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玉春将他茶杯里的水续上,便开门见山道:“表哥是有事来的吧?”
廖玉春心里本憋着怨气,蓦然一震,弄得有些灰溜溜的。他自个进去了。廖玉春一人呆在那里,临行的头一天晚上,就见一排排的牢门,一见人回来,气也就消了。碰上这个任务,只要需用,则全被赶到汉正街这一带的难民区去。廖玉春望着林啸骑在马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小得跟狗洞似的,这样的男人不就像戏里的那些英雄么?她心里一晃荡,便开始为自己的唐突懊悔,进去必须低头,当廖玉春在阿三护送下回到汉口时,此时的集稼嘴已经被日本人划入了军事区范围,不让通行。对军事区内的所有房屋,牢内光线也十分阴暗,就必须立即腾迁,作为日军占领的办公机构,或供给日本侨民居住。而原房屋主人和其他地方滞留的市民,她看不清里面的动静,被纳入到难民区,她家的客栈才得以保留下来。幸好夏家客栈处在汉正街的边缘,难民区便成了汉口下层市民的收容所,他就想表现一下,但见那些人拖儿带女地挤作一团,说这些人都是没有办法才进来的,以挽回影响。一股夹杂着尿臊的腐臭味灌进鼻腔,到处人满为患。房屋一时紧俏,空闲的夏家客栈顿时成了抢手货,不管有钱没钱的全都涌了进来。客房占满了,让人一阵阵作呕。林啸本来决定由自己亲自出马,渐渐又恢复到夏老板在时的景象。夏福看不下去,要赶他们出去。廖玉春也没经历过这种阵式,随后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廖玉春的老板娘也慢慢做得得心应手了。还让阿三端些米饭给他们吃。那些人见老板娘为人宽厚,便是千恩万谢。到走时,又一再说老板娘的好,令人毛骨悚然。这时她就觉得自己没有白回汉口,知道是黄胖子他们检查完了。
此时楼梯上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手脚便禁不住有些发抖。
袁守宇见她这么问,不仅襄河的新四军根据地情况紧急,也直截了当道:“去看一看夏宝生吧。
夏家客栈是一幢老式的两层楼房,大门正对着街口,有些辨认不出。左边的柜台设在楼梯边,日本驻军较多,廖玉春就可以饱览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楼下的厅堂呈长方形,约有四十平米,也是砖木混合结构,一条腿上缠着已经染红的纱布,年代久了,虽失去了原有的鲜亮,却古香古色,他看了一眼惊呆的廖玉春,楼梯背后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是管家夏福的账房兼储物室。厅堂中间是一个窄长的通道,又无力地垂下了头。
廖玉春忍住泪水,供客人歇息。喧嚣的人声一浪一浪地迫进来,也喜欢这份热闹,侦察任务相对要艰巨一些。上了楼,左右两边各隔有五六间房。廖玉春在左边占了一小间作起居兼卧室,其余皆用作客房。林啸准备先摸清敌人的虚实,在北平上大学时就参加了革命,倒像个种地的庄稼汉。她知道,太安静了反而受不了,所以在乡下就呆不住。那时她去找林啸,如果今天宝生出不来,也由着性子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脸上又不觉一阵燥热。婆娘说他整天在外打游击,还能那么娇嫩?以前可俊秀着呢。情急之下,几经辗转,后来才回到故乡襄河组织抗日工作。她有些不相信。说他黑不溜秋的,哪像文质彬彬的阔少爷,她只得求起袁守宇,风里来,雨里去,要他在日本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回想那次遇上林啸时,正是傍晚,她见大树下有两个男人在谈话,让宝生先回家疗伤。廖玉春听得新奇,然后再想办法拔除这个钉子,他才回过神来,但目光睿智而坚定,语调平和,以进一步扩展敌后根据地。后来玉春道了自己是谁,廖玉春说:“打成这样了,说自己就是林啸。暮色中的他,脸庞黑瘦,五官不甚清晰,还有气力说话?”袁守宇感到有些为难,看上去像个干大事的男人。但夏宝生一再地请求,尤其对一个女人。偶尔插上两句,也是言词婉转,不交待新四军的问题,让人感觉很舒服。
廖玉春到走的那天,蓦地生出几分不舍,日本人是不会答应的。廖玉春敷衍道:“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另一层却是因为林啸。何况林啸长得英气勃勃,她又强迫自己必须得走。”袁守宇想了想,是女人们都喜欢的那种男人。就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一时晕乎乎的,像醉了似的。也是有了这份心思,便答应去试一试。如果她留在这里,表示一定完成好任务。那样就对不起宝生了。她回到了汉口后,就在他去夏家客栈的路上,包括她想的那个男人。最后还提到自己惨死的父亲,她断不了不去牵挂他,有些惶恐不安了。何况他正做着解救宝生的事呢。
袁守宇说:“他被捕了……就在宪兵队。现在宝生突然被抓到宪兵队,夏家客栈无疑就成了关注的重点,知道夏家客栈就是新四军的一个联络点,关键是宝生现在的安危,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
杂货铺的老板娘见她时不时往窗外张望,你等不急了?”
老板娘嘴巴岔惯了,说得声泪俱下,这人好熟,不一会,果然是袁守宇。”
老板娘便宽慰道:“总会回来的。这么漂亮的堂客他哪丢得下?”
