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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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柳赋

吴淑

吴淑(947—1002),字正仪,润州丹阳(今江苏丹阳市)人。徐铉之婿。先以校书郎直内史仕南唐,入宋,以荐试学士院,授大理评事。历太府寺丞、著作佐郎、秘阁校理。累迁职方员外郎。淑好古博学,工文辞,尝预修《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著有《事类赋》并注三十卷、《谑名录》一卷、《江淮异人录》二卷、《秘阁闲谈》五卷,并有文集十卷。

吴淑《事类赋》三十卷一百篇,包括天部三卷、岁时部二卷、地部三卷、宝货部二卷、乐部一卷、服用部三卷、什物部二卷、饮食部一卷、禽部二卷、兽部四卷、草木部、果部、鳞介部各二卷、虫部一卷。《宋史·文苑传三·吴淑》载:“太宗赏其学问优博,又作《事类赋》百篇以献,诏令注释,淑分注成三十卷上之。”吴淑又在《进注事类赋状》中说:“伏以类书之作,相沿颇多,盖无纲条,率难记诵。今综而成赋,则焕焉可观。”(《事类赋》卷首)可见他的《事类赋》及注,就是一部赋形式的类书。吴淑参加过宋初几部大型类书的编纂工作,见闻博洽,对于每种事物的有关典故及词语都十分熟悉,作这种赋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把相关故实组织在一起,使之具有赋的形式就行了。以所选这篇《柳赋》为例而言,其中便将《太平御览》木部杨柳条下所收之人物事故几乎罗列殆尽。可见这种赋是谈不上什么文学价值的。文学价值既然微乎其微,连同注释加在一起,倒是可以起点类书的作用。但是应用起来又远不如类书方便,大概它的唯一好处就是便于记诵吧。

昔桓温感旧迁延[1],攀条泫然[2],且曰:“树犹如此,况于人焉。”若乃美春月于王恭[3],赏灵和于张绪[4],涉正月以始荑[5],得沃土而斯茂[6]。既曰丑条[7],亦名独摇[8],生于左肘[9],集彼鸣蜩[10]。亚夫则军门傲睨[11],嵇康则锻灶逍遥[12];吕渭以再荣作瑞[13],孝绪以自拔为妖[14]。复有直陵凤伯[15],柽河旄泽[16],或盛展禽之家[17],或茂陶潜之宅[18]。亦有沃民之国[19],汶水之傍[20],静帝既谣于周世[21],杨氏亦歌于太康[22]。敬则忆之于北馆[23],陶侃识之于武昌[24]。或垂阴于逻娑[25],或成林于振武[26]。张陆并处兮交让方荣[27],机昂共摧兮孤杨独茂[28]。至夫歌《东门》之牂牂[29],或昔日之依依[30],忧田需之易拔[31],感顾悦之先衰[32]。亦有生女娲之坟[33],茂高颎之第[34]。生荑著象[35],樊圃是刺[36];有菀见风于幽王[37],为字呈祥于汉帝[38]。斯杨蒲之为用[39],盖民家之所利。

(《事类赋》卷二五,明嘉靖十六年秦汴校刊本)[1]“桓温”句:《世说新语·言语》:“桓公北伐,经金城,见前为琅玡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泫然流泪。”庾信《枯树赋》引桓温语作“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迁延:迁易变化。

[2]泫(xuān)然:流泪貌。

[3]“王恭”句:《晋书·王恭传》:“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

[4]“张绪”句:《南史·张绪传》:“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齐)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

[5]荑(tí):草木始生的芽。《大戴礼·夏小正》:“正月柳荑。”卢辩注:“荑,发芽也。”

[6]“沃土”句:吴淑自注引《管子》:“五沃之土宜柳。”《太平御览》卷九五七所引同。

[7]丑条:《尔雅·释木》:“桑、柳,丑条。”郭璞注:“阿那垂条。”

[8]独摇:崔豹《古今注·草木》:“栘杨圆叶弱蒂,微风则大摇,一名高飞,一名独摇。”

[9]左肘:《庄子·至乐》:“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王先谦集解云:“瘤作柳声,转借字。”故此只用其字面。

[10]鸣蜩(tiáo):《诗经·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毛传:“蜩,蝉也。”郑玄笺:“柳木茂盛则多蝉。”

[11]“亚夫”句:周亚夫,西汉人,周勃之子。《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载文帝六年匈奴入边,亚夫为将军,军细柳,文帝劳军至细柳,不得入。文帝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令开壁门,天子按辔徐行,亚夫以军礼见,成礼而去。文帝赞叹曰:“此真将军矣。”睨(nì):平视。

[12]“嵇康”句:《晋书·嵇康传》:“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

[13]“吕渭”句:《旧唐书·吕渭传》:“中书省有柳树,建中末枯死,兴元元年车驾还京后其树再荣,人谓之瑞柳。渭试进士,取瑞柳为赋题,上(德宗)闻而嘉之。”

[14]“孝绪”句:《南史·隐逸传下·阮孝绪》:“初,建武末,青溪宫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宫门外杨树。或以问孝绪,孝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为木行,东为木位,今东门自坏,木其衰矣。’”

[15]直陵:《山海经·中山经》:“又东二百里真陵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玉,其木多榖柞柳杻。”《太平御览》卷九五七亦引作“真陵”。吴淑自注引作“直陵”。真、直二字可通。凤伯:《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南五十里曰风伯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痠石、文石,其木多柳杻檀楮。”《初学记》卷二八、《太平御览》卷九五七皆引作“凤伯之山”。风、凤二字可通。

[16]柽(chēng)河:《尔雅·释木》:“柽,河柳。”郭璞注:“今河旁赤茎小柳。”邢昺疏:“柽,一名河柳。”旄泽:《尔雅·释木》:“旄,泽柳。”郭璞注:“生泽中者。”邢昺疏:“柳生泽中者别名旄。”

