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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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长乐老冯道(1)

后梁均王贞明五年(己卯,919)

秋,七月,晋王归晋阳,以巡官冯道为掌书记。中门使郭崇韬以诸将陪食者众(诸将陪食者:晋王李存勖与诸将同甘共苦,每次都召集诸将一起用餐,经常有不当参加而参加者。),请省其数。王怒曰:“孤为效死者设食,亦不得专,可令军中别择河北帅,孤自归太原!”即召冯道令草词以示众。道执笔逡巡不为(逡巡(qūnxún):因有顾虑而徘徊不前。),曰:

“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韬所请未至大过;大王不从可矣,何必以此惊动远近,使敌国闻之,谓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会崇韬入谢,王乃止。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癸未,923)

三月,晋王筑坛于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己巳,升坛,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大赦,改元。以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卢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同平章事:唐宋时期宰相的职衔,或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平章:商量处理。);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卢质、冯道为翰林学士,张宪为工部侍郎、租庸使,又以义武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德休,绛之孙也。

豆卢革、卢程皆轻浅无他能,上以其衣冠之绪,911年称帝,霸府元僚,故用之。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丙戌,926)

夏,四月,甲寅,大赦,改元。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宾客郑珏、工部尚书任圜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忧公如家,简拔贤俊,杜绝侥幸,期年之间,府库充实,军民皆足,朝纲粗立。圜每以天下为己任,由是安重诲忌之。

帝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能尽通,乃奏称:“臣徒以忠实之心事陛下,得典枢机,今事粗能晓知,至于古事,非臣所及。愿仿前朝侍讲、侍读、近代直崇政、枢密院,选文学之臣与之共事,以备应对。”乃置端明殿学士,乙亥,以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为之。

天成二年(丁亥,927)

春,正月,安重诲以孔循少侍宫禁,谓其谙练故事,知朝士行能,多听其言。豆卢革、韦说既得罪,朝延议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荐郑珏,又荐太常卿崔协。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郑珏素恶琪,故循力沮之(沮(jǔ):阻止。),谓重诲曰:“李琪非无文学,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系狱(系狱:关押在狱中。),足以仪刑多士矣(仪刑:“刑”通“型”,可以作模范、典型。多士:众多贤士,意指群臣。)。”

他日议于上前,上问谁可相者,重诲以协对。圜曰:“重诲未悉朝中人物,为人所卖。协虽名家,识字甚少。掌书记:唐后期开始设置的节度使属官,是幽州地区的地方势力,负责为藩镇起草表奏书檄等文书,是沟通藩镇与中央的高级文职僚佐,实则冯道初见张承业仅为普通的巡官,后来获得推荐升迁。臣既以不学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协,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辈更审议之。吾在河东时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与物无竞:与世人无所竞争。),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径去,曰:“天下事一则任圜,二则任圜,圜何者!使崔协暴死则已,不死会须相之。”因称疾不朝者数日,上使重诲谕之,方入。重诲私谓圜曰:“今方乏人,协且备员,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是犹弃苏合之丸,取蛣蜣之转也(苏合之丸:即苏合香丸,苏合为金缕梅科乔木,其树脂称“苏合香”。蛣蜣(jiéqiāng):即蜣螂,俗称屎壳郎,性喜滚粪成球状,蛣蜣之转,即指其所转粪球。)。”循与重诲共事,日短琪而誉协,癸亥,竟以端明殿学士冯道及崔协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协,邠之曾孙也。

天成四年(已丑,929)

九月,上与冯道从容语及年谷屡登,四方无事。道曰:“臣常记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历井陉之险(井陉(jǐngxíng):即井陉关,又称土门关,在今河北井陉县北井陉山上,911)

十一月,是山西、陕西通往河北的交通要道。),臣忧马蹶(蹶(jué):跌倒。),执辔甚谨,幸而无失;逮至平路,放辔自逸(自逸:自我放松。),俄至颠陨(颠陨(diānyǔn):坠落、跌落。)。凡为天下者亦犹是也。”上深以为然。上又问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赡足(shànzú):富足,充足。)?”道曰:“农家岁凶则死于流殍(流殍(liúpiǎo):灾民流亡而饿死。),岁丰则伤于谷贱,丰凶皆病者,惟农家为然。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曲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人之中最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上悦,命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庚寅,930)

夏,四月,宣武节度使符习,自恃宿将,论议多抗安重诲,重诲求其过失,奏之;丁酉,诏习以太子太师致仕。

初,帝在真定,李从珂与安重诲饮酒争言,从珂殴重诲,重诲走免(走免:逃脱得免于难。);既醒,悔谢,重诲终衔之(衔:怀恨在心。)。至是,重诲用事,自皇子从荣、从厚皆敬事不暇。

