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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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富国第十(1)

[原文]

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人伦并处,同求而异道,同欲而异知,生也。

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如是,则知者未得治也;知者未得治,则功名未成也;功名未成,则群众未县也;群众未县,则君臣未立也。无君以制臣,无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故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强胁弱也,知惧愚也,民下违上,少陵长,不以德为政,如是,则老弱有失养之忧,而壮者有分争之祸矣。事业所恶也,功利所好也,职业无分,如是,则人有树事之患,而有争功之祸矣。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娉内、送逆①无礼,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故知者为之分也。

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余。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②;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礼节用之。余若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无余?故知节用裕民,则必有仁义圣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积矣。此无它故焉,生于节用裕民也。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上虽好取侵夺,犹将寡获也;而或以无礼节用之,则必有贪利纠诱之名,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此无它故焉,不知节用裕民也。《康诰》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谓也。

[注释]

①逆:迎。②易:治理。

[译文]

天地万物同处在一个宇宙空间,而形体各不一样,它们没有一定的用途,但却都对人们有用,这是显然的道理。各种等级类别的人共处在一块,他们追求相同而方法途径不同,欲念一样而智慧相别,这是人的本能。

人都有所赞同的,聪明的人与愚蠢的人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但他们所赞同的是不一样的,因此就区分出聪明与愚蠢。地位一样的人智慧并不一样。如果谋取私利而不受到惩罚,放纵欲念而不得到阻碍,这样人们就不可避免地奋起相争。这样,有智慧的人就得不到管理国家的机会。有智慧的人得不到管理国家的机会,就无法成就功名。功名无法成就,人们的上下高低就无从分别。人们的上下高低无从分别,君臣的地位就无法建立。没有君主来统治臣民,没有上层来统治下层,天下人就会毁害本性而放纵欲望。人们所想要的与所憎恶的东西,是同一种,想要的人多而东西很少,东西少就一定引起争夺。故而各行各业所制成的物品,都是用来供养一个人生活所必须的。但是一个人的能力不可以兼通各种技艺,一个人不能兼管各种事情。人们分散居住各顾各不互相依靠是无法生活下去的,要组织在一块没有名分等级制度就一定爆发争斗。无法生存下去是忧患,爆发争斗是灾祸。拯救忧患,排除灾祸,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明了名分等级来组织起人们。要是允许强者胁迫弱者,智者惧怕愚蠢的人,下民违抗君主,年少的欺凌老人,不用道理来管理国家,像这样,老弱的就有失掉奉养的忧患,强壮的就有互相争夺的灾祸。事业成为人们所讨厌的,功名利禄成为人们所欢喜的,每个人的职业没有区分,像这样,人们不仅有很难建树事业的忧患,还会有抢夺功劳的祸患。男女的结合,夫妇的名分,婚姻聘纳嫁娶,要是不遵守规矩,像这样,人们就有失去婚配的忧虑,就会有抢夺美色的灾祸。故而,有智慧的人为此制定了名分等级。

使国家富强的途径是:节约财政开支,让百姓多创造财富,并可以妥善贮藏多余的粮食和各种财物。节约财政开支要依赖礼制约束,让百姓多创造财富要依靠政策导向。哪个国家推行让百姓多创造财富的政策,该国家就会粮食多财物广;百姓多创造财富,就会富足起来。百姓富足了,农田会被多施肥,农作物耕种会精耕细作;农田多施肥且精耕细作,生产出来的粮食就会上百倍地增加。国君要依照法律规定向百姓收税,而臣民要按照礼制规定,俭省节俭。其他像山林之利,可以不时地采用放火烧山,让山林中的可用资财为人类所利用。如此,君子哪里还用忧虑不年年有余呢?故而,懂得节约财政开支,让百姓多创造财富,君主就必定会享有仁爱、正义、圣明、善良的名誉,而他的国家拥有的财富也会堆积如山。这其实并无别的什么缘故,只是由于贯彻了节约财政开支,让百姓多创造财富的政策方针。要是不懂得节约财政开支,让百姓多创造财富的道理,百姓就会贫困;百姓贫困,农田就会贫瘠甚而至于荒芜;农田贫瘠而荒芜,收获的粮食就难以达到正常收成的一半。在这种情形下,国君就算热衷于增加赋税,甚至巧取豪夺,实际的财政收入仍将是很少的;再加上有时还不能依照礼制规定节俭财政开支,那就必定会只是落了个贪婪搜刮的坏名声,而事实上还是粮仓空空,财政匮乏。这也没有别的什么缘故,只是由于不懂得节约财政开支,不懂得让百姓多创造财富的道理。《尚书·康诰》上说:“博爱百姓呀要像上天照耀大地,若能遵行礼义道德,能使你本人也得到富足。”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啊。

