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锦江商脉:三千年商路暨南方丝绸之路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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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循着“南方丝绸之路”通江达海(2)

眺望南方丝绸之路,空气中布满丝绸的质地。早在战国以前四川就已具有相当的织绸纺布规模,丝绸、布帛是古蜀对外贸易中最著名的货品。1936年在阿富汗喀布尔以北考古发掘出的许多中国丝绸,正是从成都经南方丝绸之路运到印巴次大陆,然后转手到达中亚的。蜀锦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以经向彩条和彩条添花为特色,与南京的云锦、苏州的宋锦、广西的壮锦一起,并称为中国的四大名锦。蜀锦兴起于汉代,早期以多重经丝起花(经锦)为主,唐代以后品种日趋丰富。现今,成都琴台路、荷花池、春熙路上可看见众多的丝织品——它们可是当初各国、各族商贾云集的“少城”的分流与替身?

$古道,从藏彝羌民族文化走廊抽丝而出

骑龙山就在邛崃平乐古镇境内。

平乐古镇有一个名叫熊永龄的老人,人们叫他熊老师。中医世家,新中国成立前读过私塾,新中国成立后小学毕业。1957年在当教师时因画了一幅为教员争利益的画被打成右派,那年他19岁。他成了邛崃年龄最小的排名首位的大右派,丢了教师饭碗后,他做起了照相的营生,正是这个“乡村摄影师”的职业,使他与古道结下了不解渊源。那时,他挎着相机,穿村过镇,专为乡民们拍照,走的正是乡间的古道。

慢慢地,他对这条古道便有了感情,也就有了研究。

他说,那时,古道从邛崃市的孔明乡到骑龙山到临济镇,再到名山县的中峰乡到百丈湖到油墙扁(茶

光阴之暮霭升起,高山之巅,大河之上,我们一定能看见那在羊皮地图上寻找家园的巨大的手指。

马司),六七十华里的距离,虽断断续续,却总是有的。后来由于“农业学大寨”修水田,路石才被拆用。现在仅有骑龙山上的“马道子”还基本完好如初。

熊老师从藏彝民族走廊说到骑龙山秦汉古道。当我们试探着问除了你熊老师还有谁知道南方丝绸之路时,他说:“在平乐,如果我都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这不禁让笔者想起了费孝通先生的“藏彝走廊说”。1978年秋天,费孝通先生在一次演讲中首次提出了“藏彝走廊”的概念:“我们以康定为中心向北向南大体划出一条走廊。这条走廊正处于藏彝之间,沉淀着许多现在还活着的历史遗留,应当是历史与语言科学的一个宝贵源地。”

这个“藏彝民族文化走廊”,指的是在我国西南部川、滇、藏三省区毗邻处横断山脉中,一块长约1200公里、宽约750公里的区域内,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6条大江及其众多支流肩并肩自北向南流经之地,自古以来藏、彝、羌、怒、白、傈僳、普米、独龙、哈尼、纳西、阿昌、景颇、拉祜等数十个少数民族部落在这里世代繁衍、交往、迁徙,为后人留下了大量的古老文化信息,日积月累形成的一条特殊的历史文化沉积带。

这条走廊自古以来就是藏缅语族诸部南下和壮侗、苗瑶语族诸部北上的交通要道,以及众多民族交会融合之所。四川的藏彝民族的文化走廊,是目前我国民族文化保留完好、历史积淀丰富但同时又是疑难问题最

多的地区,是古代北方草原文化、南边“百越文化”与巴蜀文化的相遇要塞,故为“神秘的文化宝库”。走廊很大一部分至今仍然以原生态活着。泸沽湖的摩梭人和鲜水河流域的藏族族群扎巴人中,迄今还较为完整地保留着母系社会形态。北端的高原,不仅保留着藏传佛教现存的所有教派,而且还存在着西藏地区已完全消失的觉囊派,甚至藏传佛教传入以前最古老的苯教也在这里较好地保存着;南端纳西族中,仍然保留着迄今为止世界上形态最原始的“东巴文”象形文字系统。

走廊内上古时期就是羌、氐、戎民族活动区,而现存羌族族系在走廊中又占有很重的文化分量,故狭义的“藏彝走廊”似应改为“藏彝羌走廊”才恰当。

广义来讲,这条走廊更长。走廊一变长,四川也就从“端点”变成了“中间”。北起甘、青南部,中经四川西北,南至滇西北,都是这一“走廊”地带。而且向南延伸至印、缅的北部也算是这个“走廊”地区。

