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梁启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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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身为党魁(2)

梁启超不可能,也从未想过把自己彻底捆绑在袁世凯的马车上,无论如何梁启超是一个有良知的优秀的思想家,或可说他是怕议会民主制流产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但梁启超总是在走着一段难堪的路了。

宋教仁一案的真相被接连披露。其中有赵秉钧的密电,赵内阁无法维持了,赵秉钧的替罪羊电做定了,袁世凯不得不同意改组内阁。梁启超四出活动,认为国民党势力大衰,进步党组阁正其时矣。

袁世凯在政治上的精明超出很多人的意外,他对总理一职的思考,从未逾越过北洋集团的界线。先是打算请徐世昌组阁,认为“舍徐菊人殆无第二人足以相属”,徐世昌老予世故,轻易不出山,加上国民党和进步党的反对,只好作罢。

此时,考虑到正式大总统选举尚未进行,袁世凯便使出了一个高招,用进步党打国民党,让镁希龄组阁,熊是进步党人,却也是袁世凯的老关系。

时任热河都统的熊希龄得到这一消息时,为1913年7月,天气正热,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个总理当不得,远不如在热河做都统守着避暑山庄舒服,便于7月中旬递呈告辞:“自揣能力,与现在之暴烈分子、腐败官僚绝不相容”,所以组阁当总理“万难从命”。

与此同时,熊希龄急速入京,与梁启超筹商进退事宜。

梁启超喜不自胜,正是推行宪政、扩大党势的极好时机,劝熊希龄“泰然赴任”。

熊希龄曾经是唐绍仪当总理时的财政总长,唐绍仪被逼走,熊希龄心惊肉跳地等候袁世凯发落,结果派了个热河都统,做闲官享闲福去了,只是忘不掉袁世凯的手段。

熊希龄:“我怕是唐绍仪第二。”

梁启超:“什么都怕,何事可为呢?我入阁做财政总长,与兄共进退,如何?”

熊希龄敬重梁启超,有此一言,不妨一试了,便在袁世凯坚持熊希龄组阁不准所辞时,答应出任内阁总理,雄心勃勃地想组织一个“第一流人才和第一流经验的内阁”,实行议会政治,振兴中华民族。

梁启超高兴得嚷着要喝酒,熊希龄与袁世凯面商各部总长名单时,却气得差点儿背过去。

熊希龄还没有开口,袁世凯先已拿出了一份内阁总长人选名单:外交,孙宝琦;财政,周自齐;交通,杨士琦;内务,朱启钤;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

北洋系占据了所有重要各部,让熊希龄支配的只有农商、司法、教育三个闲差。

熊希龄真是无话可说了,大半天只吐出一句:“恐怕需商量一下。”

袁世凯:“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

熊希龄:“财政总长可否换梁启超?其余悉由大总统安排。”

袁世凯:“不可,梁启超能提笔作文,国家重任怕有所不胜。不过,做个教育总长还是可以的,我读过他的《新民说》,理论正好联系实际了。”

熊希龄:“听听梁启超的意见,再向大总统禀报,如何?”

袁世凯一挥手:“去吧!”

熊希龄直奔旧帘子胡同梁启超住处,坐下,还来不及端起盖碗茶,梁启超便问与袁世凯商洽的情况,熊希龄如实道来后,梁启超坚辞不就。非常清楚,不是已改初衷,而是要么做财政总长,要么干脆闲着,教育总长是没法做的。

梁启超拒绝,张謇、杨度等亦效尤不出,内阁难产。

熊希龄:“做法务总长如何呢?兄一样擅长,况且于国于民可为之事太多”

梁启超:“北洋必须把财政让出来,否则你也难当总理,弟则只好在国会为兄摇旗呐喊。”

熊希龄只好再去找袁世凯:“请让财政。”

袁世凯:“我说了梁启超做不好的,书生会说会写会饮酒会骂人。如此而已,明白了吗?”

熊希龄:“不明白,梁启超著作等身,尚未一试怎能就判以万万做不好呢?”