[原文]

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①皆有称者也。故天子袾裷、衣冕,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德必称位,位必称禄,禄必称用。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量地而立国,计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胜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掩,必时臧余,谓之称数。故自天子通于庶人,事无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无幸位,民无幸生。”此之谓也。

轻田野之税,平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国富矣。夫是之谓以政裕民。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异之也,故使或美或恶,或厚或薄,或逸乐或劬劳,非特以为淫泰夸丽之声,将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顺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贵贱而已,不求其观;为之钟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凶,合欢定②和而已,不求其余;为之宫室台榭,使足以避燥湿,养德辨轻重而已,不求其外。《诗》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纲纪四方。”此之谓也。

[注释]

①轻重:指尊卑。②定:成。

[译文]

礼,便是贵贱有等差,长幼有差别,贫富尊卑都有与他们等级相应的规定。故而,天子穿着的是红色龙袍和礼帽,诸侯穿着的是黑色龙袍和礼帽,大夫穿着的是一种叫“裨”的衣服,戴的是礼帽,士戴白鹿皮的帽子,穿便服。德行必定要与地位相称,地位必定要与俸禄相称,俸禄必定要与能力相称。从士以上,必定要用礼义乐章来节制,平民百姓,必定要用法度来治理。依据土地大小来划分行政区域,依据财利的多少来养育百姓,依照人的能力来授予适当的事务。使人们可以胜任这些事务,而这些事一定产生收益,这些收益又足以用来养活百姓。使百姓的衣食和各种用费都可以收支相当,必定还能适时地储藏节余的钱粮,这就称为符合法度。故而,从天子到平民百姓,事情无论大小多少,都要按礼的规矩类推。古书上说:“朝廷上没有能够侥幸谋取的职位,百姓中没有能够侥幸存活的人。”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减少田土山野的赋税,公平合理地在关卡集市收税,减少商人的数量,少兴劳役,不要贻误农时。如此,国家就能富足。这就称为用政治措施来使百姓富足。

人们生存,不能不组成一个社会群体,但是组合在一块而没有名分等级的限制就会发生纷争,一发生纷争就会出现混乱,一出现混乱就会陷入无法生存的困境之中。故而没有名分等级,是人类最大的祸患;有名分等级,是天下关键利益之所在;而君主是用来管理名分等级的关键。故而赞美君主,便是是赞美天下之根本;维护君主,这便是维护天下之根本;尊重君主,这便是尊重天下之关键。古代君主将人们划分出等级名分的差异,故而使他们的地位有的高贵有的低下,待遇有的优厚有的微少,有的安乐有的劳苦,这并不是要特地用来造成奢侈放荡或美好贤良的名声,而是要用它来明白隆礼尊贤的礼义制度,并贯彻隆礼尊贤的等级礼乐秩序。故而为人们在各种金、石、玉、木等各种器具上雕刻图案,制成各种颜色的服装,使它们能用来充分分别贵贱而已,并不追求更多的东西;制成各种钟、鼓、管、磬、琴、瑟、竽、笙等乐器,使它们能充分分别吉事凶事,让人们能欢喜和谐而已,并不追求其他的;修建了宫、室、台、榭,使人们能充分避开日晒雨淋、修养德性、分别尊卑而已,并无另外的想法。《诗经》说:“雕琢它们呈现纹章,金玉是它的质料。勤勤恳恳的君王,是四面八方的纪律。”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原文]

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非特以为淫泰也,固以为王天下、治万变、材①万物、养万民、兼制天下者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虑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则治;失之,则乱。百姓诚赖其知也,故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以养其知也;诚美其厚也,故为之出死断亡以覆救之,以养其厚也;诚美其德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以藩饰之,以养其德也。故仁人在上,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其所是焉诚美,其所得焉诚大,其所利焉诚多也。《诗》曰:“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此之谓也。

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百姓之力,待之而后功;百姓之群,待之而后和;百姓之财,待之而后聚;百姓之势,待之而后安;百姓之寿,待之而后长。父子不得不亲,兄弟不得不顺,男女不得不欢。少者以长,老者以养。故曰:“天地生之,圣人成之。”此之谓也。

