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总统们:民国总统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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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冯国璋:典型军阀与非典型总统(3)

冯国璋拿到电报,难掩喜悦,遍示众人说:“你们看,芝泉这个粗人!芝泉这个粗人!”

可是,去还是不去呢?冯国璋也犹豫了。

直系内部对冯国璋是否应该进京当大总统,意见分歧。冯的女婿陈之骥等人反对冯国璋进京,认为冯国璋不能离开经营多年的军队和地盘,去做什么空头大总统。黎元洪当年放弃湖北和军队去北京做副总统、总统,现在沦落到避难租界,就是前车之鉴。冯的参谋长景云等人则对直系掌握的实力很有信心,认为失败的黎元洪和前途光明的冯国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冯国璋正好可以趁当下总统出缺进京执掌中枢,然后名正言顺地扩充权势。机会难得啊!曹锟、李纯等将领也纷纷通电拥护。冯国璋被肯定派所描绘的前景鼓舞了。恰好段祺瑞派皖系亲信靳云鹏来南京游说“总统进京”:“北方的局势如一个大香炉,香炉三条腿,大总统您是一条,其他两条是总理和东海(徐世昌)。有这样三条腿,您还怕香炉站不稳吗?我保证,这次四哥到了北京,能做一辈子的总统。”有了这样的许诺,冯国璋最终下定决心,离苏赴京,出任民国第四位总统。

冯国璋并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他抢在段祺瑞的前面,以总统名义调任爱将、江西督军李纯接任自己的江苏督军,任命亲信陈光远为江西督军(段祺瑞也任命了新的江苏督军,企图抢直系的地盘,结果被冯国璋给顶了回去)。安排好老巢后,冯国璋还带了15、16两个师一同进京——身边没有亲信部队,军阀怎么能放心办事呢。

1917年8月4日,冯国璋正式代理大总统。为什么是代理呢?因为大总统黎元洪还活着,任期未满更没有被罢免,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当总统了,所以冯国璋这个副总统才得以“代理”总统。

上任伊始,冯国璋很有一番北洋系统精诚团结、大展拳脚的抱负。他任大总统、段祺瑞担任总理,又请出“北洋三杰”中闲云野鹤般的王士珍担任陆军总长。他们三人平常关系很好,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就是同学,毕业后短暂各奔东西后不久汇聚于袁世凯的小站,之后随北洋系统的兴衰而沉浮。冯国璋和段祺瑞的私交尤其好,两家孩子同上一家私塾,有哪个孩子犯了错误,两户家长都可以责罚。冯国璋生病,段祺瑞对医生所开药方都要亲自过目,毫不避讳。就任后,冯国璋把段祺瑞、王士珍请到府中大话家常,握着两人的手说:“我们三人无所谓总统、总理、总长,只求合力办事。”可惜的是,私交和政治是两回事,私底下的朋友不见得就是政坛上的朋友。

冯国璋很快就和段祺瑞爆发了矛盾。这还得怪那个徐树铮。段祺瑞重掌内阁后,重新任命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听凭他处事。徐树铮把使唤黎元洪的那一套照搬拿来对付冯国璋。可冯国璋不是黎元洪,从辈分上说,他是天津小站的教官,在北洋系统内的资历比徐树铮高多了;从实力上说,冯国璋的直系不逊色于段祺瑞的皖系,哪容得了徐树铮这个皖系后辈对自己颐指气使。新的“府院之争”不爆发才怪呢?