袁世凯:“他文章写得越多,就越是做不好。比如去五国银行团借款,他是反’对的,因为以理论观之实属大不该之举。可是我只要钱,没有钱怎么派兵到南方去:打仗呢?一个财政总长,我要他去借钱,他不去,跟我论理,写文章,甲乙丙丁如何不该借,我要他何用?”

熊希龄知道,真个是秀才遇着兵了。回头又找梁启超,梁启超依然不就,熊希龄便也把心中的怨愤都倒出来了:“兄力促我组阁,要我牺牲,我从兄之言便牺牲,兄却洁身自为,足见熊希龄三字何如梁启超三字之万一!”熊希龄好脾气,一向对梁启超言听计从,这下好人发火居然也势不可挡。

梁启超沉思无言。

熊希龄还有话要说:“兄不出山,则张謇汪伯棠都牵连不出,内阁流产,进步党脸上有光乎?国民党不会起而责之乎?再者,兄等皆不出山,内阁纯以官僚组成,舆论大哗,骂我,无所谓,兄让我牺牲,你呢?进步党呢?故为进步党计,兄不可不出。”

梁启超只得退让了,反复折冲之后,袁世凯也让一步,财政总长由熊希龄兼任,9月11日,北洋系和进步党的混合内阁产生:总理,熊希龄;内务,朱启钤;外交,孙宝琦;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交通,周自齐;司法,梁启超;教育,汪大燮;农商,张謇。财政总长一职由熊希龄兼任。

这届内阁,因为延揽了梁启超、汪大燮、张謇等人,而被称为“第一流人才内阁”。

北京旧帘子胡同宾客盈门,正是金秋时节,心情也舒坦,天气也晴朗。这一天已是深夜,梁启超把最后一批宾客送出大门,拱手作别时,却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位,梁启超赶紧迎过去,搀扶住:“穗卿,又喝多了?”

“任公出山,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为喜酒忧为浇愁,双酒并喝岂能不醉?”

“进屋.喝一杯茶吧。”

“不,要酒。”

“好!好!喝酒,我陪你喝。”

进屋落座,梁启超吩咐佣人:“温酒,有什么菜,只管拿来。”

举杯,夏穗卿一饮而尽:“为你喜。”

再举杯,又是一饮而尽:“为你忧。”

何必问孰喜孰忧呢?梁启超心里明白,而且在夏穗卿的超脱真挚面前,他时有愧疚之感。

又有谁能知道夏穗卿终日饮酒,读佛经,心里却对风云变幻的时世了如指掌的呢?他问梁启超:“袁世凯当真可以共图国是?’

梁启超摇摇头:“唯当今之时,除袁世凯之外还有谁可以暂稳大局?”

夏穗卿也摇摇头:“宋教仁一案当真就此作罢?”

梁启超不语,有苦难言。

夏穗卿:“我等都曾读史治史,且生活在历史之中,然多少人只会说未来如何如何,可为三叹!”

梁启超:“熊内阁既成,建法制国家,当是政府施政方针之一端,对宋教仁案也会有利。”

夏穗卿:“北洋系统之下,只有兵权才是至尊至高,此袁世凯所坚信不疑者,国权、民权、政党、议会统统只是花瓶摆设,一棍子横扫便是狼藉满地,内阁最后便是花瓶碎片。”

梁启超的朋辈中,黄遵宪若兄长,谭嗣同是密友,而夏穗卿最难定位,他的奇谈怪论甚至他的默不作声,梁启超都觉得可爱,虽然自己做不到。回国至今,又是组党又是国会又是宋教仁之死又是五国银行团借款,南方生灵还在涂炭,“真不如书斋之清静”。

夏穗卿:“可惜做不到,书斋近矣,举步可得,你不去;宪政远矣,望眼欲穿,你要去。这就是你,任公,可敬可惜。”

梁启超:“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总是脱不开对政治的兴趣,其实,何尝不知自己倘若办报、做文章会更有成就呢?如今事已至此,熊希龄已经焦头烂额,只有一试深浅了。”

夏穗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告辞道:“兄激流勇退时,弟在斗室扫榻以待!”

