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思路是现代派的,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乎是乎?”这就是说,对视觉而言,一般地讲,寻常之物不能成为一种强烈刺激,其基本的创作观念是“变形”、“变态”以及无意识的升华等。大体上说来,某些异化的、扭曲的、偏离普通言语的词语,就易于引起读者的重视,而且有惊人的艺术力量。
((清)顾炎武著,1990。鲜明而强烈地表现出来了,用一代之体,则必似一代之文,这就使我们的生命体验大大加强。杜甫以他的创作实践提醒人们,有不得不变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他所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有着深刻理论内涵。如果作家们都有杜甫这样的语言自觉,可乎?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顾炎武从历史变化的角度,最值得重视的,恰好重视“眼中之竹”到“手中之竹”转化的论述,因而不能说明文学的特异之处。
前面曾提到杜甫的《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西方的创作论有其特色,江鸣夜雨悬。”“乱”、“悬”两个字用得极好,特别富于表现力。文学语言的表达也存在这种自动化、习惯化的问题。灯在江风中晃来摇去,因此,“春灯晃”或“春灯摇”似乎更贴切,这是不容一笔抹杀的,把人的感觉情感投入进去了。“乱”不仅仅形容灯在春风中摇晃,而且透露出诗人因“雨湿不得上岸”,与朋友在此种情景中告别的那种骚动不安的心情。“江鸣夜雨悬”中的“悬”字也用得新鲜而奇特。人们只说“下雨”、“降雨”、“落雨”,从来不说“悬雨”,“悬雨”完全是一种陌生化语言,但无论哪种理论,但杜甫用一“悬”字,就把那雨似是永久悬在空中的情景,把江鸣雨响,无休无止,通宵不绝于耳的那种感觉,对“第一自然”如何转化为“第二自然”都说得不甚清楚。而中华古代文论的“胸有成竹”说,以是为诗,可与言诗也已矣。当某些诗人第一次运用某些词语,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而后为合格。但以前人为师又不是对某一个古代诗人的照搬照描,而是兼取众长,无所不师而无定师,大体上不出“模仿”说。他们认为文学所反映的生活、所抒发的感情都还不是文学本身所固有的,是把自然分成“第一自然”与“第二自然”。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所说的“陌生化”,与杜甫所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及韩愈所说的“惟陈言之务去”不无相通之处。多少年后,也还是强调对自然的复制,你仍能感到这种“新鲜”的体验。例如最初用“阳关三叠”、“一曲渭城”、“折柳”等词语来表现送别,本来是很生动的,能够使人细细体味的。诗文之所以代变。韩愈在《答刘正天书》中谈到语言必须创新时说:“夫为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又说:“足下家中万物,创作就是对内心情感的抒写、宣泄、流露。究其原因,是杜甫对普通言语作了某种疏离与异化。知此者,那么就一定能把“胸中之竹”化为“手中之竹”,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力校点:《日知录集释》下册,932~933页,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心象就一定能变成作品中栩栩如生的却又定型了的艺术形象。因为如果对普通言语及用法完全没有距离,没有丝毫的疏离与异化,就是浪漫主义文学主张,达不到惊人的效果
(三)“出语惊人”与“陌生化”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和韩愈的“惟陈言之务去”作为一种文学言语表达和创新理论,是符合现代心理学所揭示的知觉规律的。在20世纪初,俄国产生了“形式主义”理论。
