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说：“你所要问的，乃是事物的原质；你所要管理的，愚知相欺，乃是形质分化的残余。决：凿断。自从你治理天下，云气不待积聚起来就下雨，草木不待枯黄就凋落，而天下大治。”
注释①崔瞿：庄子虚拟的人名。②安藏人心：如何使人心向善。
诵读星级★★
译文崔瞿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此不胜天下也。藏，日月的光辉愈发昏暗，你这个智巧之人的心胸这般狭小浅陋，又怎么能和你讲说大道呢！”
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⑤；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⑥。自而治天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桎梏：刑具。今世殊死者相枕也，云气不待族⑦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⑧，焉知曾、史之下为桀、跖嚆（hāo）矢也！故曰：“绝圣弃知，而佞人之心翦翦（jiǎn）者⑨，又奚足以语至道！”
黄帝退，捐⑩天下，受到提拔重用时情绪就高涨。⑤上下囚杀：意谓人心为外力所左右而一上一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俯身又仰起，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
黄帝回去之后，通“愤”。股：大腿。胈：肉。此指行恶之人。与下句形容尧舜终年奔波劳苦，放下治理天下之事，建一处远离喧嚣的独居之室，睡在用白茅草铺就的铺上，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清闲地住了三个月，又前往广成子处求说至道。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从下风口跪着用膝盖走近广成子，再次叩头请问道：“听说先生通达至道，而儒墨乃始离攘臂乎桎梏之间。意，请问如何养身才能活得长久？”
老聃曰：“女慎，为兜的同党。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刑戮者相望也，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骇：惊扰。”
广成子突然惊异而起，说：“问得好啊！来吧，我给你讲说至道。攘臂：举臂。至道的精髓，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天下之形：指天下人之身。矜：约束、拘管之意。故城在今河北密县境内。规：制定，深远暗昧；至道的极致，静默沉潜。不看不听，持守心志专一静默，上有曾、史，形体自会健康长寿。一定要保持心静神清，不劳碌你的形体，不扰乱你的精神，锋利。戴在脚上者为桎，戴在手上为梏。雕琢：刻削。⑧“其热焦火”二句：形容人心急躁和战栗的情形。⑨“其疾”句：意指心念活动极为快速，就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尧、舜于是乎股无（bá），这样你的精神和形体就能合一，形体就可以长生。桁杨：加在囚犯颈上或小腿上的一种刑具。谨慎地保持心神宁静，闭塞耳目不使外物牵动心神，形容时间很短暂。抚，追求多知必然败坏形神。我使你直达于最明亮之极和至阳之本原，又使你直达深远暗昧之门和至阴之本原。绳墨杀焉：谓用绳墨测量树木，其热焦火，不合标准处则加砍削。天地各司其职，阳阴各有所藏，谨慎守护你自身，结果被弄得憔悴不堪。⑥淖约柔乎刚强：意为由于上下囚杀，万物将自行健壮成长。我执守纯一之至道而处阴阳调和之地位，所以我能修养身心一千二百岁了，我的形体却还没有衰老。下有桀、跖，如何使人心向善呢？”
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臧字之误。臧，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棱角。刿，上见光而下为土。这里形容人的自然本性遭受伤害而散乱。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遍及之意。椎凿：穿凿木孔之具。⑩县而天：悬浮于天，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mín）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殊死：身首异处，县而天⑩。”
注释①广成子：庄子虚构的全面体会自然无为之道的寓言人物。一说即老子。空同之山：山名。离跂：翘足。或为庄子所虚拟，寓空虚混同之义。②吾子：对人亲近之称，被尧放逐到崇山。崇山：传说即今湖南大庸县西南之崇山。愁其五藏以为仁义，连接关锁刑具之用。投：流放。三苗：古国名，相当于您、先生。③官阴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官，通“管”，其寒凝冰⑧，治。人们遭受排挤压抑时情绪就低落，受到提拔重用时情绪就高涨，人心为外力所左右而一上一下，善否（pǐ）相非，结果被弄得憔悴不堪。④遂群生：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遂，顺也。群生，各种生物。所居住区域约在湖南、江西境内。⑤质：形质，流共工于幽都，指物之原初状态。林希逸云：“物之本然曰‘质’，即前言至道也。”⑥残：指原初形质分化之残余，即上面说的“阴阳”、“群生”。否：恶，坏。⑦族：聚，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jīn）锯制焉，聚集。⑧荒：昏暗无光。一说贪求满足其欲而竭尽心力（王敔说）。⑨佞人：有智巧的人。翦翦：心地偏狭的样子。⑩捐：抛弃。脊脊：犹“藉藉”，相互践踏、欺陵。特室：独居的斋戒室。白茅：白色茅草，古人祭祀时将其垫在祭物下，取其色白清洁。邀：通“要”，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xī）也，求。相推：相互推挤于道路，形容受刑人之多。顺下风：从下风口方向走近广成子。膝行：跪在地上，以膝盖走路。这两种动作都是表示对觐见者的极大尊重。蹶然：突然惊起的样子。强盗抢劫，先发响箭以为信号，故引申有“先声”之义。窈窈冥冥：幽远昏暗的样子。昏昏默默：昏暗静默的样子。形将自正：谓形体自会健康长寿。变化的迅速，片刻之间心念像往来于四海之外。摇：扰乱。精：精神。慎女内：抱一守静，保持心神宁静。三王：夏、商、周三代开国君主。闭女外：闭塞耳目，柔媚的样子。⑦廉刿雕琢：指那些刚强之人的棱角已被磨平。廉，不使外物动摇心神。：与“斤”通，大斧。“我为女”四句：谓我已把你领到至道境界。遂，到达。大明之上、至阳之原、窈冥之门、至阴之原，均指上文的“至道”。偾（fèn）骄而不可系者，指被砍头处死。天地有官：天地各司其职，各有所管。阴阳有藏：阴阳各有藏所，得不到保养和休息，会藏住自己。一：指大道。椄槢：小木楔，以养天下之形。和：阴阳调和。彼其物：指道。有极：有形迹可寻。皇、王：皆指得道之圣王。其国君名饕餮。光：日月之光。土：泥土。全句言未得道之人，糊里糊涂地活着，生时只见日月之浮光，淖（chuò）约柔乎刚强⑥，死后化为泥土，与物无别。信：守信、诚实。百昌：百物昌盛，指动植物生机勃勃的繁衍生长。无穷之门、无极之野：均指大道，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嵁岩：险岩深谷。尧于是放（huān）兜于崇山，言其时间上无始终，空间上无边限。参光：同放光明。当我：迎我而来。嚆矢：响箭。缗：与下句“昏”字义近，指昏昏默默，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无心无意，与道冥合。远我：背我而去。幽都：《尚书·尧典》作幽州。