时从珂为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重诲屡短之于帝,帝不听。重诲乃矫以帝命谕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使逐之(河中:《资治通鉴》原文作“河东”,据胡三省注改为“河中”。河中府,治蒲州,今山西永济市西南蒲州镇。)。是日,从珂出城阅马,彦温勒兵闭门拒之,从珂使人扣门,选文

后梁太祖乾化元年(辛未,诘之曰:“吾待汝厚,何为如是?”对曰:“彦温非敢负恩,受枢密院宣耳。请公入朝。”从珂止于虞乡,遣使以状闻。使者至,壬寅,帝问重诲曰:“彦温安得此言?”对曰:“此奸人妄言耳,宜速讨之。”帝疑之,欲诱致彦温讯其事,除彦温绛州刺史。重诲固请发兵击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军都指挥使药彦稠将兵讨之。或救之,得免。帝令彦稠:“必生致彦温,吾欲面讯之。”召从珂诣洛阳。从珂知为重诲所构(构:诬陷、陷害。),驰入自明。加安重诲兼中书令。

李从珂至洛阳,上责之使归第,绝朝请。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斩杨彦温,癸丑,传首来献。上怒药彦稠不生致,深责之。

安重诲讽冯道、杨凤奏从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儿为奸党所倾,未明曲直,公辈何为发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间邪?此皆非公辈之意也。”二人惶恐而退。九月,安重诲久专大权,中外恶之者众;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汉琼浸用事(浸:渐渐,逐渐。),数短重诲于上。重诲内忧惧,表解机务(表解机务:上表请求解除机要之务,这里指免去其枢密使之职。),上曰:“朕无间于卿,诬罔者朕既诛之矣,卿何为尔?”甲戌,重诲复面奏曰:“臣以寒贱,致位至此,忽为人诬以反,非陛下至明,臣无种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终不能镇浮言,愿赐一镇以全余生。”

上不许;重诲求之不已,上怒曰:“听卿去,治所在今河北沧州市西六十里景城。),朕不患无人!”前成德节度使范延光劝上留重诲,且曰:“重诲去,谁能代之?”上曰:“卿岂不可?”延光曰:“臣受驱策日浅,且才不逮重诲,何敢当此!”上遣孟汉琼诣中书议重诲事,冯道曰:

“诸公果爱安令,宜解其枢务为便。”赵凤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轻动。

长兴二年(辛卯,931)

秋,九月,辛亥,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可谓仁及禽兽。”上曰:“不然。朕昔尝从武皇猎(武皇:即晋王李克用(856—908),死后被追谥为武皇帝。),时秋稼方熟,有兽逸入田中,遣骑取之,比及得兽,余稼无几。以是思之,猎有损无益,故不为耳。”

长兴三年(壬辰,932)

二月,辛未,初令国子监校定《九经》,雕印卖之。

后唐潞王清泰元年(甲午,934)三月,戊辰,闵帝闻潞王至陕(闵帝:即后唐明宗的继承人李从厚,即位后欲削弱藩镇力量,潞王李从珂在凤翔(治今陕西凤翔县)起兵反,此时已推进到陕州(治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市西陕县老城),最后取代闵帝称帝,清泰是他的年号。),义诚军溃,忧骇不知所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从进闻弘昭死,杀冯赟于第,灭其族,传弘昭、赟首于潞王。帝欲奔魏州(魏州:治贵乡县,燕主守光集将吏谋攻易定(守光:即刘守光,今河北大名县东北大街乡。),召孟汉琼使诣魏州为先置(先置:预先安排住处。);汉琼不应召,单骑奔陕。初,帝在藩镇,爱信牙将慕容迁,及即位,以为控鹤指挥使;帝将北渡河,密与之谋,使帅部兵守玄武门。是夕,帝以五十骑出玄武门,谓迁曰:“朕且幸魏州,徐图兴复,汝帅有马控鹤从我。”迁曰:“生死从大家。”乃阳为团结;帝既出,即阖门不行。

己巳,冯道等入朝,及端门,闻朱、冯死,帝已北走。道及刘昫欲归,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辈不预谋。今太后在宫,吾辈当至中书,遣小黄门取太后进止(进止:进退,去留。)。),然后归第,人臣之义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无君而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若归俟教令。”乃归。至天宫寺,安从进遣人语之曰:“潞王倍道而来,且至矣,相公宜帅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于寺中,召百官。中书舍人卢导至,冯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劝进文书,宜速具草。”导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设有废立,当俟太后教令(教令:皇太子、太后等所颁发的命令文书,权威次于皇帝的诏令。),岂可遽议劝进乎(遽(jù):匆忙,急忙。)?”道曰:“事当务实。”导曰:“安有天子在外,建立大燕国。),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者邪!若潞王守节北面,以大义见责,将何辞以对!公不如帅百官诣宫门,进名问安,取太后进止,则去就善矣。”道未及对,从进屡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劳矣,安得百官无班!”道等即纷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于上阳门外,卢导过于前,道复召而语之,导对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辈之罪,擢发不足数(擢发不足数:拔下头发来数也不够,意思是极多。)。”

