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门前的两棵杨树已宛然长成大树了,高耸入云,两人方能合抱。海生、海玉高考完,回到村里,老远便可看见两棵杨树那似山峰般的树冠,犹如鹤立鸡群。“我们的家,我们回来了!”
“见了娘,咱们高兴点儿。”海生对海玉说,“咱们多干点活儿,就算考不上,娘也能宽点儿心。”
妹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娘还没回来,里门锁着,兄妹俩坐在前院的台阶上。太阳的余晖映照天空,把大半个天染得红彤彤的。知了用劲地扯着嗓子呐喊,像是要把天撕出个口子来才算罢休。两人心里都还惴惴不安地想着高考的事。海玉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看哥哥沉思着,就去看天空。
“哥,你看树上全是家雀。”
海生抬头一看,可不是,所有的树大小枝上都站满了家雀,像一个个的棉桃,密密的,有的把枝条都压弯了。奇怪的是家雀都静静地,不飞也不叫,像是打坐的和尚,又像是静养的道人。这是怎么了?兄妹俩好奇的站起来,扬着手吓唬树上的鸟。那些“修仙”的家雀一动不动,理也不理,甚至没看他们一眼。两人好生没趣,海生拿起块石头来要打一把。
海玉劝道:“别了,万一打着人。”
正在此时,从树丛里传出几声家雀的叫声。这几声鸟叫就像点了过年的鞭捻儿,唧唧喳喳像开了锅。刚刚还“修仙”的家雀,一转眼四处雀跃着,叫吵着,翻飞着,打闹着……争前恐后,生怕别人抢了它什么似的。整个天空充斥着鸟的叫声,连带着四面八方,左邻的,右舍的,前院的,后院的……这阵势兄妹俩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哈哈!看来蝉也只能相形见绌了。”海生说道。这么一闹,兄妹俩也就暂时抛开了有关高考忧虑。
娘跟姥爷下地回来了,兄妹俩仍收不住惊喜,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生玉见孩子们高考回来这么高兴,心里想,他们一定是考得不错,一天的疲劳因此而消解了许多。
“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两个秀才。”姥爷喜欢叫他们秀才。
生玉到锅头上做饭,兄妹俩跟姥爷说树上的鸟。姥爷说:“这是鸟会,有一个月了,每天下午这些家雀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早早等在这儿,就等这一刻,唧唧喳喳叫一会儿。人有人的玩法,鸟有鸟的乐和。这些鸟还挺守纪律,不到点儿绝不出声。”
“海玉,海玉!”
“唉!”海玉答应着。
原来是刘影来了。刘影,家住在他们家后边,也在县中上学,比他们低一个年级,跟海玉是最要好的朋友。刘影听说他们回来,就赶过来找他们玩儿。刘影一来,三个人更热闹了,一会儿上房,一会儿下地,他们比树上的鸟闹得还欢。
刘影来找海玉,其实更想见的是海生,这一点海玉最清楚。她俩之间没有不说的话。刘影喜欢她哥哥,海玉也乐意在中间穿针引线。海生本来不同意,只想一心读书,却禁不住妹妹的好心规劝,开始还脸红,后来也就接受了。从心底里海生也不是不喜欢刘影,从小一块儿玩到大,青梅竹马。这件事只是还不敢让娘知道,海生自己也觉得现在谈恋爱早了点儿。
说起来,海生对刘影还有救命之恩呢!
当时他们还小,刘影被人偷走了。歹徒向她家要钱,警察跟歹徒搏斗时将歹徒击毙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刘影的下落。
两天过去了,全村人找遍了每个可能藏身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海生跟大人们说,山上还有一个山洞没找过。其实是大家从没听说过那儿有什么山洞。海生却找来海玉作证,海玉说:“哥去过那个山洞,娘知道后还打了他的屁股。娘骂他胆儿太大了,简直‘不要命’了。”
海生带着大家来到山下,他还要上去,被追过来的娘拉住了。
大人们谁也上不去,除非有点儿功夫。对上面喊话也没回音,大家都没辙了。
有人说,没准就是小孩儿能上去,小孩儿身子轻,手劲大的没准能爬上去。
娘看看山崖,把海生紧往身后藏,不让他出来。
有人让旁边一个小孩儿去试试,那个小孩儿吓得哭了。
刘影她爹问海玉:“你真的看到海生上去过?”
“真的!”海玉说。
娘把海玉拉走,打了一巴掌,海玉在一边抹泪去了。
刘影她爹央求海生他娘,让海生试试。
海生也自告奋勇地要上去。
娘看躲不了,也只好答应了。她躲在人群后边,不敢看儿子爬山,担心的哭了,一边埋怨着海玉:“都是你!你还哭!”
