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了各类砂泥蜂通过用多次进攻来麻痹猎物的方式猎取食物后,让我们来考察一下其他昆虫的捕猎情况。这些昆虫以那些除头颅以外无角质层保护的昆虫为食,但方式上不像砂泥蜂那样,而是采取一招毙命的捕猎方式。例如,土蜂捕猎的就是这类没有角质层保护的昆虫。它们根据种类不同,主要的食谱如下:花金龟、蛀犀金龟和细毛鳃角金龟的柔软的幼虫。那么,土蜂是否也能进行多处麻醉的手术呢?根据对猎物中枢神经系统的解剖情况,我相信在关于土蜂的故事中,在土蜂进行的一针麻醉手术中,我还可以明确指出土蜂的下针部位。
这是通过解剖证实这一点的,我没有任何亲自观察到的事实,因为土蜂的捕猎行动是在我们观察不到的地下进行的。的确是这样,如何让这种在土壤的黑暗中捕猎的昆虫在大白天进行捕猎呢?对此,我不抱任何希望,但为了让内心感到满足,我还是试着将一些土蜂和它的猎物一同置于钟形罩下进行观察。没想到的是,结果竟然歪打正着,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人工的环境下,除了大头泥蜂,还没有任何捕猎性昆虫能够在人为的环境下表现它的捕猎艺术。所有用于试验的土蜂,不论时间早晚,对我耐心的等待都给予了一定回报。我仔细观察了这只正在对付花金龟幼虫的双带土蜂。
被囚禁的花金龟幼虫试图远离这个危险可怕的近邻,它仰面朝天顽强地爬个不停,在钟形罩底转了一圈又一圈。很快土蜂便瞄向它,它不停地用触须连续敲打桌面,好像是敲打自己熟悉的地面。突然,膜翅目昆虫土蜂闪电般地冲向了惴惴不安的猎物,用尾部的长剑不停地刺向这个头庞大的猎物。它以腹部末端为支撑,立起身子伸向花金龟的幼虫。受到攻击的花金龟幼虫只是仰面朝天,撒腿奔跑,并没有缩头乌龟似的蜷成一团来进行防卫。土蜂爬上了猎物的前面,将猎物压在身下,当成了暂时的坐骑使用,当然,它也会被摔在地上,也会发生各种不同的事故,这都取决于身体下坐骑有多大的反抗。然后,土蜂在上面用大颚使劲地咬住花金龟幼虫胸部的某一点,它将自己的身体横了过来,形成了一张弓,努力使腹部末端的蜇针到达手术的界面。花金龟幼虫由于把身体弯曲成弓形,就变得稍微短了一些,从而不能够覆盖住花金龟幼虫肥胖的身体,因此,这位猎手要不停地努力尝试好几次。它的腹部末端不停地东试一下西试一下,弄得它疲惫不堪,但是,它仍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这种拼命的顽固寻找,说明它对在何处下针非常的谨慎。
花金龟幼虫继续挣扎着仰面逃跑,突然它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头部使劲地一摆,将这个麻醉师远远地甩了出去。但是,土蜂对失败一点儿也不在意,迅速地爬了起来,抖了几下翅膀,再次向肥胖的猎物发起了攻击。土蜂几乎每次都是以身体的后部爬上了猎物的身体,在进行了很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这个麻醉师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麻醉的姿势。它横着身体,绑在了猎物的身上,大颚从背部紧紧地咬住了猎物的胸部,身体屈成了弓形,伸到猎物下方,腹部底端麻醉针伸到花金龟猎物的颈部周围。处在生死时刻的花金龟幼虫痛苦地扭曲着,一会儿蜷起来,一会儿又展开,痛苦得直在地上不停地滚动。土蜂根本不管这些,它牢牢地抓住猎物的身体,借着猎物扭曲的力量,任凭猎物带着它时而朝上时而向下,时而往左时而向右地翻滚。战争的场面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即使我能拿走钟形罩,也不妨碍我欣赏这场战争的所有精彩过程。
简而言之,尽管场面混乱,土蜂只要感觉到自己已经精确地寻找到了手术的部位,才会拿出麻醉针深深地刺进去。只要蜇针刺进了猎物的体内,手术就算完成了,刚才还不停扭动、紧张不安的花金龟幼虫,一下子变得软了下来,没有了一点儿精神。它被麻痹,再不能神气活现了,只有触须和嘴部的微微活动,才表明它还是活的。在我从钟形罩里观察到的全部的激战过程中,土蜂下针的部位从来不变。这个手术的地点正好处在腹部的前胸和中胸交界线的中间。我们应该注意到,由于象虫集中的神经链同花金龟幼虫的一样,节腹泥蜂也选择这一点将麻醉针刺进象虫的体内。因此,神经组织的相同决定了手术的方式也一样。我们还注意到土蜂的蜇针,在猎物的伤口上停顿了一段时间,并且一直在伤口处不停地搜寻。当看到土蜂腹部末端这种表现之后,我可以说,土蜂的麻醉针是在寻找、选取最适合的地点。当土蜂从狭小的尾部末端拿出麻醉针时,它很可能是在寻找一些小的神经节,寻找那些能够被刺伤、或者是可以注入毒液而进行迅速麻痹的部位。
