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帝国往事:国史经典选读(大学国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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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祖逖北伐

(唐)房玄龄 等

【导读】

本文选自《晋书》卷六二《祖逖传》。

八王之乱后,匈奴部族摧毁了西晋在北方的统治,却不足以取而代之。在黄河以南,依附匈奴刘氏的石勒继续扫荡西晋残余势力,一度兵临江淮之间,亦未能长久立足。石勒退回河北后,刻意经营领地,后来据此建立了后赵。

石勒收兵后,东晋却未能恢复对河南的统治。战乱后的河南遍布防卫性的坞堡,士民多托庇其中。坞堡中由坞主设官治理,俨然一割据政权。为图自存,这些坞堡依违于后赵与东晋之间。

祖逖北伐的成就是控制了这些依违其间的坞堡,击退了石勒的骚扰性进犯,在河南建立了巩固的统治。祖逖在河南立足使东晋获得了喘息之机,也足以鼓舞饱经丧乱、一夕数惊的南渡世族。虽然受益匪浅,但对于祖逖北伐,朝迁的反应依然冷漠。对企图摆脱世族弄权的晋元帝而言,祖逖北伐只关乎祖氏宗族的成败得失,即使北伐侥幸成功,亦不过多一操弄朝政的世族。其他世族的心态亦不外乎如此,他们宁愿作壁上观。在东晋世族政治的视野中,祖逖的努力不可避免地受到怀疑。就祖逖本人而言,这一怀疑也许过于苛刻。但是在祖逖去世后,面对朝廷收揽权力的努力,祖逖之弟祖约率领祖逖的北伐旧部攻击朝廷。因此,祖逖本人或许并未认识到,他寄予厚望的北伐确实仅仅是某一世族的事业。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人也[遒:县名,治所在今河北涞水,古时属范阳郡]。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旧姓:此处指名门显族]。父武,晋王掾、上谷太守。逖少孤,兄弟六人。兄该、纳等并开爽有才干。逖性豁荡,不修仪检,年十四五犹未知书,诸兄每忧之。然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谷帛以赒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后乃博览书记, 该涉古今,往来京师,见者谓逖有赞世才具。侨居阳平。年二十四,阳平辟察孝廉,司隶再辟举秀才[辟察、辟举:地方向中央荐举人才的方式],皆不行。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

逖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桀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比复南塘一出不:你们又到南塘去了一趟吧?意为又出去抢劫了]?”或为吏所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时帝方拓定江南,未遑北伐,逖进说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沉溺之士欣于来苏[沉溺:沉迷失望。来苏:醒悟过来],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 帝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屯于江阴,起冶铸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进。

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坞主:当时的大姓豪族为避战乱,保护财物,常修城堡,据兵守之]、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刺史[署:任命],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逖诱浮使取平,浮谲平与会[谲:欺骗],遂斩以献逖。帝嘉逖勋,使运粮给之,而道远不至,军中大饥。进据太丘。樊雅遣众夜袭逖,遂入垒,拔戟大呼,直趣逖幕,军士大乱。逖命左右距之,督护董昭与贼战,走之。逖率众追讨,而张平余众助雅攻逖。蓬陂坞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之,逖遂克谯城。

初,樊雅之据谯也,逖以力弱,求助于南中郎将王含,含遣桓宣领兵助逖。逖既克谯,宣等乃去。石季龙闻而引众围谯,含又遣宣救逖,季龙闻宣至而退。宣遂留,助逖讨诸屯坞未附者。

