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熙路史记:一条街与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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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熙路上的辚辚车声

在没有“马路”之前,成都闹市区的路面一般是土夯路,有的在泥里加入了砖头、卵石,由于没有汽车,人力车的通行量也并不稠密,加上市区居民有每日“洒扫”的良好习惯,街道洁净,灰尘并不大。但遇到连绵雨季,这样的泥巴路就使人举步维艰了。

当时,名声远扬的东大街,街边矗立着有不少造型典雅、川西风味浓郁的风火墙,整条路面全铺着红砂岩石板,城里人、乡下人都把来逛东大街当成最时髦而快乐的活动,摩肩接踵,石板路上已很有些坑坑洼洼了。但李劼人先生在《死水微澜》里却指出,东大街“街面也宽,据说足以并排走四乘八人大轿。街面全铺着红砂石板,并且没一块破碎了而不即刻更换的”。

对街道破坏最大的原因,是牛车、架子车、鸡公车之类进城拉货载人。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布政司查榕巢下令通城修砌街道,清理沟渠,不使积水”。这至少提示我们,城市的统治者依然注意到了街道的细节问题。在这样的情形下,成都的街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维护和保养。1870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访问成都回国后,在其所著《中国游记·四川记》一书中写道:成都“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之一,也是最秀丽雅致的城市之一……街道宽阔,大多笔直,相互交叉成直角……所有茶铺、旅店、商店、私人住宅的墙上都画有图画,其中许多幅的艺术笔触令人联想起日本的水墨画和水彩画……这种优美在人民文雅的态度和高尚的举止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成都府的居民在这方面远远超过了中国其他各地”。

1897年,法国人马尼爱在《游历四川成都记》里说,成都的大街“甚为宽阔,夹街另筑两途,以便行人,如沪上之大马路然。各铺装饰华丽,有绸缎店、首饰铺、汇兑庄、瓷器及古董等铺,此真意外之大观。其殆十八省中,只此一处,露出中国自新之象也”。

清代地方官员周询《芙蓉话旧录》描述了清代成都的街道情况:

“全城四门及附郭街道,大小五百有奇。时未改筑马路,街面最宽者为东大街,宽约三丈。次则南大街、北大街、总府街、文庙前后街,皆二丈许。其余多不及二丈,惟科甲巷最狭,阔仅数尺。各街面悉敷以石板,两旁有阶,高于街面四五寸,阶上宽二尺内外。两旁人家屋檐悉与阶齐,雨时行人可藉檐下以避。水沟悉在阶下,平时与街面同覆以石,故呼‘阴沟’。每岁春夏间,必启石疏浚一次。”

这清楚地说明,在没有“马路”之前,成都的街道以及城市设施的运行情况,蕴涵着浓厚的乡谊情怀。

成都市区的石板路,年久失修,如遇大雨之后,行人走在上面,一脚踏上,石板一翘,泥水四溅,立即就变成了泥人。鸡公车推在光滑的石板上,一不小心,失去平衡,坐车人跌个四肢朝天也是常有的事。此后在路中凿了石槽,推鸡公车跌倒的状况才有所减少。

民国十三年(1924),杨森强令沿街店铺向后退缩,加宽路面,并且拆掉栅子,路面一律去掉石板石条,改为“三合土”。“三合土”是由粘土、石灰和沙加水混合而成的建筑材料,在少雨地区多用来打地基,较为牢固经久,也可用来修筑道路。“三合土”的的确确是“打”出来的。先把炭渣撒满路面,再将搅拌好的“三合土”铺开,几个人开始打夯,待基本结实后,又用木头制作的大棒有规律地敲打,使其较为平整。最后,撒上一层石灰和水,用抿子细细抿一遍,就算完工。这样的路面,管个三五年就算不错了,但毕竟投资很少,因此颇受地方的欢迎。

春熙路、东大街就是这样修出来的。不仅如此,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连天府广场也仅是一个宽敞的空地,地面都是“三合土”。

马路修起来后,成都人看到了更多的洋玩意儿,自行车和汽车便是当时成都的明星。那时,成都人称之为“洋马儿”和“打屁房子”。

成都最早的自行车是英国进口的男式车,稍后有美国和日本制品,如“邓禄普”、“三枪”、“飞利浦”等牌子。“邓禄普”商标是白胡子老头,被人称为“老人头”;“三枪”商标是三支洋枪架在一起。自行车没有手刹,刹车要脚板反起蹬,称为“回链刹”。美国的自行车有“红手”,日本的自行车有“菊花”。女人在街上骑自行车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所以女式自行车没有销路。那时《川报》有文字介绍:“西人有奇技,能以钢铁制两轮两角之怪兽,人乘其上,行走如飞。”当时,自行车每辆需银元150元,相当于店员辛苦三年多的收入,人们只能望“车”止渴!后来旧自行车也很俏,一些人去买以旧翻新的“洗澡车子”,成都俗话叫“骑了又漆,漆了又骑”!

