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锦江商脉:三千年商路暨南方丝绸之路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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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锦江畔,一匹锦缎留下的传说(1)

$长袖善舞的锦:从《钗头凤》出发

许多坚硬之物都被时间磨蚀了,一匹软弱的丽锦却不能被删除,被灭掉——因为美保护了它。

它的美,比金子更贵重。

为了长袖善舞,即或植物了的人都在梦中舒展了想象。

梳理锦江商脉,也许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把一匹蜀锦读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好一个“锦书难托”!对一个从未摸过锦、看过锦而又被春风轻轻撩拨了一下的少年来说,陆游这首《钗头凤》中的四个字真是穷尽了一个年龄段的全部想象。为了表达对唐婉的情感之深之重,陆游用“锦书”来指代了一封最珍贵的情书。但笔者更愿意相信那是一封早已写在“寸锦寸金”一样贵重、华美的锦帛上的情书,并且,它一直行走在陆家朱漆深宅至唐婉的路上。这既是少年笔者读到的一页文绉绉的雅词“锦书”,又是笔者记忆中关于锦的最初印象。

在纺、绫、缎、绉、绸、绢、绡、绨、纱、罗、葛、锦、呢、绒十四类丝型织品中,由“金”与“帛”合写而成的“锦”,是唯一“沾金”的一类。无论蚕桑业、缫

为了长袖善舞,

即或植物了的人都在

梦中舒展了想象。

梳理锦江商脉,

也许我们需要做的,

只是把一匹蜀锦读

透。

“桃花落,闲池

阁,山盟虽在,锦书难

托。莫,莫,莫!”

丝之法,还是织锦技艺,最终落地的载体还是锦品。各朝各代乃至今世,那些锦品名作、锦品趣事,总是令人四处打听、痴痴涉猎和津津乐道。

“鹔鹴裘”、“文君锦”、“诸葛锦”等都不是价格最贵的锦——《昭阳趣史》中透露了一个最昂贵锦品的消息,它是一件蜀锦,叫“七成锦帐”。说是赵飞燕当上皇后,她的妹妹赵合德是第一个向她贺喜的人。她除了呈上一篇言辞恭顺的贺文,还派侍儿郭语琼带去了36件珍宝为礼物。赵飞燕心花怒放,立即选好回礼“云锦五色帐、沉水香玉壶”让郭语琼带去送给妹妹。

赵飞燕不曾想到,妹妹转身便抹着眼泪将自己的回礼摔在了汉成帝刘骜面前:“圣上这等喜我,为何倒没有这样好物?不是姊赐我,至死不知此物!”刘骜手足无措,只有连连解释、赔罪:“非我所赐,乃许后当时留下的。这也不难,明日诏令益州,留下三年钱,免贡,速造七成锦帐以沉水香饰,赐予爱卿何如?”皇帝用偌大的益州地区整整三年的税金织成的一床“以沉水香饰”之的“七成锦帐”,才勉强博得了美人破涕为笑。

从这个故事也可看出,在汉代织一件上等的锦,其所需成本几乎达到了让人不可想象的地步!

四川在唐贞观年间首开了文字织锦的先河——被唐太宗李世明当做“异物”,珍藏在皇宫里的王羲之《兰亭序》是“文字锦”中最杰出的代表作。

批量锦品中影响深远的是“陵阳公样”。李世民时,益州工官、天才设

计师窦思伦组织蜀锦工人创制了不少“章采奇丽”的锦、绫新花样,其中著名的有花树对鹿,对雉、斗羊、翔凤、游麟等,贵族妇女都以拥有一件窦思伦款的锦衣为荣。因为有制锦的出色表现,窦思伦被封为“陵阳公”,这种锦样就被叫做“陵阳公样”。长安官办“织染署”织造的瑞锦、宫绫,织法和纹样大都取法于“陵阳公样”。此外,唐时流传到日本的《唐人小说》游仙窟记中,也特别提到了“益州新样锦”。

李隆基和杨贵妃穿的锦服是“鸟雀纹织金锦”。

把蜀锦作为“公主嫁妆”,发生在唐中宗时期。安乐公主出嫁时,发现置备的嫁妆中没有一件特别扯眼的东西,便变着法子向四川讨要了一条“单丝碧罗笼裙”。此裙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织成花鸟,鸟雀小到只有米粒大小,但凡观者,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织在鸟雀上的眼、嘴、鼻和指甲。它“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金碧辉煌,巧夺天工。据《旧唐书》记载,这件嫁衣值钱一亿。

