右沿边竖向刻纹,短尖侧刻纹更为清晰。由于该牙璋抛光精致,是否正处于刻纹施工的初期工序,尚难完全确定。

Xom Ren遗址出土七件牙璋,笔者所见五件中,只有一件具有竖向刻纹。XR25一件牙璋长32.6厘米,宽6.1厘米,正面一侧为素面。反面牙饰间有两组横向的刻画纹,两者间位置尚有一穿孔。何文瑨论文正文及线图均未表示此牙璋上有竖向刻纹。2002年10月21日,我们在雄王博物馆内观察该牙璋期间,黄韵璋氏首先从XR25牙璋反面两侧沿边,辨认出竖向刻纹。据笔者观摩,此竖向刻纹的深度极浅,如非仔细观察,实难以辨析。

总结以上,迄今越北发掘及采集所得牙璋共十件,至少有四件具竖向刻纹。这些牙璋依竖向刻纹的布置不同,尚可以细分为二型:

I型:牙璋单面沿边刻有竖向刻纹。按竖向刻纹布置,再细分两式。

Ia式:牙璋侧沿有连续竖向刻纹,如PN51、XR25两件牙璋,两者纹饰分别刻于正反面。

Ib式:牙璋侧沿近尖部有短的竖向刻纹,长约5cm,如BRPT1481牙璋。

II型:牙璋两面沿边刻有连续竖向刻纹。如02-HVM牙璋。

以上越南出土具有竖向刻纹牙璋占全体比例约40%,初步可以确认是一比较普遍的特色。

2. 四川及河南

①四川三星堆及金沙遗址牙璋

四川成都及广汉是古蜀国的中心范围。成都金沙遗址及广汉三星堆遗址出土牙璋数目多,是中国境内最丰富多彩的几大发现。近年越南出土牙璋等玉器,学术界一直认为与四川有着密切关系,但具体的内涵依然模糊不清。因此,将两地牙璋形制及花纹做仔细的对比研究,可能为此问题的解决提供重要的线索。

金沙遗址工作是近年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西南地区考古的重大贡献。目前虽然仅公布了《金沙淘珍》(2002)、《走进古蜀都邑金沙村——考古工作者手记》(2004)、及《金沙》(2005) 几部普及性图录说明的专著。此外,成都金沙遗址I区“梅苑”东北部地点发掘I期简报已发表,发掘数据详细内容尚有待日后正式报告书的出版。2002年以后,笔者曾先后两次访问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得以直接观察金沙处一些牙璋的实物。据现今公布,金沙遗址I区范围内出土玉器共558件,其中玉璋共出土101件,器身长条扁平,分A、B、C类型,再细分若干式。据报告者王方等描述,迄今金沙遗址的牙璋中,并未见有竖向刻纹的牙璋。笔者两次访问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观察金沙出土部分的牙璋,亦未能确认出两侧有竖向刻纹。现今金沙牙璋图或照片发表大多只有单面,又目前所发表的牙璋局部照片不足,很难从已出版的线图及照片,对牙璋上竖向刻纹有无问题,作出准确的判断。

然而,金沙遗址牙璋竖向刻纹问题,有以下两点可注意之处。

第一点,金沙遗址I区简报中所报道C型牙璋仅有两件。王方等描述其中一件C956长42.2厘米、宽7.2-8.2厘米、厚0.75厘米,墨绿色玉,“器上有黑色块状、淡黄色条状沁斑。……阑部有六组齿状饰,器从阑部底端磨平,无柄部”。此外,朱章义等撰稿《金沙》一书中图46及王方在《中国出土玉器全集》13《四川、重庆》一卷81页中,分别发表了C:956玉璋彩版照片。但两者都未谈及该玉璋上有竖向刻纹。然而,据发表C:956实测图所示,器物上部左侧边沿,有一条竖向的刻纹,右边则不见对应同样纹饰。笔者缘悭未接触过C:956玉璋实物,依发表相关照片依稀可辨识一侧竖向刻纹。此玉璋的下部,曾被改作,上面端刃亦被磨平,是破损后被改作无疑。不过此玉璋上纹饰最后的确认,尚待日后接触实物作最后的定案,真有纸上得来终觉浅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