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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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隋炀帝急政(1)

衰政与亡国

东汉政论家荀悦在《申鉴·政体》中提出“九风”,其文曰:“惟察九风,以定国常。一曰治,二曰衰,三曰弱,四曰乖,五曰乱,六曰荒,七曰叛,八曰危,九曰亡。君臣亲而有礼,百僚和而不同,让而不争,勤而不怨,无事惟职是司,此治国之风也。礼俗不一,位职不重,小臣谗嫉,庶人作议,此衰国之风也。君好让,臣好逸,士好游,民好流,此弱国之风也。君臣争明,朝廷争功,士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国之风也。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门,此乱国之风也。以侈为博,以伉为高,以滥为通,遵礼谓之劬,守法谓之固,此荒国之风也。以苛为密,以利为公,以割下为能,以附上为忠,此叛国之风也。上下相疏,内外相蒙,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上不访,下不谏,妇言用,私政行,此亡国之风也。故上必察乎国风也。”

这是从政治和社会风气的角度,对国家治理状况进行的概括。除了第一种“治国之风”外,其余八种都可以归为衰乱之局。大凡一个王朝走向衰亡,都会呈现其中多种甚至全部的状态。秦、汉、隋、唐,都曾经是强盛王朝,也都无可避免地衰败了。面对历史的盛衰演变,着眼于“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资治通鉴》,对此进行了充分的描述和深刻的分析。本单元所选《隋炀帝急政》和《朱温代唐》两篇,从不同角度描述了隋与唐这两个强盛王朝的衰败过程。

隋朝在兴盛中骤然走向灭亡,有着历史转型期的复杂背景,而隋炀帝对帝王功业的过度追求,以及由此而采取的急政暴政,也是至关重要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上说,其施政的出发点是为了巩固大一统的国家,但他猜忌多疑、荒淫残暴的个性,以及超乎寻常的施政节奏,加剧了社会各阶层与隋王朝的对立情绪,结果导致群雄并起,数年而国亡。

唐朝末年,虽然最终平定了黄巢起义,但大乱之后,藩镇割据的局面更为严重,宦官和朝臣的倾轧也趋于白热化。荀悦所说的衰、弱、乖、乱、荒、叛、危、亡之风,都有不同程度的呈现。在错综复杂的权势较量中,朱温趁机而起,最终篡唐自立。

前朝的乱亡之政为后世提供了最直接的教训。唐太宗时刻以亡隋为训,成就了贞观之治;宋太祖和宋太宗更是用心深远,有鉴于唐末五代的乱局,有针对性地制定出一系列“防弊之政”。

历史是一面镜子,在读史中探索王朝的治乱兴衰、更迭交替,或许可以使我们对历史的认识更加立体化,从而不再发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感慨。(杨梅)

选文

隋文帝仁寿四年(甲子,604)

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寿宫(仁寿宫:隋朝皇帝行宫,由宇文恺负责营造,开皇十五年(595)竣工。隋朝覆灭后,仁寿宫也随之废弃。贞观五年(631),唐太宗以隋仁寿宫为基础,加以修缮,并改名为九成宫。经考古发掘证实,隋仁寿宫和唐九成宫遗址,在今陕西省麟游县新城区。),术士章仇太翼固谏;不听,太翼曰:“是行恐銮舆不返!”帝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甲子,幸仁寿宫。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帝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

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

丁未,崩于大宝殿。

高祖性严重(严重:严肃稳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每旦听朝,日昃忘倦。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将士战没(没:同“殁”。),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宜补用;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后宫皆服浣濯之衣(浣濯(huànzhuó):指洗过多次的衣服,即旧衣服。)。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独冀州已一百万户(冀州:此处冀州当以古冀州而言,范围相当于今河北、山西大部及辽宁部分地区,地界较大。)。然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

初,文献皇后既崩(文献皇后:隋文帝皇后独孤氏,死后谥文献。),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皆有宠。陈氏,陈高宗之女;蔡氏,丹杨人也。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恚:恨,愤怒。)。