好事不在忙中取。我不会这么迅速描述重要内容,我还是先叙述其他一些次要的事实吧。双带土蜂是一位贪心十足的家伙,我曾看到一只双带土蜂母亲,一次蜇了3只花金龟的幼虫。可能由于体力不 支,也可能是体内的毒液已经消耗殆尽,这贪婪的家伙没有再对第四只花金龟的幼虫做手术,然而,它只是暂时性地停止。第二天,它又开始战斗了,麻痹花金龟的幼虫,第三天继续进行,不过捕猎的热情却一天天减小了。
另一些善于长途奔袭的猎手们,也以各自的方式抢劫、拖拽和运输已失去活力的猎物,它们会把背后沉重的战利品长时间地不放弃,坚持不懈地尝试着从这座钟形的监牢里逃走,回到自己温暖的家。然而,所有的尝试都是白费力气,最终,它们绝望了,放弃了逃走的想法。土蜂也不搬运花金龟的幼虫,就让它一直仰面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这位麻醉师将麻醉针从花金龟幼虫的伤口上拔出,将它留在原地不管,沿着钟形罩壁来回飞行。在正常条件下的泥土中,事情也应该是如此。被麻痹的猎物并没有运输到其他地方,装进特殊的储藏室,而是就在手术台上,土蜂就把卵产在了花金龟幼虫的腹部上面,这样从卵里孵化出的幼虫就可以用这肥嫩的身体当做美食。这样一来,也就免去了建造房屋的气力。当然,因为土蜂母亲十分小心谨慎,不会让卵处在充满危险的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产卵的工作不会在钟形罩中进行。
可是,为什么土蜂明明知道捕猎是在有光亮的环境中,这位顽强的猎手仍然猎捕对它失去价值的花金龟幼虫,并且这股热情和大头泥蜂对蜜蜂的捕猎欲望旗鼓相当呢?大头泥蜂可以不为后代储粮而捕猎,我们还可以用它对蜂蜜垂涎三尺来解释,而这时土蜂的行为却让我感到了不解。它并没有动花金龟幼虫身上的一根毫毛,也没有在它的身体上产卵,就这么将这盘丰盛的美餐丢弃了。它费尽心机地麻醉了猎物,却不知这时捕猎行动已经失去了价值。既然没有松软的土壤,那么搬运猎物也就无从谈起。不过,其他一些被我囚禁的猎手们一旦捕获了猎物后,至少会用足带着尝试着能否逃出钟形的监牢,但是,土蜂却试也不试。
在经过深层次的思考后,我把这些聪明的昆虫麻醉专家的表现总结了一下,认为它们根本没把捕猎的事先考虑到卵上。当它们战斗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同时也认识到想逃出钟形罩只是妄想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停止厮杀。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几分钟之后,它们又重操旧业,这些出色的麻醉专家对自己的做法一点儿也不了解,甚至不知道猎物是用来干什么的。作为屠杀和麻痹的高手,只要条件许可,它们就开始发动战争,麻痹猎物,而毫不理会最后该如何处理战利品。它们的艺术不能够用我们的思维来理解,它们的所作所为全都处在无意识之中。
第二个让我吃惊的细节是土蜂的捕猎战斗的激烈程度。我曾观察到在土蜂找到合适手术姿势,腹部末端到达蜇针应该下针的地点之前,这个顽固的猎手和顽抗的猎物之间的混战,持续了整整15分钟的时
间,这中间屡屡发生得手和失手的状况。猎手一被甩开,马上又重新进攻,它许多次用腹部末端贴在猎物身上,虽然我看到花金龟幼虫一次一次因为疼痛而跳起,但麻醉专家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麻醉针。只要土蜂没有找到适合的下针地点,它是绝不会拿出麻醉针刺在花金龟幼虫身上的其他地方。这位麻醉专家不在猎物身体的其他部位注射麻醉剂,并不取决于花金龟幼虫的外部组织,因为花金龟幼虫除了头颅以外,其他部位都是柔软的、容易被攻击的。土蜂蜇针所寻找的下针地点与猎物身体的其他地方一样,都在柔软的皮层保护之下。