我国地形西高东低,故大多数江河均为自西向东流,但在东经95度至105度间,却有数条大江自北而南奔流而下,一泻千里。湍急的水流将青藏高原东部、川西北台地和云贵高原纵切出一条条深谷和北南走向的山岭,这些低浅的河谷贯通南北,为我国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的交通提供了地理

条件。自上古以来,西北、西南地区民族的大迁徙,多经由这一地区。甘、青地区的氐羌系民族南下,西南地区、中南半岛地区的壮、侗、孟高棉语族诸民族北上,大多交会于这一通道内。此外,由于此区内主要为横断山脉和大雪山脉等南北向山岭,群山间的一个个低洼山口,又为西东方向的藏汉民族交通提供了方便,形成了沿河谷和山洼行进的汉藏交流通道。

阴之暮霭升起,高山之巅,大河之上,我们一定能看见那在羊皮地图上寻找家园的巨大手指。

事实上,藏彝羌走廊上的许多文化事象至今未成公论,许多谜团尚存于史籍的空白处、泥土的掩藏下——光阴通过走廊,但未被完全打开。

大和四年(830年),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在成都西郊建筹边楼。据《通鉴》记载:“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由此可见,当年的邛雅驿道,是画入“图蜀地形”之内的。女诗人薛涛有《筹边楼》诗云: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薛涛此诗,把“筹边楼”写得巍峨宏大,气象万千;而且还告诫唐王朝的将军们:要持重筹边,切勿随意侵犯其他民族而引来战祸。否则,人们在筹边楼顶层就会看到边地的烽火了。

遥想汉代司马迁先生在写《史记?西南夷列传》时,一定边写边饮茶,并眯着眼睛疑惑,把上古的这条民族地带遥想。

在藏彝羌民族走廊“带”上,远古先人们为民族迁徙计、对外贸易计和文化交流计,南来北往、车水马龙,踩碾出了几条古代交通道路。后人们拨开草丛,在荒弃的遗迹上抚摩、辨析,而后发现一些叫“丝绸之路”,一些叫“茶马古道”。

它们不仅是中央王朝执政用兵的官道,也是早期就与国际接轨的民间跨境商道。

古道去来复去来,“藏彝羌民族走廊”是这些古道不变的家园。

$勘察“马道子”

结识了熊老先生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古道热肠。我们完全没想到他愿意亲自陪我们上山勘察古道。这让我们大喜过望。

存留在平乐镇骑龙山城隍岗上那段古驿道遗址,是当时由成都经邛州、雅州通往吐蕃、党项、南诏等少数民族地区的交通要道之一。它既是“南方丝绸之路”的一段,也是“茶马古道”的一段,还是“灵关道”上的一段,熊永龄等当地老人称其为“剑南道”或“马道子”。

平乐古镇坐落于骑龙山脚下、白沫江岸边。站在场镇旷坝,远望骑龙山廓线,在清晨橘红色太阳的斜晖中,它像一条青色的巨龙蜿蜒向南。据说,从前,骑在山脊上的古道墙垣,竟有着长城一样的模样。

出场镇,过迎宾路,笔者往东南方向的骑龙山走去。很快就到了红墙醒目、有三重殿堂的“观音院”。此院墙的外墙内各有一联,外联为:“平万世劫难,乐一方净土。”内联为:“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开法界,唯善唯乐修真自我静禅心。”[sic]

院坝一侧有个戏台。从“化钱炉”旁边走过去不远,熊老先生指着右边一丛茂密的竹木说,这就是火井县城遗址,并说从挖掘出的24口古井可推算出那时火井城区约有2400余名常住居民。他又指着正前方一大片田地中央的一丛茂密的竹木说,那就是汉代冶铁遗址,并说它是卓文君她爹卓王孙的产业之一。

经过观音院旁边“南方丝绸之路”标示牌,我们继续前行。路边指甲大小的胡豆花、细碎的豌豆花正开着,而金黄色的油菜花的天下,已有青色的菜子夹来平分了——这个季节还是在水田中抛撒谷种培育秧苗的季节。大约乡村的像地里厚皮菜一样青壮的男子和像树头青桃一样妙龄的村姑出去打工了,一路上我们更多地看见了属于“留守族”的拄着手杖疾走如飞的下山的老妪,背着纸钱和日用品走一截歇一截握着旱烟杆上山的老头。一米见方大小的土地庙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它们有些像国道公路上的路标,但却更重地带有精神的向度;而那炷飘在古道上的香火

