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熙路史记:一条街与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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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熙路的灯

成都早期的街灯均是油灯,由警察局雇用的更夫负责明灭。一个外国人描绘说:“油灯安装在间隔不远的一根根矮柱子上,每天晚上都会点燃。”而所有的住户都必须支付“油灯捐”。但灯光十分昏暗,人们在路灯下行走,宛如梦游,反而容易让人联想起鬼魂的显灵。成都人的精明,在油灯上可谓得到了鲜明体现,唐、五代时期,邛崃窑品就有很高的科技含量,体现了实用性、艺术性、科学性三者的统一,最典型的就是享誉古今中外的“省油灯”。但在成都,此话逐渐又有了另外的意思。

1879年(清光绪五年)5月28日,公共租界工部局电气工程师毕晓普(J.D.Bishop)在上海虹口乍浦路的一栋仓库里,以1台10马力(7.46

千瓦)的蒸汽机为动力,带动自激式直流发电机,发出电力点燃了碳极弧光灯,放出洁白强烈的弧光,第一盏电灯在华夏大地问世。26年之后的1905年,四川总督锡良购买蒸汽发电机一台,以成都银元局为“厂房”(具体地点在成都东门金水河流出城的拱背桥处的银元局),在督院内点亮了四川的第一盏电灯,翻开了天府之国用电的历史。

但是根据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20辑中刘东父先生《四川兵工厂、造币厂的建立》的记载,则应该是在1904年“开始试行发电,创设电灯,约可照明2000盏左右,成都之有电灯自此始”。

自锡良始,经过了3年时间酝酿,电灯才从壁垒森严的官府进入民众视野,由奇闻奇观成为见惯不惊的日常生活。1908年,成都的商户看准了电这个商机,集资在劝业场成立了四川第一家公用电灯公司——劝业场发灯部(到1911年,先后建成劝业场发灯部、成都启明电灯公司和重庆烛川公司3个发电企业)。这一新生事物一展世人,便吸引了无数的好奇之心。然而,当这种新奇先进的东西真正推广的时候,人们又觉得难以接受。当“厂设城内,见烟囱之高峙,闻机声之震动,始而惊异,继而干涉,煞费调解,始得相安”。电厂“立一杆,街众谓妨碍风水,架一电线,用户谓招致盗贼,其对室内装置任意移动或加玩弄,触电伤人……兴诉之事每岁有之”。当地警察局不得不发布公告,劝告人们不要相信谣言。

新奇的诱惑与传统势力的对峙,宛如白昼与黑夜的相持,终究时代大势成为主流。每至傍晚,市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齐聚灯下等候“燃灯”。当电灯突然一亮,欢呼之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谢开体老人著文指出(见《成都晚报》2009年3月1日),1928年,成都的工商业逐渐发达,由陕西人陈维伯承头集资30万元成立的启明电灯公司有了一定的发展,故而在总府街、上东大街、春熙路、商业街(当时各劝业场,今东风商场)开始架设电线,安装电灯。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发电。1931年,军政界的大员们逐渐发起筹办电厂的运动,邓锡侯的师、旅长马德斋、谢德堪创办了“新业水电发电厂”,资本号称50万元。彭植先、刘俊逸等在科甲巷成立了“光明电灯公司”,投资10万元,装有24千瓦的电机两部,供给春熙路、城守街、西御街、皇城坝等处的电灯。

1931年中秋节前,电灯架设完毕,宣告准备在商业街、春熙路“试灯”。“试灯”那天下午,市民们提前吃了晚饭,抬起板凳、椅子,争先恐后地去劝业场、春熙路占位子,以便观看吹得神乎其神的电灯。

当时流传的说对电灯的诸多认识,体现了这个西南内陆城市对科学技术的陌生和兴奋。比如:“电灯一不用清油、洋油(煤油),更不用洋火(火柴)去点,它自己会燃。”比如:“不用人去淘神费力,只用手轻轻一按,它就亮了。在北京、上海还能演‘电火戏(电影)’,人在壁头上走路,飞檐走壁,不费吹灰之力,比成都这儿悦来、三益公演的大戏安逸得多……”众人七嘴八舌,谈论纷纷。有的听了点头哈腰,有的听得摇头晃脑。

家住慈惠堂街的私塾老师熊应举听后,大为不服,接口道:“人见稀奇事嘛必定寿命还长,我就不信,这个电灯不用点火就会亮,世间上从来没听说过!”家住三道拐的鸡贩子马大兴说:“世间上的怪事多得很,电灯嘛只是一种嘛,这是大家讲的现代科学。科学,我也不太明白。”收荒匠朱天明接着说:“现在的怪事多得很,岂止电灯呀?汽车、轮船总比黄包车、鸡公车快好多倍呢。”熊应举更不服气地说:“哪个来打赌?如果这电灯不用火点就燃了,我愿输十碗赖汤圆!有莫得人敢来!”“我来!”收荒匠把手举起。许多人把他二人盯到,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

突然,电灯一下子亮了,而且真的比清油灯、煤油灯亮很多倍……人们“哎哟”一声,响起潮水般的声音:“亮了!亮了!”

