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夏商西周的社会变迁(当代中国人文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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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社会政治历史的演进(10)

继后稷而起的不窋可能是以能够开挖大的窑洞而著称者。《史记·周本纪》:“后稷卒,子不窋立。”《帝王世纪》:“后稷纳姞氏,生不窋。”对于这种把后稷与不窋父子排列的说法,学者们多有怀疑。不窋跟后稷一样,可能是周族发祥史上一个时代的名称。《国语·周语上》说他“自窜于戎翟之间”,说明此时周族有所迁徙,可能是从今晋东南北上,至今晋中汾水流域一带。不窋在这里“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脩其绪,脩其训典,朝夕恪勤”(《国语·周语上》),对周族发展做出了贡献,所以周人祭祀时“文、武不先不窋”(《左传》文公二年),以其为重要的先祖代表。

公刘是周族早期的著名先祖。公刘之时周族力量强盛,遂有迁徙之举。《诗经·公刘》对此颇有详细叙述: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关于公刘率族人迁徙的原因,自来有不同说法。毛传认为:“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避中国之难,遂平西戎,而迁其民邑于豳焉。”郑笺则说:“公刘之去邰,整其师旅,设其兵器,告其士卒曰:为女方开道而行。明己之迁,非为追逐之故,乃欲全民也。”两说相较,郑笺为长。《公刘》指出周人修其疆埸,治理田亩,甚有粮食储积,迁徙别处,“匪居匪康”,原因不是居住得不安康,而是要“思辑用光”,即考虑以此作为团结族人的措施,使周族的优秀传统发扬光大。

公刘率周族所进行的迁徙,可能是沿汾河自北而南行进的。《诗经·公刘》毛传谓公刘迁徙时,“诸侯之从者十有八国焉”,可见迁徙规模很大。公刘之迁的最后定居处在今晋西南侯马市以西的稷山、河津、万荣等地。这在《诗经·公刘》里可以寻见某些踪迹。第一,公刘所迁为原上有山之处。“陟则在,复降在原”,“瞻彼溥原,乃陟南冈”,毛传:“,小山。”郑笺:“广平曰原。……山脊曰冈。”

稷山、万荣一带正为原上有山的地形。第二,《诗》谓公刘“逝彼百泉”、“观其流泉”,其居处泉水甚多。《水经注》卷四谓汾阴县南,“平地开源,喷泉上涌”。汾阴为战国魏邑,在汾水之南,今万荣县境。这里的泉水情况与“百泉”、“流泉”之说相合。第三,公刘“豳居允荒”、“于豳斯馆”,其地称豳,确无可疑。《说文》附豳字于邠下。邠称源于汾水,所以公刘之居必在汾水流域。第四,公刘迁居之后,族人“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郑笺:

“芮之言内也。水之内曰澳,水之外曰鞫。”诗义表明公刘居住之河相当弯曲。今新绛至河津一段汾河弯弯曲曲,两岸隈隩处当即周人“止旅”地点。

在豳地,公刘率族人“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使大家都有了住处。此后,公刘还做了这样几件大事。首先,举行盛大筵宴,“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诗经·公刘》),目的在于建立组织,维系族众,使周族成为豳地诸旅的中坚力量。其次,通过“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来考察地势,发展农业生产,并“度其隰原,彻田为粮”(《诗经·公刘》),实开周代彻法之先河。最后,公刘建造馆舍时曾“涉渭为乱,取厉取锻”

(《诗经·公刘》),到远处采集建筑材料。晋西南地区距渭水不远,周人是步行至渭水,或沿黄河水行而至,已无可考。这件事反映了周族势力在公刘时代已经向关中地区扩展。公刘为周族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故《史记·周本纪》讲到公刘居豳时说“周道之兴自此始”。

按照《史记·周本纪》所记周先公世系,公刘之后六传至高圉。

高圉及其子亚圉是最早称邠侯者。《今本纪年》载祖乙、盘庚时分别有“命邠侯高圉”、“命邠侯亚圉”的记载。武丁时期的卜辞里有“侯汾”(《合集》9154)、“汾方”(《合集》6659)等记载,此“侯汾”有可能是邠侯亚圉。这些记载表明高圉、亚圉时期的周族势力有了很大发展,并跟商王朝有了比较密切的关系,被列入其外服诸侯之列。周人对高圉、亚圉很尊崇。《国语·鲁语上》说“高圉、大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将高圉和太王相提并论。春秋时期周王命成简公吊唁卫襄公,其追命之辞说:“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余敢忘高圉、亚圉?”(《左传》昭公七年)显然,高圉、亚圉在周人心目中具有相当的威望。高圉、亚圉的时代未必如《今本纪年》说的那样具体。若高圉与祖乙同时,那么祖乙至帝辛共18王,而高圉至与帝辛同时的文王则仅6王,显然高圉之后必有失其代数者。大致说来,高圉当在早商后期,亚圉在晚商前期。