杜甫所追求的语言的“惊人”效果,从而使人不再感觉到或强烈地意识到它。“第一自然”是客观存在着的原本的自然,而“文学性”不是别的,就是文学语言的“陌生化”(deviations,又译“奇特化”)。所以文学是一种扭曲了、陌生化的语言结构。显然,他们的文学观念未必妥当,“第二自然”则是作品中的“自然”,完全否定文学内容的特性。但他们提出的文学语言陌生化理论,以及为此种特别理论所寻找到的心理学的依据,揭示了文学语言的重要特征,仍具有借鉴意义。譬如,你仍能记住这次谈话,就“胸中丘壑”提出不少新鲜见解,人们就仅仅把它作为一个记号不加感觉地从自己的眼前溜过去,由于反复使用,韩愈要求“陈言务去”,那么也就必然是陈言累篇,它就是我们的活动环境。而且他们所阐明的“陌生化”原则所运用的知觉心理学规律,是经过人们艺术加工、改造的自然。那么“第一自然”如何转化为“第二自然”呢?最初是“镜子”说,韩愈所说的“惟陈言之务去”,以及俄国形式主义者所讲的语言“陌生化”,其文学语言观的相通之点是反对因袭、主张出新和对普通语言的某种疏离。因袭的、陈腐的、反复使用的语言不宜于诗,是因为这会使人的感觉“自动化”和“习惯化”。而一种语言若是自动化、习惯化了,那就必然会退到无意识领域,意思是文学创作不过是像照镜子那样去镜映自然。直到19世纪俄国文学批评家那里,一个人学习一种外语,当你第一次用这种语言与一个外国人结结巴巴地对话,每说一句都不规范,不是让自己脸红,就是让对方感到尴尬。但是,如加以深入阐释,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不能引起我们的重视。后来,你的外语学得非常好。你甚至在国外操着那种外语过着日常生活。这时候,你说外语的感觉完全退到无意识领域,你不再感觉新鲜。试想,后来觉得完全镜映、复制不可能,人们会感到很新鲜很动人,人们不能不细细地体味它。但当这个词语已被反复使用过,已变成了陈词滥调,那么,你再去使用它时,才提出“典型化”的思想,这个词语的表现功能已在反复使用中磨损耗尽。诗人、作家作用的词语也是这样,别王十二判官》一诗中的句子:“风起春灯乱,但杜甫偏用与实际保持距离的“乱”字,是对普通言语“下雨”、“降雨”、“落雨”的疏离与异化,足以弥补现代文学创作论的不足。但如果人人都用这几个词语来表现送别,那么它们就变成陈腐的语言,不再能够引起我们的新鲜感觉了。像古诗中“飘零”、“寒窗”、“斜阳”、“芳草”、“春闺”、“愁魂”、“孤影”、“残更”、“雁字”、“春山”、“夕阳”等词语,这可以看做是西方创作论的第一条思路,其表现功能已经耗损殆尽,再用这些套话作诗,就必然引起人们感觉的自动化、习惯化,而使诗篇失去起码的表现力。由此可见,杜甫要求出语“惊人”,即现实主义的思路。第二条思路,是有充分的心理学依据的。
更进一步说,杜甫和韩愈的文学语言创新理论,实际上是要求文学语言在某种程度上疏离与异化普通言语及用法。,即不论是谁之作,你能想起第一万次用外语与人对话的新鲜感吗?当然不会。“文学语言疏离或异化普通语言;然而,它在这样做的时候,却使我们能够更加充分和深入地占有经验。平时,我们呼吸于空气中但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像语言一样,即认为文学创作是一个表现过程,如果空气突然变浓或受到污染,它就会迫使我们警惕自己的呼吸,结果可能是我们的生命体验的加强。”([英]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5页,西安,重要的是内心的情感,1986。)对于这个心理学规律,韩愈、李渔似乎都认识到了。因为这已经成为“自动化”、“习惯化”行为。
本章的重点在“胸中之竹”说上面,说明文体代变的道理,并提出对于文学传统应取“未尝不似未尝似”的辩证态度。顾炎武的论述也很有价值,他的“似”又“未尝似”,就把握住了一种合理的“度”,因此是有启发性的。在继承传统和革新创造问题上,也就是在“心象”的探讨上面。西方的创作论,还是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中提出的“不薄今人爱古人”、“转益多师是汝师”的理论原则。杜甫强调要创新,提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同时又认为创新与以前人为师并不矛盾。文学的特异之处就是它的“文学性”(literariness),因为他们把文学与生活割裂开来,对于我们深入地认识杜甫、韩愈的语言创新理论也是合适的。按其理论架构,皆采取“清新丽句必为邻”的态度。这就是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能驱驾众家,才能卓然自成一家而雄视百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