刘影她爹忙过来安慰她。
海生果然身子轻,像猴子一样轻捷,一会儿功夫就上去了。刘影真在上面,也不知呆了多久,人已经昏迷了。海生用衣服把她绑在身上背下来。
后来听说那个歹徒会轻功。
高考结果要一个月后才有信儿。海生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妹妹却像没事儿人似的。海生干脆下地帮娘干活儿,也省得心烦。
刘影每天中午、晚上来找他们俩玩儿。他们仨在一块儿海阔天空地谈起来,才暂时不想高考的事了。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海生却迟迟不能入睡,想到万一考不上,娘会多伤心;想到家里穷,志愿只能报师范,要是也能像刘影家一样,就可以想报什么就报什么,那该多好呀;想到要是海玉我们俩都能考上……可怜娘和姥爷天天那么累,等我们挣了钱,就不让他们干活儿了,把他们接到城里住。
兄妹俩平时上学,干活儿少,没干几天就累得受不了了。娘跟他们说:“给你们放几天假。”娘虽这么说,可兄妹俩哪好意思呆在家里只让娘和姥爷下地呢。于是便天天盼能下场大雨,也好在家里歇歇。
终于能在家歇歇了,正好刘影也过来玩儿。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海玉推说到商店买瓜子,故意留哥与刘影单独说会儿话。刘影也要去,海玉不让,刘影便从口袋里随手掏出十元钱塞给海玉,海玉拿上钱跑出去了。
海生在刘影面前总显得那么腼腆。刘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海生脸上露出微笑,像是把一切都融进这一张微笑的脸上。刘影也甜甜的笑了,她轻轻握住海生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另一只手也赶紧握在上面,生怕一不小心他会溜走似的,同时,笑意更浓了——从眼睛一直到嘴角。海生也笑了,任刘影握着手,不知何时另一只手也覆在那双细嫩的手背上。海生的脸上浮出了红晕,显得那么兴奋,细柔的感觉从手臂渐渐传入内心深处,却又仿佛不知如何珍藏。
“哥,我回来了。”海玉一声大喊,人却还远在大门外。
妹妹刚进院里,还没来得及入屋,从后面跑出一个小孩儿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追上海玉:“你们家的信!”
“谁的信?”海生忙问。
“哥,你的通知书。”
“快给我看看。”海生急忙跑了出来。
“师大的,别动,我先看。”海玉说。
“让我看看!”刘影也凑过来。
海生干脆让她们俩先看,心里早偷偷地高兴起来,嘴想合却总合不上。
“刘影,你看我哥那样,想笑就笑呗。”
刘影顺着瞧去,看到海生那样子,自己憋不住乐了起来。
一时,三个人笑了个前仰后合,直笑到谁也喘不上气来了。
笑罢,三个人又说了好些话,无意中说到海玉大概考不上了,要不然,报考的同一所学校,她的通知书怎么没来。说完海生才觉得不妥,刘影暗使眼色,海玉一捂脸喔喔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海生、刘影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妹妹哭。突然,海玉拿开手倒露出一张笑脸来,还哈哈地大笑,并故作姿态前仰后合起来。这把海生、刘影吓坏了,可别精神出了毛病。你一言我一语紧过来劝。海玉却更加乐得说不出话。俩人被海玉这一笑弄得更傻了,海生干脆跟着妹妹一块儿乐,却乐得像哭,刘影在旁边绷着脸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海玉正经地坐下来说道,“看把你们吓的,我是逗你们呢!”
海生赶紧坐在妹妹身边,一边掏出手绢擦着汗,一边注意力集中地听妹妹说话。
“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这次肯定是考不上的。”
“怎么见得?”
“我在高考前找先生算了一卦,说我命中注定要考两次,第一次必不中的,就算考上也会不明不白的落榜,所以我早就知道自己考不上,只是没敢跟你们说。哥,我还替你算了一卦,说你必是高中头名,说不定你就是全省的状元呢,咱们看看,那算卦的算得准不准。”
“妹,你怎么还信那个?你的分儿不也够了吗,你怎么就知道录取不了?”
“我信命,刘影你呢?”
“我也信。”
“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不是真把你们吓坏了?我只不过想逗逗你们,哈哈,你们还以为我‘范进中举’了,是不是?‘中举’的应该是我可爱的哥哥呀!”海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海生。
“你可装的真像,还真把你大哥我给吓坏了,你要成了范进,我跟刘影可怎么办呢?”
“凉拌,凉拌。”
“去,去,妹妹再倒壶茶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