更夫正在敲三更,夏穗卿摇摇晃晃地走了。

梁启超走进书房,夫人李蕙仙便把新泡的铁观音茶端来了。

社会寄望于熊希龄的第一流人才内阁,梁启超漏夜起草的正是《政府大政方针宣言书》。

宣言书主张全面的责任内阁制,划清总统与国务院的权限。强调司法独立,废省改道,整饬吏治,实施军民分治并发展教育。

宣言书并在叙论中宣告:“破坏之时告终,建设之时方始。”

梁肩超作为“第一流人才内阁”的灵魂,还是雄心勃勃的,多少年的理论、想法,现在可以变作蓝图,努力实施,把中国引向和平与建设,这一切怎能不激动人心呢?

熊希龄告诉他,大胆放开去写“宣言书”,“兄所言,乃弟所想”。

建设一个什么样的中国呢?梁启超强调了法治精神下的法治国家:

“今稍知治体者,咸以养成法治国家为要途。”

其途径,不外乎:确立责任内阁,希望通过制度保护议会民主;司法独立则以分权对原有的封建军阀权力体制实行瓦解;重视教育是为国家、社会人才计,创造新民,提高国民素质;整顿吏治,实行考试制度,重点在于改造并淘汰旧官僚。梁启超在运筹谋划这一系列方针大计时,显而易见的目标,是要建设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

梁启超的苦心孤诣在经济目标上更为详尽,宣言书提出了一整套发展资本主义、改善财政、节约开支、繁荣经济的计划,分为治标治本两策,治标即节约、开源、增加税收、发行公债、量人为出;治本即整顿金融、改正税制,对内奖励资本主义实业,对外取保护与开放相结合的方针等等。

梁启超精心设计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道路。

梁启超精心架构的是一个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社会。

中国近代史上这样一个出于梁启超笔下的生动饱满的资本主义纲领,集中体现了梁启超、进步党人长期追寻的政治理想,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中国曾经有过自己的建设资本主义社会的宣言,并且也有一批矢志为此宣言而奋斗的饱学之士。他们最后的失败只是因为理论敌不过刀枪,知识挡不住炮火,这是后话了。

当熊希龄把这洋洋万言的《政府大政方针宣言书》于国会宣读完毕,迎接他的是一片掌声。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最激动的也许就是梁启超了:“据此宣言以行之,我中国不能不强!”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便从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搬进了帝皇禁苑的中南海,住在居仁堂楼上。

居仁堂楼下东头的一个大房间是他的办公室。西边房间则是他会客、吃饭的地方。居仁堂前院为“大圆镜中”,也是袁世凯会客、议事之地。对袁世凯来说,见何种人于何处见都大有讲究,亲信部属或有重托者,便在办公室里谈话,以示至诚;一般的应酬则在“大圆镜中”,又体面又威严,让对方有一种距离感。安排此等活动,及时判断轻重缓急的一个人物便是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

袁世凯清晨6时必起床,洗漱毕,便拄着那根下端包着铁皮的藤手杖“笃、笃”地下楼。楼下跑上房的仆役便会轻轻地传呼一声“下来了”,于是厨子便开始有条有理地上茶上菜。

袁世凯刚刚下来,梁士诒便禀:嘏说“杨度到了”。袁世凯:“一起用早饭。”末了又叮嘱一句:“跟厨房说~声,加一碗鸡丝汤面。”

袁世凯好吃鸡丝汤面,他便以为天下人都爱吃。

饭桌上坐定,袁世凯直言相向:“那个施政宣言你看了?”

杨度:“昨天晚上读到的。”

袁世凯:“梁启超一出山就身手不凡。”

杨度:“事关宪政、金融,任公确实有高深研究。”

袁世凯:“我说你们都是书生吧?责任内阁把责任都抢走,还要大总统何用?”

杨度:“就共和体制而言,总统与内阁各负责任是为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