在周族发祥史上,公亶父是一位重要人物。《史记·周本纪》称为“古公亶父”,或省称为“古公”。若此,则“古公”当为号。崔东壁曾对此加以辨析,说:“周自公季以前未有号为某公者,微独周,即夏、商他诸侯亦无之,何以大王乃独有号?《书》曰:‘古我先王。’古,犹昔也;故《商颂》曰:‘自古在昔。’‘古我先王’者犹言‘昔我先王’也。‘古公亶父’者,犹言‘昔公亶父’也。”公亶父是使周族兴盛的一位重要人物。他被周人尊称为“大王”。

《鲁颂·宫》说:“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至于文武,缵大王之序。”迁周族于岐和开始“翦商”事业是公亶父最主要的业绩。

《诗经·绵》对太王迁岐事有较详细的叙述。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其中应注意“率西水浒”一句,因为它指明了太王迁徙的方向和路线。毛传:

“率,循也。浒,水厓也。”“率西水浒”即沿着水边往西行进。此水当即渭河。太王率族众从今晋西南处至岐山之阳,正是沿渭河西行。

关于太王迁徙路线,《史记·周本纪》还有“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的说法。“漆沮”即《尚书·禹贡》雍州“泾属渭汭,漆沮既从”和渭水“东会于泾,又东过漆沮,入于河”之所提及者,指“泾水与大河之间流入渭河的洛水”。《水经注》渭水、《史记·殷本纪》正义和《汉书·地理志》颜注均有“洛即漆沮”之说。从今晋西南至岐下,必渡洛水。联系到“率西水浒”之说,可能推测,太王之迁是沿渭河北岸行进的。

周族在太王的时代之所以西迁,原因在于戎狄的威胁。孟子说:“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

‘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孟子·梁惠王下》)《史记·匈奴列传》也有“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的说法。此戎狄可能与殷墟第三、四期卜辞里的羌方、危方、召方等有关。

公亶父到岐下后卜居于周原,“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诗经·绵》)。在周原地区,公亶父率族众进行了大规模的建筑: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迺立冢土,戎丑攸行。(《诗经·绵》)诗中有“缩版以载”的说法,可见当时是用版筑法建造宗庙和家室的。周原包括今陕西岐山县的蒲村、祝家庄、京当、青化、益店以及扶风县的黄堆、法门等乡所属地区。这个地区历年发现了丰富的周文化遗址,还发现有大型宫室以及居住建筑基址,足可与《诗经·绵》等文献记载相印证。

在叙述了公亶父率族众大兴土木的情况以后,《诗经·绵》还写道:“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矣,维其喙矣。”意思是说周人披荆斩棘之后,道路通畅,混夷奔突窜伏,疲惫喘息而狼狈不堪。

这个记载说明在周族迁来以前,周原地区本为混夷居处,太王迁岐之后,周族蒸蒸日上,挤走了混夷的势力。太王在周人心目中有很高威望。周族祭祀“烈祖”时以太王为首(《逸周书·世俘解》),称“三后”(《诗经·下武》)、“三王”(《尚书·金縢》)亦以太王为首。这些应当是对太王率族迁岐功绩的赞颂。

孟子曾认为太王虽然“好色”,但也只是“爰及姜女,聿来胥宇”而已,“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孟子·梁惠王下》),所以太王并非奢侈贪淫之人。《史记·周本纪》说太王“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则姜女似为太王后妻,很可能是周族和陕境的羌族联合的结果。《左传》僖公五年:“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史记·晋世家》述此事作“大伯亡去,是以不嗣”。所谓“不从”、“亡去”皆不随太王之义,应指不随太王迁岐。过去以为虞仲为西周、春秋时期的虞国之祖,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始为虞国之祖者是太王长子太伯。大约在太王迁岐前夕,太伯率部分族众从邠地南下至今山西平陆一带建立了虞国,事后才被太王承认。所以《穆天子传》卷二有“大王亶父之始作西土,封其元子吴太伯于东吴”之说。至于虞仲则随太王西迁,并于岐山西北的今陕西陇县、千阳、凤翔、宝鸡等地建立了国。太王迁岐后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其长子太伯留于邠地,抗拒戎狄,尽量保持周族原有的影响;其次子到岐山西北地区开拓新的势力范围;太王和三子季历居周原,作为周族势力的基地。由此看来,太王时代是周族势力大发展的时代,《史记·周本纪》说周“王瑞自太王兴”,是有道理的。

太王之后,季历继位,称王季。文献关于王季的记载很少。

《诗经·皇矣》说:

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

受禄无丧,奄有四方。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

关于王季的业绩,诗中说得很笼统,《史记·周本纪》可能据此而简略地说王季“脩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古本纪年》记载了王季与戎狄斗争的情况:

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

文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

文丁四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克之。周王季命为殷牧师。

文丁七年,周人伐始呼之戎,克之。

文丁十一年,周人伐翳徒之戎,捷其三大夫。

西落鬼戎和燕京、余无、始呼、翳徒诸戎的地望,据考证均在今晋境。这表明周族虽然迫于戎狄势力而在太王时西迁,但并未放弃在今晋境的影响。周族势力强大时,今晋境乃是其必争之地,唯其如此,才能进一步完成灭商大业。王季时,商周关系基本上是良好的,这可能是共同对付今晋境戎狄势力的需要。王季曾去朝见武乙,被赐予土地、玉和马匹(《古本纪年》),还曾被文丁任命为殷王朝的“牧师”。《易经·未济》:“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一般认为指周臣名震者以三年时间讨伐鬼方,从而得到大邦殷的赏赐。或以为这和《易经·既济》的“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为同时之事,但不如理解为武乙时王季伐西落鬼戎更为合适。商王朝一方面要联合周族以征伐今晋境的戎狄,另一方面又担心周人势力在今晋境扩展,所以商王朝既赏赐周人,并予王季以“牧师”封号,又“驱汾人”(《合集》31997),以抑制周族势力。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武乙猎于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史记·殷本纪》);其二是“文丁杀季历”(《古本纪年》)。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今已无可考。然而却可以认为是商周关系趋于恶化的征兆。

四、周文王昌

周族的兴盛在周文王昌的时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局面。《尚书·无逸》说:“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文王名昌,为季历子,其继位时已届中年。周人屡有文王“受命”之说,认为只有文王才膺受天命,奠定了灭商大业。在周初的诰辞和周人诗篇里,记载了周人对文王的很多颂扬。《史记·周本纪》将其概括为“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

文王继位时,周所直接控制的范围并不大,所以《孟子·公孙丑上》有“文王以百里”的说法。文王采取有力措施,使周的势力有了更大发展。首先是注重农业生产,增强经济实力。周原地区在文王时期得到进一步开发,《诗经·天作》谓“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尚书·无逸》谓“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皆可为证。孔子曾言周文王“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史记·孔子世家》),显然是一位奔波劳累者的形象。其次,任用贤臣,如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尚书·君奭》)、鬻子、辛甲大夫(《史记·周本纪》)等。《左传》僖公五年:

“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为文王卿士的虢叔盖为西虢之君,西虢地在今陕西凤翔一带。古散国在今陕西大散关,散宜生可能是散国之君入于周王朝者。鬻子似为楚国之君。这些贤臣有不少应是以周为首的方国联盟里的诸方国力量的代表。《孟子·梁惠王下》说文王治岐时“仕者世禄”,这种“世禄”制最初是适应方国联盟发展需要的。最后,文王以照顾鳏、寡、独、孤等措施团结族众,“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尚书·无逸》)。通过这些措施,文王使周在远近的方国部落中拥有了很高威望。相传虞、芮两国人争讼,入周“质厥成”(《诗经·绵》),求周评判,见周人“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史记·周本纪》),虞、芮之人自觉惭愧,遂相让而去,于是“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诗经·绵》毛传)。

周在文王后期已经积极准备灭商。文王先讨伐周以北的犬戎和以西的密须(今甘肃灵台西南),以求稳定后方,然后逐渐向东扩展势力。《诗经·皇矣》说:“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可见密须势力颇强。周原卜辞“今秋王西克往密”,可能是文王伐密须的记录。文王打败密须之后,“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诗经·皇矣》)。郑笺:“鲜,善也。……谋居善原广平之地,亦在岐山之南,居渭水之侧。”《逸周书·大匡》有“周王宅程”之说,此程即《孟子·离娄下》所提到的毕郢,地在今陕西咸阳市,处于毕原之上,其地望与《皇矣》所云“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符合。文王打败密须之后,将都邑迁于程,适应了东进灭商的战略需要。

文王的向东发展,主要有伐黎、伐邘、伐崇等事。黎,又称耆。《尚书·西伯戡黎》伪孔传谓黎是“近王圻之诸侯,在上党东北”。疏:“黎国,汉之上党郡壶关所治黎亭是也。”黎在今晋东南的长治、黎城一带。文王攻黎使商王朝的有识之士震动很大。商臣祖伊认为此事是“天既讫我殷命”、“殷之即丧”(《尚书·西伯戡黎》)的象征。邘即商末鄂侯居地。《史记·殷本纪》集解引徐广曰:

鄂侯之鄂“一作邘,音于。野王县有邘城。”邘地位于商王朝西南的田猎区。“邗即沁阳的盂,文王攻此地,实即直叩天邑商的门户。”崇在今豫西嵩山附近,《史记·周本纪》正义引皇甫谧说谓崇为“夏鲧封”,殷末为崇侯虎居地。《诗经·皇矣》说“崇墉言言”、“崇墉仡仡”,可见崇有高大坚固的城墙。《左传》僖公十九年谓文王伐崇,“军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复伐之,因垒而降”。盖文王伐崇是一场历时颇久的攻坚硬仗,但最终“执讯连连,攸馘安安”(《诗经·皇矣》),取得了辉煌战绩,使崇“再驾而降为臣”(《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成为周的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