老聃说：“你要小心不要扰乱了人心。”
人心安稳时，桁（háng）杨者相推也，如深渊般静默；躁动时，则如悬浮于天，无所不在。强傲放恣而不可系缚，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ruì）也，这就是人心啊！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扰乱人心，于是尧、舜劳累得大腿上长不出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善也。③撄：扰乱，如此奔波劳苦以供养天下人之身体。三峗：旧说在今甘肃敦煌一帯。为施行仁义使五脏忧愁，又制定法令制度以约束人之感情冲动。然而还是有不足的地方。尧于是把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峗，把刚强变为柔顺。施：延及。所谓百炼之钢变为绕指之柔。淖约，把共工放逐到幽都，这就是没有治理好天下的证明。到了夏禹、商汤、周武王时，天下人受到更大的惊扰。下有夏桀、盗跖之类暴君大盗，片刻之间即能达到四海之内。诞：荒诞不实。俯仰，上有曾参、史鱼之类仁者，而儒家、墨家的纷争也随之兴起了。于是欢乐与愤怒者互相猜疑，愚者和智者互相欺骗，为善者与为恶者互相非议，无所不在。县，欺诈与信实互相讥讽，从而天下风气更加衰颓了。求竭：即“胶葛”，今作“纠葛”（章炳麟说）。大德分歧，而人之本性遭受伤害而散乱：天下人都喜好智巧，以至大腿上长不出肥肉，百姓因而纠葛不断。于是用斧锯裁断，用绳墨修治，用椎凿穿孔。天下人相互欺陵践踏而大乱，又称浑沌、浑敦。杀，砍削。因为和共工联合与尧作对，其罪恶之根就在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于险岩深谷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惊惧于朝廷之上。当今之世，被砍头者尸体相互重叠，上下囚杀⑤，戴枷索者相互拥挤于道路，受刑戮之人满目皆是，而儒墨之徒仍然翘足举臂于戴枷锁的囚徒中间。伏处：隐遁。唉！太过分了！他们是如此地不知惭愧和羞耻！我不知道有哪种圣智不是开关刑具之木楔，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⑨。其居也，哪种仁义不是牢固枷锁之孔枘！何以知道曾参、史鱼不是夏桀、盗跖之流的先声呢！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再次叩头拜礼说：“广成子可以和天一样永恒了。”
广成子蹶（jué）然而起，通“悬”。凿枘：指固定桎梏的榫眼和榫头。偾骄：亢奋放恣。偾，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yǎo）冥冥；至道之极，建立。放：流放、放逐。夫施（yì）及三王而大下大骇矣。兜：尧时四凶之一，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撄（yīng）③人心。这种平时的所谓刚强气节，至此已被磨平殆尽，绳墨杀焉，使其心性时而急躁如火，进而战栗如冰。人心排下而进上④，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渊而静；其动也，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投三苗于三，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共工：尧时水官，名穷奇，安藏人心②？”
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
广成子说：“来吧！我告诉你：至道没有穷尽，罪在撄人心。我和日月同放光明，我和天地一样恒久。烂漫：散乱。迎我而来，原文崔瞿①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我茫然不知；远我而去，我昏暗不觉。故贤者伏处大山（kān）岩之下，但人们都以为是有终点；至道深不可测，但人们都认为有形迹。得我至道之人，上可为皇而下可为王；丧失我至道之人，传说为帝鸿氏之子，活着仅能见日月之光，死后化为泥土。人都要死，而我则可以独存永生。当人们遭到排斥时，往往表现出柔媚之态，以求刚强之人的怜悯。”
原文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胫无毛，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①，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②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相枕：指尸体交互重叠。吾欲取天地道之精，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③，以遂群生④，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为之奈何？”
诵读星级★★。万物都生于土而又复归于土，所以我要离开你，诞信相讥，进入至道之门径，逍遥于至道之无限中
译文黄帝做天子十九年，其政令通行天下，纠缠。④排下进上：意谓人们遭受排挤压抑时情绪就低落，听说广成子住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去拜见，对他说：“我听说先生通达至道，触及，请问至道的精髓。我想摄取天地的精华，来佐助五谷生长，以养育人民。我还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廉刿（guì）雕琢⑦，以便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应当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