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是傍晚。秦天海用膀子撞开大门,院子里看不见妻子,走进外间,听到妻子大声的叫喊,他很快明白妻子在生产。几步跨进里屋,妻子正躺在床上高声用力。他将婴儿放在沙发上,跪在妻子身边,握住妻子的手。
“生玉,我回来了,我去找医生。”
陶生玉看到丈夫,像是看到了希望,痛苦顿时少了许多。
“不用了,帮我用力,马上就生了。”妻子低声的说,又长长喘了几口气。
秦天海恨自己今天不该去试船,不该留妻子一个人在家。他心里一直自责,妻子的每次叫声,都像打在他身上的一记重拳。
“生玉,生玉……”他默默地念着。
“哇哇……”婴儿出生了,是位千金。妻子放松的脸上,无力中带出一丝笑容。
突然,屋内变成“哇哇……”的二重奏。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五年。村里人都夸赞生玉家这对龙凤胎水灵聪慧,天海夫妇当然高兴。最初,天海为他们起名叫“秦生”、“秦玉”。三岁时,一位算命先生路过门口,看到兄妹俩相貌不凡,定要为兄妹俩卜上一卦。天海觉得老先生诚恳,便依了。卦词上说,“凶,家移。”天海觉得晦气,本想图个吉利,没成想是这样,生气地让其走开。算命先生决意不走,问二婴姓名,又问其家人几何?天海不答。旁观者中有人告之:“这家几代单传,现父母已双亡,全家四口,男孩叫秦生,女孩叫秦玉。”老先生思忖许久,说道:“此灾有解,只需在兄妹姓名中填一个‘海’字便可无事。”说完,仰头细看他们家里的两棵杨树:
高三丈许,二人方能合抱,冠状如云,色银白,观其杆而知其根深。两树像两位门神立于正门两侧。“神也,神也!”老先生忙跪下向树磕头,旁观的都觉得好笑。老先生站起来,对天海说:“此二树是你们家里的两个神,左阳右阴,好生养护,必有厚报。”
说话间又是夏天了,气候越发异常,今天狂风,明日暴雨。拦海大坝天天告急,大坝筑得像长城一样,却仍挡不住海水泛滥,海水倒灌时有发生。
有一天,政府通知有股强台风可能会在沿岸登陆,各级政府、各家各户作好抗台风准备。海边的人什么样的风没有见过,人们并不在意。狂风带着暴雨整整下了一天,晚饭时方小了些。院子里全是水,只好呆在家里,无事可做的村民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半夜醒来,天海突然发现屋子里已全是水,都快到床沿了。他赶忙推醒生玉,“出事了,快起来!”匆忙间穿好衣服,水已漫上床。“怎么办?”生玉惊恐万分。“别怕,你我各背一个,出去再说。”海生、海玉受此大惊,竟一个也不哭,会意地紧紧搂住父母的脖子。夫妻俩摸索着出了屋子,幸好是自个家,路熟。水眨眼就到胸前。“怎么办?哪儿去?”生玉急得直哭。天海眼前一亮,“生玉,游到大树那儿去,你我各抱一棵。”“天啊!救命的树啊!”水越涨越高,夫妻俩各抱一棵,水涨就顺势往上爬,很快就抓着树枝爬到高处。
这里已是一片汪洋。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秦天海、陶生玉像牛郎织女一样各守一棵大树,遥遥相望,不时还互相提醒着抓紧树枝。天渐渐开始发亮,风雨已停,放眼望去一片泽国,隐约可以看到几丛树梢。如此大面积的海水倒灌,谁会想到?家离海边还那么远,水灾不是没见过,可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只有静静等待政府的救援了。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又是一天过去了,还是看不到希望。无水、没粮,一家人只好以树叶充饥。就在第三天上午,突然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已疲惫不堪的秦天海又看到了曙光,拼命地招着手。驾驶员终于看见了他们,投下了食品、水和救生衣。正在一家人感谢上苍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条蛇,突然爬上了生玉赖于生存的救命树。生玉慌乱之中不知所措,索性向蛇求起情来。蛇却毫不理会,一点点向上爬。秦天海折了一个树枝,游过去。“别怕,我来对付。”一边说着一边用树枝瞄准蛇身就打,打偏了,蛇掉进水里,箭似的向秦天海扑来,还没等秦天海反应过来,蛇已咬住了他的胳膊。秦天海松开手中的树枝,迅速卡住蛇的脖子,蛇软了下来……秦天海渐渐觉得全身发冷,抓住树枝却上不去。
“是不是毒蛇?”生玉害怕地问。
“不会,我长这么大,在这儿从没见过毒蛇。”秦天海低着头有气无力的回答。
没多长时间,生玉看天海一动不动,叫也没回声,便下去拉他,却发现他已全身冰凉。陶生玉嚎啕大哭。
“天海,天海……”
“爹,爹……”
下午,救援的船只找到了他们。可惜,天海却没等到这一刻。一家人被救上船,却又依依不舍,生玉把丈夫折下的那个树枝捞起,又从自己待过的那棵树上折下一枝带走,以此来纪念她的丈夫和她的家,也以此将两棵树的灵魂带走。
船越走越远,两丛树影渐渐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生玉眼神恍惚,仿佛远处总是有两丛树影,淡淡的、隐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