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是我的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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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跃上日光翩翩起舞(3)

汪百团变化很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老是神经质地在屋子里转圈,不断地点着香烟,再把香烟掐熄,然后再点着,好像他很迷恋把香烟点燃和掐熄这件事。其实汪百团只迷恋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紧张起来。他服用氯普鲁马嗪和巴比妥,这玩意儿能使人产生一种类似于紧张的状态。有时候他也扎针,注射脱氧麻黄碱,在不能当英雄的时候,让自己变得像一个英雄那么偏执。在这方面,他就像一个不能左右自己的婴儿。因为酗酒和长期吸毒,他的手指总在不停地颤抖,那只剩下的好眼睛斜得很厉害。罗曲直说,那是因为汪百团要用它照顾太多方面,累的。

罗曲直离开过打捞队,后来又回去了,因为不管去什么地方,他身上的腐尸味都没法儿消除,所有的人都躲避他,他只能回到打捞队和水鬼打交道,吃淹死鬼这碗饭。

罗曲直结婚了,娶了一个汉川乡下媳妇,生了一对漂亮的龙凤胎。能生龙凤胎的汉川媳妇厉害得要命,罗曲直所有的工资奖金都被她收走,就这样汉川媳妇还不满意,嫌罗曲直畏葸得不像一个男人,没有本事挣大钱,不能让她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这也是罗曲直回到水上打捞队的原因。罗曲直背一个水鬼能挣十元钱,如果是在夏季,或者碰到上游闹水,罗曲直每个月能多挣几百元,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能用它们塞满汉川媳妇和漂亮的龙凤胎贪婪的三张嘴。

乌力天扬见到罗曲直的时候,罗曲直正低着头认真地摆弄着他胯下的东西。罗曲直穿女人的衣裳。女人的小裤衩、小背心、低领衬衫,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汉川媳妇特批,只要罗曲直能拿回钱,他就是把自己全身粘上鸟毛也行。

“不错,我有兄弟,父母给的,但怎么使用它,是我自己的事儿。”

“但是,你能不能把指甲剪短?雌雄同体不一定要蓄长指甲。”

“你应该去看看鲁红军,小子混大了,现在是省人大代表,要说不一定,你先不一定认识他。”罗曲直终于把自己弄出来了,很满足地叹息一声,收拾干净,十分细心地穿上吊颈带似的女内裤,“不是我让你去看他,鲁红军知道你回来了,他要见你,在我这儿留了话。”

“哦。”乌力天扬可以不说这个字,但他就是想说。乌力天扬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恢复语言能力,只是他不太肯定,在渴望之后,他能不能够做到。

香格里拉这种地方不太适合乌力天扬这种人,一杯猫尿似的咖啡三十八元,一杯鲜果汁六十元,它们没有一样能解渴,而且作为液体显得十分可疑。乌力天扬习惯喝解渴的饮料,比如泉水、河水或者自来水。

鲁红军胖得基本上只剩下了两截,头和身子。他窝在轮椅里的样子,活脱脱一头终于寻找到了幸福并深谙其义的阉猪。他被两个英俊的助手抱下车,抱上轮椅,推进大堂。立刻有衣着整洁的大堂副理和衣着鲜亮的门童迎过去,帮助助手们恭恭敬敬地把鲁红军抬进酒吧。

“我真是太累了。”一俟安顿好,没等毕恭毕敬的大堂副理和助手走开,鲁红军就感慨地告诉乌力天扬,他结了五次婚,当然,在娶第五个老婆之前,他离了四次,“这费了我不少钱,还有头发。”他让乌力天扬看他的脑袋,“我现在谢顶谢得厉害,脑袋上没剩下几根毛。”他并不为此沮丧,在轮椅里坐正,冲乌力天扬戏谑地眨巴着眼睛,“知道我怎么干吗?自力更生,用手做,然后让姑娘们用她们花瓣似的小嘴儿。”

鲁红军给乌力天扬的感觉,就像他们没有分别过七年,昨天才见过面,而且两人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是一对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

“昨天陪奥副省长打牌,起来晚了点儿,饿了。你陪我去吃点儿东西。”鲁红军的口气毋庸置疑。

“为什么不直接去餐厅,闹这么大动静。”乌力天扬不解。

“我喜欢到处走走。”鲁红军坦率地说。

助手和大堂副理以及门童再度过来,把鲁红军抬离酒吧,无声地推进电梯间。乌力天扬跟在后面,像在为著名人物送葬。

“你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车了。”他们被领班和服务生安顿在昂贵的餐具中之后,乌力天扬向荐酒师示意,他不需要酒水,“好车。”