夏,四月,壬申,潞王至蒋桥,百官班迎于路,传教以未拜梓宫(传教:传下命令,教即教令。梓宫:皇帝的灵柩,这里指后唐明宗李嗣源的灵柩。),未可相见。冯道等皆上笺劝进。王入谒太后、太妃,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由。冯道帅百官班见,拜,王答拜。道等复上笺劝进,王立谓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获已。俟皇帝归阙,园寝礼终(园寝礼终:园寝指皇帝的陵墓,意谓后唐明宗安葬之礼结束之后。),当还守藩服,群公遽言及此,甚无谓也!”

癸酉,太后下令废少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事,权以书诏印施行。百官诣至德宫门待罪,王命各复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守光怒,即位于柩前。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丙申,936)

十二月,丁亥,以冯道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天福三年(戊戌,938)

八月,帝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煦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簿、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

天福四年(己亥,939)

八月,辛丑,以冯道守司徒兼侍中。壬寅,诏中书知印止委上相,由是事无巨细,悉委于道。帝尝访以军谋,对曰:“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帝以为然。道尝称疾求退,帝使郑王重贵诣第省之,曰:“来日不出,朕当亲往。”道乃出视事。当时宠遇,群臣无与为比。

天福七年(壬寅,942)

五月,帝寝疾,一旦,冯道独对。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怀中,其意盖欲道辅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殂(cú):死亡。道亡奔晋,张承业荐于晋王,以为掌书记(晋王:即后唐的建立者唐庄宗李存勖。)。

道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即皇帝位。延广以为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无得偶语。

后晋齐王开运元年(甲辰,944)

六月,太尉、侍中冯道虽为首相,依违两可,幽州参军景城冯道以为未可(景城:县名,无所操决。或谓帝曰:“冯道,承平之良相;今艰难之际,譬如使禅僧飞鹰耳(禅僧飞鹰:胡三省注云:“言禅以静寂为宗,僧以慈悲不杀为教。为禅僧者,第能机辩无穷,而不能应物,使之飞鹰搏击,非其任也。”)。”癸卯,以道为匡国节度使(匡国节度使:治同州,今陕西大荔县。将冯道派往地方任官,意在任命新宰相。),兼侍中。

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丁未,947)春,正月,癸巳,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

是日,契丹主自赤冈引兵入宫(契丹主:即辽太宗耶律德光(902—947)。赤冈:汴州城北军事要地,在今河南开封市东北二十里。),都城诸门及宫禁门,皆以契丹守卫,昼夜不释兵仗。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

赵延寿、张砺共荐李崧之才。会威胜节度使冯道自邓州入朝,契丹主素闻二人名,皆礼重之(礼重之:优礼厚待他们。胡三省注云:“二人历唐、晋,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未几,以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祗候,以备顾问。

晋主之绝契丹也,匡国节度使刘继勋为宣徽北院使,颇预其谋;契丹主入汴,继勋入朝,契丹主责之。时冯道在殿上,继勋急指道曰:“冯道为首相,与景延广实为此谋。臣位卑,何敢发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曾被加封为燕王,勿妄引之!”命锁继勋,将送黄龙府(黄龙府:治黄龙县,今吉林农安县,当时是辽在东北的军事重镇之一。)。

秋,七月,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骑至恒州(契丹主兀欲:即辽世宗耶律阮(918—951),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孙,太宗耶律德光之侄。恒州:治真定县,今河北正定县。),召前威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冯道、枢密使李崧、左仆射和凝等,会葬契丹主德光于木叶山(木叶山:位于今内蒙古东部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汇合处,是契丹部族的发祥地。)。道等未行,食时,钟声发。汉兵夺契丹守门者兵击契丹,杀十余人,因突入府中。李荣先据甲库,悉召汉兵及市人,以铠仗授之,焚牙门,与契丹战。荣召诸将并力,护圣左厢都指挥使、恩州团练使白再荣狐疑,匿于别室,军吏以佩刀决幕(决幕:割开军营的帐幕。),引其臂,再荣不得已而行。诸将继至,烟火四起,鼓噪震地。麻荅等大惊(麻荅:耶律德光的堂弟,是契丹灭后晋的主要将领之一。),载宝货家属,走保北城。而汉兵无所统一,贪狡者乘乱剽掠,懦者窜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门入,势复振,汉民死者二千余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济,请冯道、李崧、和凝至战所慰勉士卒,士卒见道等至,争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