在与猎物的战斗中,土蜂将身体弯曲成弓形,但有时也会被身体收缩蜷曲的花金龟幼虫牢牢缠住,然而土蜂毫不理会,一点儿也不放松大颚和腹部末端的进攻。这时猎手和猎物抱成了一团,胡乱地翻滚,时而一个在上,时而一个在下。当花金龟幼虫从对手的魔爪中解脱之后,它又舒展开来,极为匆忙地仰面朝上疲于奔命,除此以外,它就不知道更多的防御伎俩了。在没有观察到这一现象之前,我只是凭着感觉,单纯地认为幼虫的这种做法同刺猬防御敌害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刺猬蜷成一个刺球,嘲笑自己的对手猎狗对自己束手无策。花金龟幼虫也会用很大的力量蜷缩起来,傲慢地嘲笑土蜂无法让它舒展开来,也会让土蜂拿它没办法,无法在它身上找到合适的下针地点。我曾希望和相信幼虫会施展这种行之有效的防御手段,然而,花金龟幼虫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聪明。它并不像刺猬一般始终缩成一团,而是仰面朝天拼命地奔跑。它愚昧无知地采取了这种防御手段,恰恰便宜了土蜂,让它轻易地找到致命的攻击点。这个愚蠢的家伙让我想起了糊涂的小蜜蜂,它呆头傻脑地将自己送入大头泥蜂的魔爪之下。花金龟幼虫又是一个没有从生存的战争中吸取教训的家伙。
现在我们来观察一下别的昆虫的情况。我捕获到一只正在挖掘沙子的沙地土蜂,毫无疑问,它是在寻找食物。我必须尽快地用它来做试验进行观察,以免它由于被囚禁而打消了捕猎的积极性。我知道它所需要的猎物是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根据我以前搜集的情况,这家伙挖洞穴的常见地点在周围山坡上激情绽放的迷迭香花下和上面落英缤纷的沙堆中,在这些地方可以找到它的幼虫。有时候,一件东西不需要时,它会经常出现在你眼前,可当你需要它时,你又不能及时找到。寻找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就是这样,寻找它成了一件辛苦的事情。于是,我请年近
9旬的老父亲帮助我,他身体依然硬朗,身体不勾不驼,仿佛一个笔直的“ 1”字。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们扛着鹤嘴锄和三齿耙出发了。我们轮流在沙中挖开了一条沟渠,我期望能在那儿找到南方害鳃角金龟。我们翻遍、捏碎了至少多于2立方米的沙壤,累得满头大汗,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捕获了2只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虽然少得可怜,但弥足珍贵,它们已经满足了暂时的需要。第二天,我还会更卖力地挖掘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
现在我们可以在钟形罩下观察精彩的战斗场面,以补偿我们不辞辛苦的劳动过程了。土蜂行动笨拙迟缓,在罩内慢慢悠悠地来回踱着步子。但是一看到了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它的眼睛就亮起了光芒。战斗一触即发前,沙地土蜂和双带土蜂做着相同的临阵磨枪的准备活动:把翅膀抖得发响,用触须尖轻轻敲打桌面。嘿,拿出士气来!战斗开始了。这只大肚子的幼虫足短并且无力,而且无法像花金龟幼虫那样以独特的四脚朝天的姿势逃跑,所以它压根儿就没打算做逃兵,而是盘作一团。土蜂用它铁钩般的大颚猛咬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的皮肤,一会儿在这儿咬一口,一会儿又在那儿咬一口。土蜂身体弯曲成弓形,几乎合拢在一起,它费尽心思地把自己的腹部末端挤进猎物身体盘成螺旋状的窄小开口处。战斗没有多大动静,没有激烈壮观的场面,就如同一个裂开了的活的环扣,想尽一切办法,将一端插入另一个同样裂开的活的环扣当中,而这个环扣同样固执地想将两端闭合起来。土蜂企图用足和大颚制服猎物,它试着从不同的侧面进攻,然而,始终无法解开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蜷成的环扣,而由于越来越性命攸关,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收缩得越来越紧。现在的战局非常不利于土蜂的进攻。当它猛烈进攻时,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就滑到一边,因为没有固定的支撑点,手术的麻醉针无法找到合适的部位,除这期间间或地休息几次外,这种白费力气的进攻持续了1个多小时。猎手和猎物就像两个扭在一起的环扣。