“你是说,”鲁红军在领结下塞好洁白的餐巾,着急地把一碟多汁的红油车钱草移近自己,匆匆往嘴里填了一堆,那一刻,他有些精力不集中,“一个臃肿到不能再臃肿的人,弄一辆慢腾腾的公务车算了,偏偏追求VVT-I发动机,这个有点儿可笑,还是一个挪动一百米得花三分半钟的人,却要显示冒险精神,把身家性命押在四轮驱动配置上,这个有点儿可笑?”

乌力天扬没有回答鲁红军的话,而是坐在那里,看鲁红军咽下嘴里的草料,急切地示意服务生撤去面前的菜碟,把汤汁香浓的红豆炖肥肠移到他阔大的胸部前。他为鲁红军担心。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在大堂吧里我就知道。”鲁红军专心致志地往嘴里塞了满满一汤勺炖开了花的糯红豆,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咕哝,“你在想,凭什么要我陪你吃饭?你他妈是谁?打新石器以来人类最成功的人士?你还想,娶五个老婆又怎么样?我任何一条裤头都比你的婚姻寿命长。你还想,他妈胖成这样,就像一只尾巴退化掉的狗,因为难看,才炫耀自己干那种事比别的狗方便。”鲁红军说完,哈哈大笑,笑得有些急促,也不管餐厅门口的导座小姐吓了一跳,快速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瞥,“也许这个可以证明你这几年没白在外面逛荡,是个正常男人,也许相反。”

“你错了,”乌力天扬突然感到他捉住语言了。他为此有点儿兴奋,“我在想,你到处张望,看桌上的味碟,你是在找醋。可是你不会让他们为你送上你们山西的老陈米醋,你是想找意大利的香草黑醋,或者马来西亚的椰子醋。你还得费头发和钱。”

“说下去,我喜欢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成为好战分子。”鲁红军笑眯眯地看着乌力天扬,往嘴里送了一块白如蜜蜡的肥肠。

“不生气这样的话,你没和你爹说过吧?”乌力天扬真诚地问。

“没有,没有和爹说过,和儿子说过。顺便告诉你,我正好是爹,人民的爹。我是省人大代表。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落到了这个时代?”鲁红军用一种疲倦的、心满意足的口气说,示意服务生把他面前的汤盅撤下去。

“你一直就明白自己要什么,在触过电门之后,对不对?”

“你在问对不对,”鲁红军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把领结上的餐巾拉下来,丢在一旁,“那好,我也问一个对不对,只问一个。”他努力抬起硕大的头颅,象征性地把身子往乌力天扬的方向够了够,像一颗硕大的无法正常发射出去的炮弹,“如果你是我,你踩上了那颗地雷,你不会去草丛中寻找你掉在一边的腿,而会拉响光荣弹,把自己彻底炸上天,对不对?”鲁红军松弛下头颅,满意地让自己舒适地回到椅圈里,目光中满是看穿一切的鄙薄,“你是一个胆小鬼,从小就是,现在也没有改变多少,甚至对你最好的朋友,你都一直在隐瞒你内心的想法。顺便说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

“吃好了?”乌力天扬同意这个观点,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连泽芹根腌渍的冷肉的味道都没变。他回过头,向服务生示意要消费单,“我让人推你进电梯。”

“用不着。”鲁红军费力地欠起身子来,去牙签盅里取出一根牙签,“倒不是我怀疑你这几年是不是有了点儿长进,口袋里是不是装着几个钱,是你做不到,不信你试试。”

乌力天扬看鲁红军眼里含着宽容的笑意,再把身子转过去,看走近他的服务生。

“对不起先生,酒店有约定,鲁先生的单我们不能接。”服务生弯曲着身子口齿清晰地说。

“你就当他不在这儿。”

“也许我没有说清楚,先生,不管鲁先生是不是在这儿,我们都会当他在这儿。”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鲁红军被这个场面弄得开心极了,几乎是用压抑不住的得意对乌力天扬说,“你在想,现在怎么办?不管我是不是想宰了这头肥猪,是不是先站起来,都得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然后才能走掉——总不能因为被这头该死的肥猪咬了一口就撇下他不管,让他烂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