“无数铃声摇过迹,知驮白练到安西。”诗人张籍在《凉州词》里说的“白练”,就有不少是来自四川的丝织品梓州(今三台县)小练。梓州小练在吐鲁番市上很畅销,当地“帛练行”规定了它的价格是上等每匹值钱390文,次等380文,下等370文。

唐末文学家、农学家陆龟蒙在《纪锦裙》一文中,详细叙述了他在—个李姓朋友家里看到一幅南北朝时朝的蜀锦裙。幅长4尺,下宽上窄,下宽6寸,上减3.5寸。锦裙前侧左边织20只鹤,每只弯曲着一条腿,口中衔着一束花草,正欲展翅飞起;右边织有“耸肩舒尾”的20只鹦鹉。这两种鸟大小不一,无鸟的空白处织有花草。整个锦面图案浑然一体,“有若皎霞残虹,流烟堕雾,春草夹径,远山截空……”这种织造技艺,真算是“神乎技矣”!

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说,后蜀主孟昶和宠妃花蕊夫人曾用过一条精美绝伦、造型独特的锦被。锦被上部边缘有两个孔,睡觉时套在颈项上,像盘领,两侧余锦覆在肩上,叫做“鸳衾”,又叫“六合被”。

这是一种中间没有拼缝、一梭织成的无缝锦。撇开夫妻如此亲密无间、梦中也不能稍有翻离的作态不论,那如此高超的织锦技艺,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锦脉,始于春秋和一根蚕丝

四川不仅是世界上最早发明养蚕、缫丝和织绸的省份,也是最早发明织锦的省份。有记载可考的是,远在春秋时代的初期,蜀人就把用蚕丝织成的蜀布和帛(皆为一种最初的锦),运到秦国的故都雍(今陕西凤翔县南)、新都栎阳(今陕西临潼县)等主要城市,进行交易。春秋战国时期,《尚书》记载,时人把成都出产的锦专称为“蜀锦”,以区别于其他丝织品。早在张仪和“蜀国守”张若筑成都城时的公元前311年,成都便兴建了专业生产蜀锦的工厂“锦官城”。

蜀锦发轫于春秋,兴于秦汉,盛于唐宋,衰于明末,清代中晚期得以复苏,近代再次陷入危机。其间兴衰沉浮,锦事多多。

蜀锦发轫于春秋,兴于秦汉,盛于唐宋,衰于明末,清代中晚期得以复苏,近代再次陷入危机。其间兴衰沉浮,锦事多多。

晋朝一个名叫石崇的贵族豪门,资财显赫,“屋宇宏丽”,妻妾上百人,穿的都是纨绣之类的高级丝织品。他同贵族王恺比阔气,王恺做了一件长40里的紫丝布“步障”(即帐围,人可行于其中),石崇就做了一件长50里的蜀锦“步障”。

隋炀帝在运河初开时,乘船巡游江南,一路上彩锦作帆,连樯十里。唐人咏《隋堤》诗:“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这是说,整整一季春天、一个国家织造的珍贵锦品,一半做了皇族遮挡泥尘的披风,一半做了帝王龙舟的帆。

蜀锦岂止仅起到贡品的作用,在一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能够保护皇帝、重振朝纲。见于《旧唐书》上的有这样一个故事:765年,安禄山的叛军占领了长安,唐玄宗李隆基朝四川仓皇逃跑,到扶风(今陕西凤翔)时,军士思想动摇,“各怀去就”。李隆基见状,深感事态严重,就命令把从四川调来的10万匹锦绣丝绸贡品置于庭上,当庭动情地对将士们说:“我现在要到四川避难了,四川地险路狭,人去多了,恐怕供应会成问题,这些珍贵的蜀锦蜀绣,你们拿去分了,各奔前程吧!”皇帝的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皇帝我乃重情重义、体恤下级的人;二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出产蜀锦蜀绣的宝地啊。将士们脑瓜儿反应很快,立马表示:“死生愿从陛下!”