强壮的花金龟幼虫怎样才能与比它弱小的双带土蜂抗衡呢?它应该学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的样子,采取这一防御的姿势—像刺猬一样蜷成一团直到逼退敌人为止,但它一心只想逃跑,因而将身体舒展开,反而中了对手的圈套,所以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就一动不动保持有效的防御姿势,并取得了成功。这是天生的谨慎小心吗?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在光滑的桌面上它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身宽体胖,腿足无力,而且身体像金龟子幼虫一样弯成钩子,很难在平坦的表面有所作为,它只能艰难地侧躺着爬行。只有在疏松的土壤中它才用大颚来挖土,掘出一条地道钻到地缝里。
如果说沙子能缩短战斗的时间,那就让我来试一试,这样我就不需要进行1个多小时无结果的等待了,于是,我在罩底浅浅地撒了一层沙子。土蜂的进攻更为猛烈了,而这时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由于感觉到沙子的存在便有了逃跑的念头,从而变得有些冒失了。我曾说过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顽强地盘成一团并不是由于天生的小心谨慎,只是形势所迫。不幸的过去、残酷的教训并没有让它明白,在敌人进攻的时候,盘紧身体才是最有利的。在南方害鳃角金龟的幼虫长大后,便遗忘了它年幼时已掌握得很好的盘成一团的防守方法。
我又用了一只南方害鳃角金龟幼虫重复试验。这只幼虫个头大,不容易在土蜂推动之下滑走,但它在受到猛烈攻击时没有像刚才那只小了一半的幼虫一样蜷缩成环形,它胡乱地抖动着,呈半开状侧身躺着,扭动身子,大颚一开一合作全力防御。土蜂用长满密毛的足牢牢箍住猎物,狠狠地撕咬着,在近15分钟的时间里,朝这块肥肉胡乱地挥舞着蜇针。最后,厮打减缓了下来,蜇针找到了合适的部位以及良好的下针时机,从猎物颈部下方和前足平行的中心点刺入。这一针立见奇效,除了头部的附属器官、触须和嘴部的器官外,幼虫全身都动弹不得了。我的饲养笼中不时更换其他猎手,出现的都是同样的捕猎结果和同样一个明确的下针地点。
在结束之前,我再补充一点,沙地土蜂的攻击行动比双带土蜂要缓和得多。这种步态沉重、动作几乎如机械般僵硬、善于掘沙的膜翅目昆虫,它不轻易拔出蜇针进行再次攻击。大部分用作试验的沙地土蜂,都不再捕获我提供的第二只猎物。接下来两天也是如此,它只是在我用麦秆反复纠缠之下,才进行捕猎的攻击行动,而更为灵活、更有捕猎激情的双带土蜂对猎物的捕猎毫不停歇。然而,这些贪婪的家伙也有不活跃的时候,那时它们不再捕猎新的猎物。
由于缺乏对其他种类的土蜂的研究资料,我对土蜂的了解还是不足的,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从中得到的结果对我而言,已经收获颇丰。在还没观察土蜂捕猎时,通过对猎物的解剖,我就断言,花金龟、细毛害鳃角金龟和蛀犀金龟的幼虫都应该是遭到捕猎者一击而被麻痹的,我甚至可以精确指出蜇针的攻击部位——紧靠前足胸部的中心点。这三种受害者,我观察过其中两种的身体结构,我相信第三种也是符合这个手术法则的。这两种受害者都只被蜇针攻击了一次,而且都把毒液注入事先就确定的部位。一台天文计算器预测星球的位置也不会比这更准,对未来的精确推测和未知的准确预言,都必须是从反复试验中总结出来的。那些相信偶然的人,何时才能获得类似这样的成功?规律就是规律,任何偶尔发生的东西都不能成为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