[17]展禽:即柳下惠,春秋时鲁大夫。吴淑自注引《淮南子》许慎注:“展禽之家有柳树,身行惠德,因号柳下惠。一曰邑名。”《太平御览》卷九五七所引同。

[18]陶潜:《南史·隐逸传上·陶潜》:“少有高趣,宅边有五柳树,故尝著《五柳先生传》云。”

[19]沃民:《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爰有甘华、甘柤、白柳……”

[20]汶(wèn)水:水名。吴淑自注引《诗疏义》:“淇水傍、鲁国泰山、汶水边,路纯生柳。”

[21]“静帝”句:《隋书·五行志上》:“周初有童谣曰:‘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静帝,隋氏之甥,既逊位而崩,诸舅(杨氏)强盛。”

[22]“太康”句:《宋书·五行志二》:“太康末,京洛始为《折杨柳》之歌,其曲始有兵革苦辛之辞,终以禽获斩截之事。是时三杨贵盛而族灭,太后废黜而幽死。”太康为晋武帝年号。

[23]“敬则”句:《南史·王敬则传》:“敬则名位虽达,不以富贵自遇。初为散辈使魏,于北馆种杨柳,后员外郎虞长曜北使还,敬则问:‘我昔种杨柳树,今若大小?’长曜曰:‘虏中以为甘棠。’”

[24]“陶侃”句:《晋书·陶侃传》:“尝课诸营种柳,都尉夏施盗官柳,植之于己门,侃后见,驻车问曰:‘此是武昌西门前柳,何因盗来此种?’施惶怖谢罪。”

[25]逻娑(suō):地名,唐时吐蕃都城,即今西藏拉萨。吴淑自注引《唐书》:“吐蕃土风寒苦,物产贫薄,所部逻娑川唯有杨柳,人以为资,更无草木。”此条实出杜佑《通典》卷一九○《吐蕃》,原文为:“自赤岭至逻娑川绝无大树木,唯有杨柳,人以为资。”

[26]振武:《旧唐书·范希朝传》:“除希朝振武节度使……单于城中旧少树,希朝于他处市柳子,命军人种之,俄遂成林,居人赖之。”

[27]“张陆”二句:《南史·陆慧晓传》:“慧晓与张融并宅,其间有池,池上有二株杨柳。(何)点叹曰:‘此池便是醴泉,此木便是交让。’”

[28]“机昂”二句:《隋书·柳机传》:“初,机在周,与族人文城公昂俱历显要,及此,机、昂并为外职,杨素时为纳言,方用事,因上赐宴,素戏机曰:‘二柳俱摧,孤杨独耸。’坐者欢笑,机竟无言。”

[29]东门:《诗经·陈风·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牂(zāng)牂:茂盛貌。

[30]依依:《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31]“田需”句:《战国策·魏策二》:“田需贵于魏王,惠子曰:‘子必善左右。今夫杨,横树之则生,侧树之则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杨,一人拔之,则无生杨矣。故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然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今子虽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则子必危矣。’”

[32]“顾悦”句:《世说新语·言语》:“顾悦与简文(司马昱)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33]“女娲”句:《旧唐书·五行志》:“乾元二年六月,虢州阌乡县界黄河内女娲墓,天宝十三载因大雨晦冥,失其所在,至今年六月一日夜,河滨人家忽闻风雨声,晓见其墓踊出,上有双柳树,下有巨石二,柳各长丈馀,郡守图画以闻。今号风陵堆。”

[34]“高颎(jǐong)”句:《隋书·高颎传》:“颎少明敏,有器局,略涉书史,尤善词令。初,孩孺时,家有柳树,高百尺许,亭亭如盖,里中父老曰:‘此家当出贵人。’”

[35]生荑(tí):《周易·大过》:“九二,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王弼注:“稊者,杨之秀也。”李鼎祚集解:“杨叶未舒称稊。”稊即荑,二字古通用。

[36]樊圃(pǔ):《诗经·齐风·东方未明》:“折柳樊圃,狂夫瞿瞿。”毛传:“《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掌其职焉。”又:“柳,柔脆之木;樊,藩也;圃,菜园也。折柳以为藩园,无益于禁矣。”

[37]“有菀(wǎn)”句:《诗经·小雅·菀柳》:“有菀者柳,不尚息焉。”毛传:“《菀柳》,刺幽王也。暴虐无亲,而刑罚不中,诸侯皆不欲朝,言王者之不可朝事也。”菀,茂盛貌。

[38]“为字”句:《汉书·五行志中之下》:“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又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眭孟以为木阴类,下民象,当有故废之家公孙氏从民间受命为天子者……后昭帝崩,无子,征昌邑王贺嗣位,狂乱失道。(霍)光废之,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已。”

[39]“杨蒲”二句:《太平御览》卷九五七引《三齐略记》:“高城东南有蒲台,高八尺,始皇所顿处,(萦蒲以系马),台下有蒲萦焉。至今蒲生犹萦,似水杨,而堪为箭。”吴淑自注所引同。

评这里选的是《事类赋》中的一篇,但已足具代表性,借此可以说明古代赋中还有这样一种类书型的赋存在。《四库全书》便将《事类赋》收入类书类中。《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五《事类赋》提要说:“唐以来诸本骈青妃白、排比对偶者,自徐坚《初学记》始;镕铸故实、谐以声律者,自李峤单题诗始;其联而成赋者,则自淑始。”又说:“故赋既工雅,又注与赋出自一手,事无舛误……其精审益为可贵,不得以习见忽之矣。”对于《事类赋》的评价倒也是比较中肯的。

(尹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