李头之讨樊雅也,力战有勋。逖时获雅骏马,头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遂与之。头感逖恩遇,每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怒,遂杀头。头亲党冯宠率其属四百入归于逖,川益怒,遣将魏硕掠豫州诸郡,大获子女车马。逖遣将军卫策邀击于谷水,尽获所掠者,皆令归本,军无私焉。川大惧,遂以众附石勒。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收兵掠豫州,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逖遣将韩潜等镇东台。同一大城,贼从南门出入放牧,逖军开东门,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余人运上台,又令数人担米,伪为疲极而息于道,贼果逐之,皆弃担而走。贼既获米,谓逖士众丰饱,而胡戍饥久,益惧,无复胆气。石勒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以馈桃豹,逖遣韩潜、冯铁等追击于汴水,尽获之。豹宵遁,退据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军要截石勒,勒屯戍渐蹙。候骑常获濮阳人,逖厚待遣归, 咸感逖恩德,率乡里五百家降逖。勒又遣精骑万人距逖,复为逖所破,勒镇戍归附者甚多。时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各以诈力相攻击,逖遣使和解之,示以祸福,遂受逖节度。逖爱人下士,虽疏交贱隶,皆恩礼遇之,由是黄河以南尽为晋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任子:抵押自己的儿子做人质],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诸坞主感戴,胡中有异谋,辄密以闻。前后克获,亦由此也。其有微功,赏不逾日。躬自俭约,劝督农桑, 克己务施,不畜资产,子弟耕耘,负担樵薪,又收葬枯骨,为之祭醊,百姓感悦。尝置酒大会,耆老中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将何恨!”乃歌曰:“幸哉遗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三辰:日、月、星]。玄酒忘劳甘瓠脯[瓠脯:蔬菜肉食],何以咏恩歌且舞。”其得人心如此。故刘琨与亲故书,盛赞逖威德。诏进逖为镇西将军。

石勒不敢窥兵河南,使成皋县修逖母墓,因与逖书,求通使交市。逖不报书,而听互市,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方当推锋越河,扫清冀朔,会朝廷将遣戴若思为都督,逖以若思是吴人,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且已剪荆棘, 收河南地,而若思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且闻王敦与刘隗等构隙,虑有内难,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乃致妻孥汝南大木山下。时中原士庶咸谓逖当进据武牢,而反置家险厄,或谏之,不纳。逖虽内怀忧愤,而图进取不辍,营缮武牢城,城北临黄河,西接成皋,四望甚远。逖恐南无坚垒,必为贼所袭,乃使从子汝南太守济率汝阳太守张敞、新蔡内史周闳率众筑垒。未成,而逖病甚。先是,华谭、庾阐问术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当死。”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历阳陈训又谓人曰:“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不祐国也。”俄卒于雍丘,时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丧考妣,谯梁百姓为之立祠。册赠车骑将军。王敦久怀逆乱,畏逖不敢发,至是始得肆意焉。

【延伸阅读】

祖约与东晋内乱

祖约是祖逖的弟弟,南渡前曾为成皋令。随祖逖南渡后,祖约出仕晋元帝司马睿的朝廷。祖逖立足河南后,被东晋委以重任,祖约也日渐得到朝廷的青睐。祖逖去世,东晋任命祖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统领实为祖氏宗族私人部曲的豫州驻军。

王敦之乱时,祖约率军与王敦交战,乱平后进封镇西将军,为东晋镇守北方的重要将领。晋明帝去世,庾亮以外戚兼顾命大臣的身份辅佐新君,专擅朝政。祖约对自己未被选为顾命大臣深为不满,此后向朝廷的请求又多被驳回,逐渐心生怨望。庾亮执政后,征历阳内史苏峻入朝,以削弱藩镇,加强朝廷权威。苏峻遂纠结同样对东晋朝廷不满的祖约,联合发兵南下,以讨伐庾亮为名进攻朝廷。祖约派遣祖逖之子祖焕、女婿许柳率军配合苏峻。

苏峻部兵强马壮,而祖约部是祖逖在北伐之中招集起来的,更是能征善战。在联军的攻击下,东晋朝廷的军队很快崩溃,皇帝被软禁在宫中,士民流散。内乱持续了一年多才被平定,江南残破不堪。祖约、苏峻攻取建康后,一些东晋大臣流亡后赵,结好石勒。石勒乘机南下,汉族士民流离失所,祖逖北伐以来初安的局面荡然无存。苏峻被平叛的陶侃、温峤击败,死于阵中。在东晋军队的进逼下, 祖约率领宗族投奔石勒。但是甚至连石勒也厌恶祖约的叛逆举动,借机处死了祖氏宗族、部众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