唐时,我国和亚欧一些国家的贸易更加频繁,南丝路贸易线外,更多的外国商人常常沿着“北方丝绸之路”来新疆等地购买从内地运去的蜀锦等。唐代安西诸郡的军费开支,大部分由丝织品变现获得。日本正仓院和法隆寺至今仍珍藏着“蜀江太子御绢伞”、“蜀江小幡”等许多唐代蜀锦残片。

那个时候,官做得稳不稳的办法之一是看你蜀锦送得多不多、准不准。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送得最多,官位也坐得最稳——统治四川达21年之久。西川节度使崔宁送给宰相兼成都尹杜鸿渐的缯锦达数千匹。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通过贿赂渠道,私人存的丝织品多至3000万匹。

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不仅生前无限地奢侈浪费,死了还要用大量的锦绣陪葬。东起朝鲜的乐浪郡,西到新疆,汉、唐时代的这类墓葬很多。长沙马王堆、湖北江陵和西北各地都出土了不少随葬锦绣遗物,在其中一些成双成对的动物图案上,大体还能看出当时流行国内外的“蜀江锦”风格。

唐末五代动乱时期,前蜀、后蜀由于偏处西南隅,直接受到中原一带战争的威胁较小,丝织工业继续发展。《五国故事》上说,前蜀王衍搜括了许多锦绣罗绮,在宫廷里装饰了一座设有宫殿亭阁的“彩楼山”,王衍和他的妃嫔住在“山”中,成天吹弹歌舞,吃喝玩乐,过着他的锦绣生活。“彩楼山”遇到风雨霜雪侵袭,绮彩破损,即刻去旧换新。925年,王衍被后唐派来的郭崇韬俘虏,清理仓库,其中还有文锦绫罗50万匹。40年以后,后蜀孟昶投降宋时,库存量又增加了几倍。

建立宋王朝的赵匡胤兄弟,在统治了“蜀土富饶,丝帛所产,民织作冰纨绮绣等物,号为冠天下”的四川以后,每年都强迫四川把蜀锦绮縠之类的丝织品,辗转运到汴京(开封),叫“进纲”。此外,还在四川设置收购货物的“博买务”,强迫各州郡织造锦绮冰纨,按期交官收购,严禁商人和过往客人购买。

北宋初年,成都织锦机户比隋唐又有所增加,有些街道上是“连甍比室,运箴弄杼”,织锦人家很多。每年上贡的丝织品,额定为锦绮罗纨14000匹,其中最精致的为730匹。这些贡品,和唐时一样,都是由地方官吏向机户摊派任务,发给原料,限期收成品,属来料加工性质。1083年,成都府官吕大防开办了集中生产、统一管理、规模较大的官方织锦工场“锦院”。随着形势的发展,到南宋时,成都府锦院的锦缎产量远远不能满足换马的需要,1129年,茶马司就自办织锦工场生产锦品等折抵马价。不久,又在成都的应天、北禅、鹿苑寺三处增辟三个工场。后来为了便于统一管理,于1168年和成都府锦院合并为一个规模更大的锦院。这些史事,在吕大防《锦官楼记》和元费《蜀锦谱》中有详细记述。

有明一代,郭子章写的那篇著名的《蚕论》,为今人提供了明代川北保宁府(今阆中)蚕丝生产盛况。郭子章经过浙江到四川,看到全国蚕桑生产发展很不好,唯独湖州和阆中两地,到处绿荫冉冉,“女桑(柔嫩的桑条)姨柔,参差墙下”。他说,西北的丝织业,以山西潞州(今长治)的潞绸最有名原料取于“阆茧”。阆中早在唐代就以出产质量精致的丝织贡品“重莲绫”闻名全国。明代的阆中,生产更加发达,阆茧产量大、质量高,由当地蚕户缫出的“水丝”,纤细光润,可以和居于全国魁首的湖丝媲美,行销全国。明嘉靖编修的《保宁府志》上说,府属的巴州、阆中、通江、剑州、南江从事养蚕缫丝、织造的很多,每年夏天,他们把丝运到苍溪出售,再由商人收买,用船载运南下。

虽如此,阆中的产业结构事实上已从成品生产转为材料生产了——流失的正是织造技艺。

在蜀锦传统产区的成都,明朝初年设立了官办的织染局。为突出和保证蜀锦针对宫廷和自己的“专用性”,四川竟把织锦坊设在了蜀王府中。织锦坊不求规模大,只求产品精,“名色无多,而价甚昂,不可易得”。至于民间丝织业,在元代残破的基础上,有一定的恢复和发展,《明书?方域志》上有“俗不愁苦多工巧,绫锦刁镂之物遍天下”的称誉。

