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⑤。恭作肃,从作,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⑥,八曰师。
“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级。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⑦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皇极之敷言⑧,是彝是训,于帝其训。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⑨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⑩,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八、庶征: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
“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
“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
“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注释]
①洪范:洪,大;范,法。洪范,就是大法的意思。②畀(bǐ),给予。③(dù)败坏。④农:勉,努力的意思。⑤睿(ruì):通达。⑥宾:掌管诸侯朝觐的官。⑦攸:指遵行。⑧敷言:宣布的言论。⑨燮(xiè):温和。⑩立时人:即立能通演变的人担任占卜算卦者。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僭:差错。极:惩罚。
[译文]
武王打败商后,杀死商王受,把他的儿子武庚封为殷君,之后带着箕子回到京城,向他询问治国的办法。史官记录此事,撰写了《洪范》。
周文王建立周国后的第十三年,周武王拜访箕子。武王说道:“唉!箕子,上帝庇荫安定百姓,佑助他们和睦相处,我却不晓得上天用来安定百姓的常理次序。”
箕子答复说:“我听说先前鲧堵塞洪水,搅乱了五行的秩序,上帝于是大为震怒,不赐给鲧九种治国办法,治国的常道由此败坏。鲧受到惩处而死,禹便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而兴起。天帝于是赐给禹九种办法,治国常道故而有了次序。”
“第一条是五行;第二条是慎重地做好五事;第三条是尽力办好八种政务;第四条是合用好五种记时办法;第五条是建立好君王统治的原则;第六条是治理运用好三种品德的人;第七条是明确运用好决断疑难问题的方法;第八条是用心考核各种征兆;第九条是用五种幸福的事教导臣民,用六种不幸的事惩治臣民,让他们感到害怕。”
“一、五行:一为水,二为火,三为木,四为金,五为土。水是向下润湿,火是向上燃烧,木是可以弯曲、伸直,金能够顺从人意更改形状,土壤能够种植百谷。润下的水产生咸味,炎上的火产生苦味,能曲直的木产生酸味,顺从人意而变形的金产生辣味,种植百谷的土产生甜味。
“二、五事:一为仪容,二为语言,三为观察,四为听闻,五为思考。仪容得恭敬,言论得顺乎道理,观察得明白,听闻得广远,思考得通达。仪容恭敬便能严肃,言论顺乎道理便能治理,观察明白不会受蒙蔽;听闻广远便能善谋,考虑问题通达便能够成为圣人。
“三、八项政务:一为管理粮食,二为管理财货,三为管理祭祀,四为管理工程,五为管理土地,六为管理司法,七为管理朝觐、接待宾客,八为管理军事。
“四、五种时方法:一为年,二为月,三为日,四为星辰,五为历法。
“五、最高准则,君王建立国政要有准则。拥有五种福气,用来广泛地赏赐臣民,并且考虑让臣民对你的准则有正确的认识,献出你维护准则的具体做法:但凡臣民,不要营结邪党,百官不要有阿谀的品行,只把君王当作榜样。但凡臣民,要是他们有谋略,有作为,有操守,你便要记住他们。对于那些行为不合准则,不过还没有陷入罪恶的人,君王你便要宽恕他们。要是有人和颜悦色,说:‘我遵行美德。’你便要赐福给他。如此,人们便会接受君王的准则。不要虐待孤独没有依靠的人,也不要畏惧世族显贵。人要是有能耐有作为,便让他进献他的才干与品行,你的国家便会昌盛。但凡做官的人,既然已经让他们长享厚禄,你要是不能使他们对你的国家有好处,那么臣民便将责怪你了。对于那些没有好德行的人,你就算赐福给他们,他们也只会用罪行来报答你的赐福。不要偏邪,要遵循君王准则;不要出现私人爱好,要遵循王道;不要逞威作恶;要遵循君王正路。不得偏邪结党,王道宽广;不得结党营私,王道平整;不得逆行违法,王道正直。集合那些坚守准则的臣下,归顺那些有准则的君王。总之,君王准则所宣布的内容,这些常理这些教令,都顺乎天意。一切臣民,要把君王的法令当作行为准则,要遵循,要执行,从而接近天子的道德光辉。总之,天子对于百姓负有父母养育子女一般的职责,要用最高准则来治理统率天下万民。