在具体政策上,冯国璋和段祺瑞在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问题上没有歧义,在借款问题上也没有分歧。借款参战无非是为了扩充实力自肥嘛,但是怎么扩张呢,双方就此产生分歧。段祺瑞为了做大皖系、扩展地盘、架空总统,主张武力征讨南方非北洋系统的各省,鼓吹“武力统一”。为此,他控制的政府动用借款编练“参战军”。第一次世界大战都到了尾声了,还参哪门子战啊?不用说,参战军都被皖系所控制,皖系把触角慢慢伸向南方各省。皖系借国家名义坐大当然是冯国璋不愿意看到的,他更不愿意被段祺瑞内阁用“武力统一”四个字架空了总统权威,所以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和平统一”政策。和平统一指的是让非北洋系统的各省宣布承认北洋中央政权,保持中国形式上的统一。那样的统一尽管对于北洋系统而言在实质上并没有地盘进账,但冯国璋个人在名义上成为了全国的元首,便利直系用中央政权的名义行私己之事。“和平统一”口号提出后,得到了西南各省军阀的赞同。

双方僵持不下,关于“统一”的战争首先在南北双方力量交叉的湖南省爆发了。湖南省之前提出了“湘人治湘”的要求,段祺瑞心里不同意,但表面上假惺惺地任命皖系的傅良佐任湖南督军,因为傅良佐籍贯湖南,看似满足了“湘人治湘”的要求。可傅良佐除了籍贯外,活动范围和思想都是根植于北洋系统的。于是这项任命反倒成了引火,激发了南北方的矛盾,引爆了战争。战争的爆发意味着冯国璋“和平统一”政策受到挑战,他秘密派遣陈之骥去运动湖南实力派王汝贤、范国璋联名通电主和,又指使直系的李纯、王占元、陈光远联名要求湖南停战、撤回湖南督军傅良佐。当年12月25日,冯国璋发布“弭战布告”,要求南北各军“于军事上先得各方之结束,于政治上乃徐图统一之进行”。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战略遭到重大打击,半途而废,被迫宣布下野,不当总理了。

段祺瑞下台后,仍旧死心不改,使出全力破坏“和平统一”政策。他先是拉拢直系内部主战的直隶督军曹锟,继续鼓吹对南方用兵,又让徐树铮出面联系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大军入关。张作霖兵强马壮,正想入关看看中原风光,见段祺瑞主动相邀,随即把整师整师的军队往关内运送。不消说,张作霖坚定支持“武力统一”——不然他就失去了进关的依据。冯国璋身处奉系和皖系军队包围之中,尽管有15、16两个师的保护,情形依然危险。而冯国璋开启的南北接触也因为双方各怀鬼胎,进展缓慢。相反,护法战争在1918年1月中旬重新开火。冯国璋的所谓和平成为了泡影。冯国璋在这个回合先胜后输,而且还搭上了个人安危。怎么办?

进退两难:总统位上走末路

1918年1月28日上午,安徽蚌埠火车站如临大敌。安徽督军倪嗣冲,亲自带队在火车站里布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焦急地注视着北边的铁轨。铁轨两边的高地上,军队架起了山炮,黑黝黝的炮口俯视着铁轨;车站南端,一群工兵正在抓紧扒掉铁轨,以壕沟和步兵堡垒代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太阳出来没多久,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进蚌埠火车站。这是列奇怪的火车,车窗里伸出数以百计的枪口,打头的车厢还配备了重机关枪开路,就像是一列移动的战车。可就是这样的战车在严阵以待的蚌埠车站也被断了去路,不得不熄火停下来。

倪嗣冲得意地看着渐渐停稳的列车,对身边的十余亲信说:“走,我们上去见总统。”

原来,冯国璋正坐着这列战车出京“巡视”,倪嗣冲是奉段祺瑞的指令来截车的。

这就是上文说到的,被困在北京的冯国璋政治主张得不到贯彻,政令不通,又受到皖系和奉系联合挤兑的情况。不能坐以待毙,冯国璋于是决定走为上策,南逃老巢回南京、与李纯等人再商讨反段,东山再起。两天前(1月26日),冯国璋挑选了1000余名卫士,武装了一列火车,就轰隆隆南下了。开始都很顺利。直隶督军是直系的曹锟。专列抵达天津时,曹锟率直隶军政官员到车站欢迎,请冯国璋在天津的曹家花园小住了一夜。27日下午,冯国璋乘车抵达济南。山东督军是皖系的张怀芝。张怀芝接到段祺瑞的急电,被要求务必不能放过冯国璋,就登车“晋谒”总统。结果冯国璋对张怀芝一顿训斥,张怀芝见不能将冯国璋劝返回北京,只好硬着头皮同车南赴蚌埠。而接到段祺瑞急电的倪嗣冲,手段高于张怀芝,扒铁轨挖工事架火炮,就是要阻止冯国璋前往南京。