从全国范围来看,明代的四川已不是丝织特别是锦缎生产的重点地区了。明初,全国的地方织染局共有22处,除四川、山西、山东、河南4处外,其余大部分在江南,以苏州、杭州、松江、嘉兴、湖州等5个局为重点——以前安排在四川生产的皇室用高级锦缎,也转移到这5个局。

明末清初,四川遭史无前例的战乱,造成“成都空”、“锦坊尽毁,花样无存”的惨景。幸好有30户(一说500户)锦工顺应时势,脱下工装换战袍,随张献忠旧部孙可望的起义军沿南丝路到了云南,并把优秀的织锦技

明末清初,四川遭史无前例的战乱,造成“成都空”、“锦坊尽毁,花样无存”的惨景。

艺传授给了当地,此技后来即以“通海缎”的形式驰名全国。到清康熙时,部分锦工回到成都,重操旧业,锦城才又响起了发自古蜀锦正脉的“轧轧弄机声”。稍后,清政府又从江浙一带迁来了一批丝织工人,先后在成都、重庆两地建立机织作坊,传艺授徒,至清乾隆、嘉庆以后,成都的丝织业才逐渐繁荣起来。

税捐翻新,关卡林立,是民国时期的普遍状况。国民党成都市政府的档案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1944年2月17日,加工纬丝的农民李德明等4人,携带了19提纬丝进城出售,经过武侯祠时,被海关缉私队哨长扣留。这个哨长赤裸裸地说:“只要你们每月津贴我的队兵若干,包你们的货物来去不再有挡扣的事情。”还说:“有个姓白的与我说过送我5万,我还未答应呢!”4个农民辩白说:“姓白的是个丝商,我们是丝工,哪里办得到呢?”哨长不见钱就是不放行。双方僵持到下午,4个农民不得不答应从下月起,每月“孝敬”哨长2万元,才被让路进城。

那个时代,四川的蜀锦厂今天开、明天停是常有的事。1916年,护国军第一军右翼总司令戴戡被北洋军阀委任为四川省长,进入成都以后,向银行贷款开办了锦星公司,织造提花锦缎。这个公司“洋”味很浓,50台自动翻花机从日本购进,龙头翻花技术和图案设计由日本人宫本和曲江负责,招收男工七八十人。机器还没弄热,1917年7月,地方军阀刘存厚赶走戴戡,锦星公司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是一个热衷于买田、收租、放高利贷的主,对发展实业那一套不感兴趣,也就不让公司继续生产了。50台自动翻花机有40台下落不明,有10台后来由半边街叶德安的德盛机房租赁生产,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后,又转手让给刘文辉的工兵司令青翰南经营。以后,刘文辉被刘湘打败,青翰南随刘退出成都,最后的10台翻花机也停止运转。

这就是军阀们玩弄下的第一家四川锦缎工厂的命运,它断断续续存在了15年。

坐落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的蜀锦厂,是从1950年由政府开办的“丝织业临时自救工场”逐渐发展起来的。上世纪70年代,“那里机声轧轧,彩

练飞舞……拥有职工700多人,电动织机130多台,年产锦缎被面等丝织品近100万公尺。”

$蜀女针尖上的“绣丽”

蜀绣与蜀锦同源蚕桑,具有悠久的历史,二者各持其技,又往往携手同进,珠联璧合,彼此添色,并蒂开放。

对于永无止境的技艺领域,一代一代手工艺大师们毕生的追求是,在一枚针尖上刷新瑰丽。

一个手艺人将手纹、掌纹、指纹印在自己的手艺上,就像一个皇帝将玉玺印在自己的名字上。当手艺古旧得长出了令收藏家们趋之若鹜、夜不能眠的满脸皱纹时,一个年轻的大臣望见了皇帝内心的波纹。

蜀绣与蜀锦同源蚕桑,具有悠久的历史,二者各持其技,又往往携手同进,珠联璧合,彼此添色,并蒂开放,作为南丝路上的大宗贸易商品,双双被誉称为“蜀中之宝”。四川大学博物馆里多有锦绣合璧的佳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