“六、三种德行:一为正直,二为刚毅,三为柔顺。对于平定安康的人,便运用正直的态度任其自由。对于强横不友好的人,便运用刚毅的态度制服他。对于温和友善的人,便运用柔和的态度对待他。对于行为隐僻不服王法的人要运用刚毅抑制他,对于性情高洁明于事理的人要运用柔和来管理。只有天子才能赐人以福,只有天子才能给人惩处,只有天子才能美食。臣民不能作福、作威、美食。要是臣民有人作福、作威、美食,那么将会危及你的王室,会祸害你的国家。百官将会由此邪僻不守正道,民众也会由此不守本分而出生邪恶的想法。
“七(第七畴)、用卜筮决断疑问,选择确定占卜筮卦的人,教化他们占卜筮卦:卜筮的征兆有的为雨,如下雨,有的为霁,如雨后天上的云气,有的为蒙,如雾气,有的为驿,如聚散飘忽若有若无的云气,有的为克,如二兆相侵,有的为贞,内卦,有的为悔,外卦,共为七种。前五种为卜龟甲的兆象,后二种为用筮蓍草的卦象,由此推演变化。确定能推衍变化的人进行卜筮,三个人分别占卜,便应信从两个人的说法。你要是有重大的问题、疑问,自己反复思考,和卿士商量,和庶民商量,问及卜筮。你要是赞成,龟卜赞成,筮卦赞成,卿士赞成,庶民赞成,这便称为大同。如此,自己的身体便健康强壮,子孙后代便兴旺大吉。你自己要是赞成,龟卜赞成,筮卦赞成,卿士反对,庶民反对,也算吉祥。卿士赞成,龟卜赞成,筮卦赞成,你自己却反对,庶民反对,也算吉祥。庶民赞成,龟卜赞成,筮卦赞成,你自己却反对,卿士反对,也算吉祥。你自己要是赞成,龟卜赞成,筮卦反对,卿士反对,庶民反对,作国内事吉祥,作国外事便有凶祸。龟卜筮卦都不合人意,那么,采取安静策略便吉祥,有所举动便有凶祸。
“八(第八畴)、众多征兆:为雨,为晴,为热,为寒,为风。一年中这五种现象各依据时序出现,便风调雨顺,百草生长繁茂。这五种现象中的任何一种过多,就是凶灾;任何一种现象太少,也是凶灾。
“众多美好的征兆:为肃,君王恭慎,雨水适时降落;为乂,君王治理,气候适时阳光充足,为哲,君王贤明,气候适时温暖;为谋,君王深谋远虑,气候适时寒冷;为圣,君王通达道理,气候适时刮风。
“众多恶劣的征兆:为狂,君王行径狂妄,天一直降雨;为僭,君王产生差错,天气久旱不雨;为豫,君王贪婪安逸,天气炎热不消,为急,君王急躁,天气便严寒不退,为蒙,君王昏聩,天便大风不停。
“君王视察政事得失,便如同岁包括四时;卿士视察政事得失,便如同月统于岁;百官视察政事得失,便如同日统于月。岁、月、日适时变化,没有异常,庄稼就成熟丰收,政事治理清明,贤能之人提拔任用,国家因而太平安康。岁、月、日出现异常变化,庄稼不能成熟丰收,政治昏聩,贤能的人埋没得不到任命,国家因而不得安宁。百姓像星辰依附围绕君王,他们需要君王的风雨润泽。日月按规律运转,便出现了冬夏两季。民众像星星的运行一般,要依附顺从于月亮,如此便会用君王的风雨润泽他们。
“九(第九畴)、五种幸福:一是长寿,二是富贵,三是健康安宁,四是喜好美德,五是老而善终。六种惩罚:一是早死,二是疾病,三是忧愁,四是贫穷,五是邪恶,六是懦弱。”
旅獒
[原文]
西旅献獒,太保作《旅獒》。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贡厥獒①,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
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不役耳目②,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③,珍禽奇兽不育于国。不宝远物,则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
“呜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注释]
①(zhǐ):来。贡:进献。②百度:百事。贞:正。③土性:土生,土产。畜:养。
[译文]