却说倪嗣冲上车来见冯国璋,先声夺人,强硬地来了一句:“在天津小站时,咱还是个文官,如今居然也领兵了。如今你是大总统,我还是个督军,天差地远,但咱们多时相好,我看这督军觐见大总统的大礼就免了吧!”冯国璋也不甘示弱。铁轨断了,火车走不了了,就暂且下车休息,一坐定就对倪嗣冲说:“督军不听中央的命令不必说,就是一个师长、旅长,索饷索械比什么人都凶,一点点不如意就通电反对中央,请老弟代我想想,这样的总统做得下去吗?”倪嗣冲有段祺瑞和皖系撑腰,反唇相讥:“是战是和,你是当总统的,总统先有个主意,究竟你的主意何在?你为何不明白说出来!你和段总理已是数十年的老朋友了。可是,现在你只顾自己的总统地位,而不顾总理的面子,此种举动真令吾辈寒心。”后来倪嗣冲索性撕破脸皮,指着冯国璋的脸指桑骂槐地说当年天津武备学堂的学生都是安徽人李鸿章的学生(武备学堂属于李鸿章系统的淮军创办的),现在一个个都忘了本,同安徽人捣起蛋来(捣蛋的人指的就是冯国璋),说着他就大叫国家和北洋系统已经到了万分危险的时刻,谣言说直皖两派势同水火,要起内讧了。说到最后倪嗣冲竟然哭了起来,感叹皖系和直系如果内斗,北洋系统就完了。还别说,倪嗣冲软硬兼施的手段真起了作用,冯国璋听了也很感慨。跟随冯国璋的田文烈见机圆场,说冯国璋正要和倪嗣冲、张怀芝两位督军商议讨伐西南的事,随即会下讨伐令了。倪嗣冲当即表示冯总统如果回北京马上放行,如果去南京就扣留总统在蚌埠。冯国璋不得已折回了北京。逃跑行动失败了。

冯国璋回京后,日子更加难过。既然逃不出皖系段祺瑞的势力范围,他被迫向皖系的政治主张作出妥协。回到北京的1月30日,冯国璋就下了讨伐令,派曹锟、张怀芝、张敬尧等率军进犯湖南与南方作战。2月上旬,冯国璋又仿照帝王下“罪己布告”,承认自己在统一问题上“无知人之明”、“无料事之智”,表示“国璋即当返我初服,以谢国人”。3月23日,段祺瑞复任国务总理。皖系的“武力统一”主张甚嚣尘上。