私塾老师熊应举愣愣地望着电灯,怎么也想不通它是啷个点燃的,而且那么多盏一下子全亮了,这是啷个一回事?他久久得不到答案。收荒匠这时笑嘻嘻地站在熊老师的面前:“喂,十碗赖汤圆唷,不得放黄嘛?”

“哪个说话不算话嘛?啷个啊!”熊应举同收荒匠走向赖汤圆的店铺。

从此,春熙路算是有了电灯。抗日战争打响后,上述一些电灯公司先后与启明电灯公司合并,直到1949年后改为国营电灯公司。

值得一说的是,当时除了春熙路一带的商家使用电灯外,另外街道的商家多用雪亮的煤气灯,居民家里的照明还是使用煤油灯,因为使用电灯的费用远高于煤气灯、油灯。启明电灯公司逐渐把电价下调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立即吸引了大量顾客。所以春熙路一线的居民率先开始在家里使用电灯了。但由于启明电灯公司装机容量不大,是个烧煤的火力电厂,故发出来的电力不足,即使不停电,灯丝也像细红头绳一样,照不亮三尺远,电灯一眨一眨的,活像是“鬼眨眼”。

这样的灯下,最苦的就是学生了,晚间自习不到一个钟头,双眼就感到格外吃力,再坚持片刻即酸胀难忍。

有的居民就开始使用一种叫“轻磅”的灯泡,即买来110伏的灯泡用在220伏线路上,灯光立即稳定了,还很少短路。于是群起效仿,结果是,电压损耗过剧,大家的灯都不亮了。即便如此,安装了电灯的家庭还得自备油灯:锡浇铸的、铁皮敲的、陶釉烧的、墨盘改装的,形象各异。

抗战时期,成都也是日寇在武汉会战后实施“政略攻击”的重要目标之一。在整个抗战期间,成都遭受敌机空袭的损失仅次于重庆。当敌机飞近成都外围上空时,紧急警报拉响(一长声,五短声,约一分钟)。若遇夜袭,电厂立即拉闸,全城实行灯火管制。尽管如此,春熙路的街灯依然顽强地把光明投射在三合土路面上……

城市的路灯、空间、建筑、环境,与人形成整体的构成关系,也反映了成都的城市文化特征。用昏暗、赤亮的灯光照亮了市民的生活,夜晚被赋予了色彩、甚至能起到为春熙路画龙点睛的作用。一杆街灯体量虽小,但扩大人们的想象力,进一步完美了灯火的正义形象。正如西方一位犯罪学专家所言的那样:“一盏灯就像一个警察。”他甚至还强调:“宁愿这里有更多的电灯和整洁的街道,而不是法律和公共准则。”(王笛《街头文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2月版,第204页)明亮的路灯不仅可以为人们的夜间出行带来方便,也可以在无形中增强人们在夜间出行时的安全感。街头路灯的出现,带来了一种在本土从未有过的对夜晚的亲近感。

据谢开体回忆,那时春熙路的电灯杆均为原木、原色,没有上漆,高约三丈,灯泡上有个圆弧形灯罩(后改为搪瓷制品),内涂白色。电灯的光明,不但为城市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公共空间,而且逐渐让夜晚的街区成为白日生活的拓展和延续,并产生出异样的生活情调。围绕着街头的路灯,小孩子有了玩耍的地盘,小生意人开始摆摊,而地痞、流氓开始了夜间活动,打扮妖艳的妓女也不时在路灯下搔首弄姿……路灯依然孤寂地站在一边不言不语,而一座城市的风化就这样定格在深秋苍凉的风声里……

但旧时的成都,昏暗的路灯与凸凹不平的道路,依然是那时普遍存在的现状。电灯不明,马路不平,烟灯遍街,流氓满市。钟茂煊在《谐联》(《龙门阵》1980年第3期)一文里指出,自己当时尚幼,听父兄谈到过以下写成都实况的对联:

电灯不明,夜半深更眨鬼眼

马路难走,拖泥带水踩蜂窝

而这样的艰难状况,延续的时间相当漫长,一些改观也属于小打小闹。

值得一说的,是春熙路第一盏霓虹灯的问世。

《春熙路的前世今生》一文指出,1930年代后,春熙路街上办起了一家“协和钟表行”,钟表行的老板姓潘,很有经济头脑,他去过上海,见识了那里的灯红酒绿。为了吸引大家的关注,他从上海请来了电工,在“协和”这块招牌上动了一番手脚,用霓虹灯将两个字勾了个边,然后在门前安了两个木箱子喇叭。于是一到晚上,霓虹闪烁,显得非常漂亮,喇叭里还放着动人的音乐。不要小看这块霓虹招牌和两个木箱子,当时的成都人还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四处的人都往这里拥。当时的人说,去春熙路是“看电灯照眼睛,听木箱子说话”。人们看着招牌上的灯不停地闪不停地转,觉得神奇得很;一听木箱子也能说话,就更觉得奇怪。正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钟表行的生意也异常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