西方旅国向武王进贡大犬,太保召公对武王进行谏止,史官记录下召公的讲话,写出《旅獒》。
周武王打败殷商之后,又开通了通往四方各族的道路。西方旅国来恭大犬,太保召公便写了《旅獒》,来教导、谏止武王。
召公说:“唉呀!圣明的君王都恭慎德行,故而四方各族都来依附。不论远近,都要进贡本国的特产,不过所进献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穿的、吃的、用的罢了。明君于是便把这些贡品拿出来让异姓诸侯看,并赏赐给他们,为的是让他们不荒废职事;还发赐宝玉给同姓邦国,为的是以此来彰显亲情。人们固然不要小瞧那些物品,只是应该以德行的眼光看待它们。
“德行隆盛的君王,是不会轻视侮慢的。轻视侮慢了官员,便没有人为他尽心;轻视侮慢了民众,便没有人为尽力。只要不沉湎于声色,各种政务便会处理得很妥当。迷恋于自己所宠爱的女色,便会败坏高尚的德行;迷恋于自己欣赏的物件,便会丧失进取的志向。自己的志向,依托公理才可以坚定不移;别人的言论,凭借公理才可以应对无误。不做无益的事,去影响有益的事,事业才能成功;不看重奇珍异物,也不小瞧日常用品,民众才能富足。犬马,只要不是土生土长的便不畜养;即使是珍禽奇兽,只要不是土生土长的,也不在国内收养。不看重远方的物产,远方的人反倒会前来依附;所珍视的只是贤才,身边的人就都会安居乐业。
“唉呀!从早到晚,不能有不勤奋的时候。不注重小节,最终会损伤德行,沦为无德。就像打算堆起九仞之高的土山,只要还差一筐土,也不算完成。您要是真正能依照这番劝告行事,那么民众便可以永远安居乐业,您便能够世世代代称王了。”
金
[原文]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①。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为三坛同。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乃告大王、王季、文王。
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
乃卜三龟,一习吉。启见书,乃并是吉。公曰:“体!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归,乃纳册于金之匮中。王翼日乃瘳。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王亦未敢诮公。
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②,以启金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
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注释]
①弗豫:古时天子生病叫“弗豫”。②弁(biàn):礼服。
[译文]
周武王生病了,周公祈祷神灵保佑武王,史官依照这个撰写了《金滕》。
殷商被灭亡的第二年,武王生病了,古时天子生病称“弗豫”。太公、召公说:“我们为王恭慎地占卜吧!”周公说:“不能够向我们先王祷告吗?”周公以自己作为抵押,清除一块土地为祭奠场所,在上面筑起三个祭坛。祭坛建在南边,面向北方,周公站在祭坛之上。祭坛上摆放璧玉,周公手持玉圭,便向太王、王季、文王祷告。
史官便把周公祷告时祝词写在典册上,祝词说:“你的长孙姬发,遭遇了恶病。要是你们三位先王的在天之灵得了什么疾病,需要子孙前去奉养,那便让我姬旦来代替你们的长孙吧!我生性柔顺巧能,多才多艺,可以奉事鬼神。而你们的长孙便不如我多才多艺,他不可以侍奉鬼神,他刚在上天那里接受任命,开始统治天下。你们子孙在人间的地位由此而确定下来。四方臣民无不既尊崇又畏惧。唉!不要毁坏上天所降给的宝贵使命吧!这样我们的先王也便永远有所依归了呀!如今我要通过龟卜来接受你们的命令,要是你们答应了我的请求,我便拿着璧和圭去死,等待你们的命令;要是你们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便收藏起璧和,不再请求了。”
于是卜问三龟,都显现出吉兆。打开竹简,看见的都是吉祥。周公说:“据兆体!王会没有危险。我刚祷告三位先王,只希望国运长远;如今期待的,是先王可以俯念我谋国长远的诚心。”周公回去,把册书放进金属束着的匣子里。第二天,周武王的病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