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为敕书。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帖:裨,增补。上台:指皇宫及附近官署。),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宇文述(?—616):隋朝开国功臣,一代名将。与杨素一起为杨广夺嫡谋划,成为隋炀帝的心腹重臣。后其子宇文化及在扬州发动政变,杀炀帝。郭衍:隋代名将,曾随杨广平陈,深受宠信。);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颇有异论。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伊州:治汝原县,今河南汝州市。杨约:杨广夺嫡的主要功臣杨素之弟。),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凶问:死讯,噩耗。)。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丙子,殡于大兴前殿。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龙川,岩徙南海。帝令兰陵公主与述离绝,欲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与述同徙,帝大怒。公主忧愤而卒,临终,上表请葬于柳氏。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诏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二十二成丁(部曲:汉魏时期的私家武装,到隋唐时期演化成介于奴婢与良人之间、属于贱口的社会阶层。课:租庸调制下的赋税徭役,又称课役。免除课役意味着不受田,是限制大地主多占土地特权的举措。成丁:成为开始征派赋役的丁男。此前,隋朝继承北周、北齐旧制,男子以二十一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帝深以为然。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

杨素以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为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谅:汉王杨谅(575—605),隋文帝杨坚第五子。开皇十七年(597),担任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尽为所属。杨坚崩,杨广征之入朝,不赴,遂发兵反,为杨素击败,穷蹙而降。)。

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龙门:县名,治今山西河津市西。长平:郡名,治丹川县,今山西晋城市东北。汲郡:治卫县,今河南浚县西南卫贤乡。临清关:在河内郡新乡县(治今河南新乡市)东北。浚仪:县名,治今河南开封市。襄城:郡名,治汝原县,今河南汝州市;又有襄城县,在襄城郡东南,治今河南襄城县,时隶颍川郡。上洛:上洛郡,治上洛县,今陕西商州市。),以置关防。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

隋炀帝大业元年(乙丑,605)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将作大匠:将作寺(大业三年(607)改为将作监)长官,从三品,大业五年改为正四品,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舆颂:百姓的议论。),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皁涧(皁涧:皁,即“皂”。皂涧水,在今河南新安县东。),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余万,开通济渠。

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板渚:即板渚津,在今河南荥阳市北北邙乡牛口峪附近。);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城皋:即成皋。成皋郡,据《隋书·地理志》,荥阳郡荥阳县,旧置成皋郡,开皇初,郡废,治今河南荥阳市;成皋县,隶荥阳郡,开皇十八年(598)改为汜水县。河阳:县名,隶河内郡,治今河南孟县南。),相望于道。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余里;为蓬莱、方丈、瀛洲诸山,高出水百余尺,台观殿阁,罗络山上,向背如神。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萦纡(yíngyū):盘曲环绕。)。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

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竞以肴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乙巳,上御小朱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螭舟(螭(chī):传说中一种无角的龙,常用于建筑物装饰。),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楼船、板、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享挽船士八万余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余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翊(yì):护卫。),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极水陆珍奇;后宫厌饫(饫(yù):饱食。),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大业二年(丙寅,606)

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开府仪同三司:隋朝为“以酬勤劳”的散实官,文帝时为正四品,炀帝即位后改为从一品。)。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县。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牛弘(545—610):隋文帝时历任散骑常侍、秘书监、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等,封奇章郡公。博通经史,隋朝礼乐制度多由其所制定。)。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辂辇(lùniǎn):皇帝所乘的车驾。),皇后卤簿(卤簿:车驾的扈从仪仗。天子的卤簿,分大驾、法驾、小驾三种,其仪卫之繁简各有不同。),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氅毦(chǎnɡěr):羽毛饰物。),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余里。三月,庚午,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制五品已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珂:用一种海贝之壳做成的马笼头装饰。帻(zé):头巾。袴褶(kùxí):古人上身穿褶衣(初为左衽骑服,后改为右衽),下身着裤,故称。)。文物之盛(文物:这里指车服、旌旗、仪仗之类器物。),近世莫及也。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考:考课,考核。此指按年考核积累起来的资历。),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兼假:兼职或临时代理。);虽有阙员,留而不补。

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注色:胡三省注曰“注其入仕所历之色”,即任命为按照其资历所应任命的最低职位。)。蕴,邃之从曾孙也。

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帝不许。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

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厌(yā):厌胜之法,是一种用咒符来制服对手的巫术。此处作动词。)。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将慎:调养保重。),谓其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