春熙路落成后,每日街头吆喝声、铃铛声,不绝于耳。马车总站就设在城守东大街口。1924年后,杨森下令不准马车在春熙路、盐市口等繁华区间与汽车同行,马车只能出东门大桥、牛市口,直到龙泉驿的重庆官路。

1929年6月,刘文辉以保护公路为由,不准市郊鸡公车在公路上行驶,并派兵砸烂了几百辆独轮车。独轮车工会在中共成都县委领导下成立了“川西独轮车总工会”,三万多会员组织起来,挖毁从成都到新津的公路,使汽车无法行驶。由于交通被截断和工人罢工,造成成都市区粮源紧张,引起市民不满,迫使二十四军取消了禁令。

民国初年,成都开始出现黄包车。1913年留学日本的郭玉珊、韩子葵等人归国后,在包家巷成立四川省立甲种工业学校,生产仿日本式黄包车等,又名东洋车,民间作坊也纷纷仿造……于是四川老交通玩意儿“轿子”和“鸡公车”(独轮推车)风光不再,黄包车逐渐成为主要交通工具,达到上千辆。车费也很低廉,比如牛市口至春熙路,合大洋1角左右,春熙路至少城公园,车费1角5分。20世纪30年代,刘师亮在《师亮随刊》第12期中《哀黄包车夫歌》中,描绘疲于奔命的黄包车夫:“黄包车,快点走,先生今天会朋友!先到新化街(注:娼妓街)去玩耍,再到望江楼喝烧酒。转过来,顺到九眼桥,王府公馆推牌九。问问路,二十里,铜钱一串打发走。争多争少欲为何?你把先生看扁喽!先生不是普通人,立刻叫人将你抖!车夫争钱真无耻,给你几个嘴巴子。打得车夫不敢答,垂头丧气面如纸。不见军警干涉坐车人,只见车夫泪眼汪汪流不止……”

夜幕降临了,在著名的“春熙路大戏院”门口,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个时候门口停的大都是有钱人家的私包车,轿车很少,偶尔有一辆“推屎爬”(成都话,指屎壳郎)状的小轿车,就知道有达官贵人正在戏院听戏。小轿车自然就比戏剧更吸引路人了。

说到汽车,成都人很容易联想起位于上东大街青石桥北街口的“马裕隆”商号。商号门面堂皇,商品陈设琳琅满目。当时成都尚无像样的百货商店,“马裕隆”的出现,无疑为成都人大开了眼界。这当中最扯眼睛的,就数商号卖的汽车了。

1926年,上海马裕隆总店为成都店订购了一辆英国“哈雷”牌巡警用大型摩托车,千辛万苦从长江水运直抵成都。店主老板的大公子正读中学,居然无师自通跌跌撞撞能开动了!不久,“马裕隆”又从上海运到一部“奥斯汀”小轿车。店主两父子大起胆子学开车,结果冲烂一家店铺挂伤了人,赔偿了几十个银元才完事。

这辆倒霉的车子被刘文辉二十四军的旅长、“花花太岁”石肇武买去。1929年6月的一天,石肇武带着两个美女,从他宽巷子的石公馆直奔东大街,横冲直撞,在春熙路凤祥银楼前,把一个叫花子撞死了。这石肇武继续乱开,又把一个挑汤圆担子的小贩碾得稀巴烂!如此横行市井、掠人妇女、邪恶尤甚的石肇武,1933年川省内战中被杀,悬首示众。真是恶有恶报。

根据史料记载,民国时期,仅有一两路公共汽车在春熙路设有车站。每次公共汽车在街头出现,都会引起行人的瞩目。公共汽车在城内开行区线每两条街设1站,每站车票铜元100文。喜欢新奇的市民固然拍手称快,但却遭“五老七贤”的反对,他们说:“汽车隆隆其声,巍巍其状,形如市虎……”,有人甚至造谣说:“坐公共汽车不吉利,像一口棺材在街上走”等,还上书当局“请禁止汽车在城内行驶”。督办刘湘为顺“民意”,禁止汽车在城内行驶。当时的“华达公司”只得改开春熙路至百花潭赴花会游览一线,全程收厂版银元5角。(厂版为当时一种掺假的5角币,在四川流传极广。)

时人特意作竹枝词记录其事:

便利交通说有年,汽车今日见吾川,

春熙路到青羊宫,厂板才收一块钱。

而这样的线路变更,并未让保守者满意,“五老”指责华达公司违抗命令,刘湘遂实行武装制止。

抗日战争期间,日机轰炸成都市区,春熙路也多处被炸。在此后的修复中,进行了几次较大的改、扩建。特别是抗战胜利后的1947年,春熙路由商、民自行集资改铺为水泥路面,又在中心地带修建了小型的中山广场。

到了1950年的时候,市内交通依然落后,全城只有从北门城门到新南门城门洞一条公共汽车路线,大概只有两三部客车来回奔跑。其他交通工具主要是人力车,以及运送货物的板车和架子车。道路除春熙路有一段水泥路外,其他道路大部分是三合土路面和黄泥加卵石的卵石路。当时各单位都没有汽车,外出办公全是骑自行车。

陈毓琼老人回忆说,1950年代的春熙路人气很旺,被称作步行街的这里偶尔也会看见几辆黄包车穿梭,但你绝不会在春熙路的任何一段坐上黄包车。为何?缘于生意太好,所以从无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