平乐场镇要上马道子的道,必须爬过上山的石梯,这是历史的设计。

中,更多地浮现出了乡民们不愁的脸和淳朴的心。

平乐场镇要上马道子的道,必须爬过上山的石梯,这是历史的设计。这个设计今天看来,尤其当拖着现代化肥胖的身体在石阶上一步一喘气的时候,见马道子,竟有一种朝拜的感觉。石梯旁乱坟上随风飘动的“挂纸钱”,为我们提醒着生命的无常和对逝者的惦念——原来,清明节快到了。

终于到了山脊,终于并入了马道子。

顺着马道子,我们向南边的名山县方向走去。眼前的马道子宽约丈二,左边斜坡处长满竹木,右边坡体处为鹅卵石砌的护墙,起着保坎的作用。路基呈鱼脊形,中央用大鹅卵石砌成一条笔直的中心线,两边为错落有致的鹅卵石铺设。石面花纹各异、图案各异,有的如山羊,有的如猛虎,有的如猎户,有的如牧女,无不透出远古岁月足迹磨砺的光泽。

少刻,我们折入了古道右侧的城隍庙。庙门上“结账无差”几个大字十分醒目。看来,这里对一个人的阴阳、生死、善恶计量是十分准确的,比一把算盘、一杆秤还准。庙门对联正是陪我们上山的乡邦名士熊永龄老先生所撰:

“古庙骑龙平乐城隍可领三卅五县

崃山放彩丝绸汉道遥望四海千邦”

熊老先生说,自古县有县城隍,州有州城隍,府有府城隍,乡镇是不设城隍庙的,因此平乐是个特例。据传,平乐得名是因一陈姓举子因失落上任文凭而获,而陈举子失落文凭的地方就是后来建城隍庙的所在。该庙有三重殿宇规模,红墙青瓦。那天,我们进去的当口,正午太阳垂直落下,把庙宇上的翻瓦人打得汗流浃背、红光满面。这个庙子是由李向南那样的香客自发捐钱、自主管理的。每年农历三月十一日举行的“城隍庙会”,是古道上最热闹的日子,邛崃人四聚而来,焚香祈福,老幼不断。熊老先生是趿拖鞋、握茶杯上山走古道的,显得很闲适,就像在他自己家的客厅和居室里转悠一样。

从城隍庙出来,我们沿马道子继续行走。路边,我们还看见了一位在茶园里不声不响采茶的老妪。这位90多岁的采茶人,满脸都是古道般的坚韧和沧桑。而她的头顶上方,一群又一群年轻的白鹤正从一片竹林中一次又一次飞起、折行,形成盘旋的白云。

渐走渐行中,我们处于了骑龙山的山顶平台一线树木稠密的“城隍岗”。此时马道子的旁侧墙垣已由一道变为了两道——两墙像夹道欢迎的人墙。两侧墙垣约四五尺高,用鹅卵石呈人字形嵌砌。它们把古路夹在中间,其状与秦汉时代官方“甬道”规制完全一致。《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作甘泉殿,筑甬道。”注说:“谓于驰道(大路)外筑墙,天子行中间,外人不见。”史书上的书写,在大地上找到了佐证和回音。

墙垣原为防止敌人抄掠运输物资而设。从筑路史的发展来看,墙垣又起着养路如挡水、抵御塌方的功用,以及作为划分中央集权用地与地方和民间用地的严格界线。为方便进出,与支道相会处,墙垣开有门道,如今高速公路的进出口设计大约也从此处获取了智慧、匠心和经验。

古道为什么沿山顶脊骨修筑,而不是像公路一样顺峡沟、河流而设呢?熊老先生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这条古道是驮运重要物资的商道,只有在山脊上行走,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才不会中伏击。此外,山脊上修路,可减少过河建桥的成本。”

这条秦汉甬道的鹅卵石中心线是专为日后维修路基而设计的坚固的基准,为此,它的基础下得很深。岁月风雨中,任路面毁伤、墙垣位移,只有它坚持着正确的路线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