今之世而不然,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重田野之税以夺之食,苛关市之征以难其事。不然而已矣,有掎挈伺诈,权谋倾覆,以相颠倒,以靡敝之。百姓晓然皆知其污漫暴乱而将大危亡也。是以臣或弑其君,下或杀其上,粥其城、倍②其节而不死其事者,无它故焉,人主自取之也。《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守时力民,进事长功,和齐百姓,使人不偷,是将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节而五谷以时孰,是天下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爱之,兼而制之,岁虽凶败水旱,使百姓无冻馁之患,则是圣君贤相之事也。

[注释]

①材:通“裁”,利用。②倍:通“背”,背叛,违背。

[译文]

对于把色彩丰富的衣服给君主穿,把各种各样的饮食给君主吃,把许许多多的物品呈给君主用,把整个天下呈给君主统治,并不是有意制造过分的安泰奢侈和华丽,原本不过为了统一天下,管理各种变化,利用各种物品,养育百姓,使天下人都得到利益。没有比仁人更好的人了。他的智慧能够治理天下,他的仁厚能够安定天下,他的德行声望能够教化天下。得到他天下便太平,失去他天下便大乱。老百姓真的依赖他的智慧,故而争先恐后接二连三地为他劳苦,一定让他安逸,以此来护养他的智慧。老百姓真心诚意地赞叹他的仁厚,故而为他决死战斗来捍卫他,以此来护养他的仁厚。老百姓真心诚意地赞赏他的品德,故而为他的金、石、玉、木器雕刻了花纹,制成了各种颜色的服装,来想法设法地装扮他,以此来护养他的品德。故而仁人在上,百姓敬重他像敬重天帝一般,爱戴他像爱戴父母一般,为他决心战斗而万分欣愉,没有别的原因,仁人所确定的政令实在美好,仁人所得到的成就实在巨大,仁人所给予百姓的利益真的太多,《诗经·小雅·黍苗》讲:“我们肩扛,我们拉车,我们套车,我们赶牛,我们的事务做完了,都说:回去吧。”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故而说:“君子靠的是德行,小人靠的是力气。用力气的人受用德行的役使。”百姓的力,依赖君子的德然后才获得得成效;百姓组织在一块,依赖君子的德然后才能和谐;百姓的财物,依赖君子的治理才可以积聚起来;百姓的地位,依赖君子的治理才可以安定;百姓的寿命,依赖君子的仁爱才可以长久。父子之间没有君子的教化就不会互相亲爱,兄弟之间没有君子的教化就不会互相和顺,夫妇之间没有君子的治理就得不到欢快。青少年依靠君子的治理长大成人,老年人依赖君子的教化获得赡养。古书上说:“天地养育了他们,圣人成就了他们。”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世道却不是如此。在上位的人加重对金钱货币的捞取来掠夺百姓的财产,增加对田地的税收来抢夺百姓的粮食,增加对关卡和集市的收税来阻碍百姓的贸易活动。不仅这样,他们还抓住对方的弱点伺机欺诈、玩弄权术阴谋进行倾轧陷害,用此种手段来相互颠覆,来摧残百姓。百姓明明清楚这种人污秽肮脏残暴淫乱,清楚国家将要因此而遭到极大的危难与灭亡。于是,有的臣子就杀死了他们的君主,有的下级杀害了他们的上司。有的出卖城池、违反操守而不为君主的事业卖命,这没有其他的原因,而是君主自作自受的结果。《诗经》上讲:“说话总会有回答,施恩总会有报答。”说的便是这种道理。

使天下普遍富足的方法在于知道职分。翻耕田地,表明田亩的数量,铲除杂草种植谷物,积粪肥田,这是农夫们的工作。遵守时令,督导老百姓勤奋地劳作,使事情有进展,增加功效,协调百姓,使他们不偷懒又不懈怠,这是将帅的工作。高地不受旱,低地不受涝,寒暑协调,五谷按时成熟,这是天的工作。对于普遍地保护百姓,普遍地爱抚百姓,普遍地管辖百姓,就算遇到旱涝灾荒的年景,老百姓也没有冻饿的灾害,这是圣君贤臣的工作。

[原文]

墨子之言,昭昭然为天下忧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①墨子之私忧过计也。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则亩数盆,一岁而再获之;然后瓜、桃、枣、李一本数以盆鼓;然后荤菜百疏以泽量;然后六畜禽兽一而车:鼋、鼍、鱼、鳖、鳅、鳣以时别,一而成群;然后飞鸟、凫雁若烟海;然后昆虫万物生其间。可以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夫天地之生万物也,固有余足以食人矣;麻葛、茧丝、鸟兽之羽毛齿革也,固有余足以衣人矣。夫有余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