然而,冯国璋并不甘心“和平统一”的失败,决定最后一搏。他最大的筹码就是前线的直系军队。段祺瑞鼓吹“武力统一”,但皖系并没有征服南方的实力,所以在前线作战的主力仍包括曹锟、吴佩孚的直系军队。冯国璋当然指挥得了这支军队,就密电曹锟“适可而止”,要求直系军队要把战局局限在湖南省内,不让军队深入南方。曹锟等人心领神会,他们也不想为人作嫁衣。吴佩孚部队在攻占长沙后,也对段祺瑞要求“直捣两广”的命令阳奉阴违,不是回电讨要军饷就是说后勤供应不救,坚持按兵不动。段祺瑞为了进一步笼络曹锟、吴佩孚,准备升曹锟为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冯国璋则电告曹锟,直隶才是根本之地,不能放弃,直系军队不能长期在前线征战。于是,曹锟力辞两湖巡阅使,返回天津控制直隶;吴佩孚则在攻占衡阳后,继续按兵不动,让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无果而终。曹吴二人成了冯国璋和段祺瑞争夺的焦点。段祺瑞极力笼络二人,授曹锟为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授吴佩孚为孚威将军。在得知曹锟对总统宝座有觊觎之心之后,段祺瑞就悄悄许诺支持曹锟出任副总统。冯国璋怕曹锟动摇,就派陆建章去天津说服曹锟,和李纯等人合作扭转局面,不想陆建章到天津就被徐树铮诱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段祺瑞也没必要对“四哥”客气了。他把冯国璋看做是自己最大的政治障碍,开始积极倒冯。冯国璋当时是代理黎元洪剩余的任期,到1918年秋天黎元洪的总统任期届满的时候,冯的代理权限也就界满了。段祺瑞最好的做法就是“合法”地将冯国璋选举下去。民国二年的旧国会在府院之争中被解散,段祺瑞复任总理后一直拒绝恢复国会。可是,更换总统离不开国会,所以段祺瑞就命亲信徐树铮、王揖唐等人组织了“安福俱乐部”,收买政客,操纵了这次国会选举。徐王等人用借款的钱收买的这届国会被人称为“安福国会”。安福国会在9月4日选举新总统,徐世昌得到与会436票中的425票,成为新总统。段祺瑞得到5票,张謇、王士珍、王揖唐各得1票,冯国璋则吃了鸭蛋。

作为现任总统和直系首领,冯国璋自然有意继任总统,一度也作过当选的美梦。但是冯国璋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会这么悲惨,让他尴尬。更尴尬的是,冯国璋还要依法和徐世昌办理交接手续。当着那么多老同僚、老朋友,面对那么多的下级部属,冯国璋灰溜溜地交印、走人,心理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他声明此后“绝无出山之意”,“人非木石,宁不痛心”。

段祺瑞这个总理,原本可以寻求留任,结果被老朋友的哀叹所感,同时宣布下野。

冯国璋下台后,回到河间老家隐居了一段时间后入住天津。他依然控制着15、16两师的粮饷局,用来敛财,此外也投资了若干近代实业。

新总统徐世昌也主和,力主直系和皖系和解,多次邀请冯国璋进京。冯国璋鉴于陆建章被杀的教训,迟迟不敢登程。后来,皖系的靳云鹏偏离段祺瑞控制,独立组阁,冯国璋觉得安全些了,才返回北京。这是1919年l0月的事情了。同年12月28日冯国璋就因肺病去世,死在了北京帽儿胡同寓所,享年60岁。此时距离他下台不过一年出头。

冯国璋的死,固然有身体疾病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心理的打击。且不说被赶下台的屈辱和挫败感,就在下台后,直系也迅速衰败,对他打击不断。长江三省的直系军队越来越不景气,王占元被赶走,李纯暴亡。冯国璋的警卫一直是由第16师的部队负责,下台后还有该师的一个连作为他的卫队。后来,这支嫡系的警卫部队也被调走了,新政府给他换上了杂牌军。冯国璋既气又恼,加上不太习惯北京的寒冬,两相作用突然得了个肺炎,几天后就逝世了。

下台后,冯国璋和段祺瑞的关系迅速好转,两人又能够坐在一起打牌聊天了。冯国璋死后,段祺瑞前来吊唁,默默地瞻仰遗容,然后默默离开。段祺瑞在和冯国璋的争斗中算是取得了胜利,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引奉系张作霖入关却协调不好皖奉关系,结果导致曹锟的新直系联合奉系发动直皖战争,段祺瑞大败,皖系也开始衰败。打败皖系的曹锟则兴冲冲地跑到北京帽儿胡同冯家,告慰冯国璋的遗像说:“四哥,我给你出了气了。在小站的时候,他就打不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