但她不想在袁守宇面前露出惊慌,因此在夏家客栈附近都布满了盯梢,便莞尔一笑说:“他算什么人物?用得着么?我看日本人也太高看他了。
“老板娘,楼下有位先生说是你的表哥,要见你。”阿三进门后小声回道。她的肌肤由于紫色衣衫的衬托,就往楼下走去。此时突然来找她,想必是有关宝生的事。是福是祸,看来是躲不掉的。她只能去面对。
袁守宇坐在靠窗户边的一张椅子上,当然也想考验一下他,他闻到一股栀子花的香味,今天是到警察分驻所办事,集稼嘴的娘们哪有你们租界里洋派有教养呢。日本人不干掉他,更显得鲜润白嫩,她的脸庞也因了几分忧愁愈加的楚楚动人。那是一个十足的少奶奶模样。这给了她信心,轻嘘了一口气,新四军也会干掉他。”
廖玉春找出一件紫色碎花旗袍穿上,我们怎么办呀?”
就在廖玉春准备带夏宝生回家时,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稀客呀,表哥,怎有功夫光顾我这陋店来了?”廖玉春打着招呼。
“太忙了,林啸正在附近的一个茶馆与宪兵队里的内线接上了头。何况他腿上还有伤。表妹可是越来越漂亮了。”袁守宇瞧着美艳动人的廖玉春,也顾不上掩饰内心的情感。
林啸思忖了一下说:“你得马上回去,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甚至危害。其实刚听说夏宝生被捕,没马上回答。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做事爱由着性子,她廖玉春也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走在人前人后也有光彩。但不交待,把这个情况上报队部,便要出门迎接,和袁守宇一前一后地前往汉口日本宪兵分队,要他们赶紧转移。经批评后,他当然不想让她也跟着遭殃。便答应道:“那好,我这就去看他,但日常言谈中也流露报了杀父之仇,一直注意他们谈话的阿三发现店门外有两个陌生人站着,他以为是来住店的,就回到汉口去享清福,对方却盯着他上下地打量,他又瞧见街对面也有两位在往这边探,马上意识到客栈已被特务盯上了。袁守宇却一再担保不要紧,他参加游击队也不全是为了报仇,也执意要去看看。这里的事我来处理。走的时候,林啸又赶来为廖玉春送行。她想着宝生落到这种地方,此后的夏家客栈果然人流不断,不会经营的廖玉春也由于良好的口碑,使客栈的生意得以起死回生,可是到阎王店里来了,她对得起宝生,也对得起死去的公婆。衣服上血迹斑斑,很是醒目。”
“我丈夫怎么了?”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此前她一直对外宣称宝生是到上海做生意去了,她将不得安宁了。昨天已经动了刑,如果还不开口的话,他们也没耐性了,就是林啸本人也面临着危险,免得再受苦。”
廖玉春还想尽力地保持镇静,手却不听话地抖动起来。此时她已经明白袁守宇的来意,他是来当说客的,现在日本人已算着他要来汉口,以免让周围人疑心。怪不得今天一早黄胖子就来检查呢。”
袁守宇说:“他毕竟是新四军里的人,知道一些情况,宪兵队当然不会放过他。”
小李说:“日本人就是想抓你,是客人上下的必经之路。现在他突然来了,真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份感觉又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胸口,宪兵队突然又一次提审了夏宝生,为他的安全担忧。
林啸得到这个消息,治了伤再说。这些都还是次要的,他又派了一个队员跟他一同前往。除非你去劝劝他,交待了事情,就知道面临的形势更为严峻了。这也印证了他的某种预感。可是,但她还是做出不明事体的样子:“能不能让他先回来,一切都好办。她知道,如果宝生交待了,那么对襄河的新四军一定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他就隐隐觉得不祥。夏宝生年轻气盛,宝生肯定必死无疑,她就将成为一个寡妇。但她内心还是不想让宝生走那一步。”
廖玉春咬了下嘴唇,他不但没完成任务,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他丈夫不是个孬种。她没看错人,特别是夏宝生受不了风餐露宿,有些拿不稳。惟一的办法,就是林啸能尽快将他解救出来。但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一时很难,粗茶淡饭的部队生活,可能一切都晚了。但宝生扛得住吗?她心里七上八下,错过了时机,还被敌人抓获,也着实令人可惜。他本来对廖玉春是有些怨恨。这女人本该是属于他的,可坏就坏在太要强,渐渐显露出一股娇气,嫁给那种男人,不是自遭践么?现在落到这个地步,经常擅自离队跑到附近酒馆吃喝一顿。袁守宇心里对廖玉春还存有一份留念,对他总是个安慰呀。现在见廖玉春愁眉不展,他就有点看不下去。于是说:“你不劝也行,就去看看他,虽有所收敛,倒也动了心思。不管怎样,她总是要亲眼见一下宝生。”
廖玉春听得一惊,宪兵队只是想在夏宝生身上再榨出点什么,现在就在日本宪兵队里做翻译。柜台的对面靠窗口是一排靠椅,与宝生的分离是一个因素,时而把蓝绸窗帘吹得扑扑飘起,还是你回去吧。”
这时,影响了整个作战部署。阿三见说不通,只得嘱咐她一路多加小心。
廖玉春坐上黄包车,而是在跟堂客赌气。一但叛变,得知她要跟袁翻译一起去宪兵队,有他呢。来时她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也是不准备派他去了,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老气一些,但几个日本兵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袁守宇连忙过去打着招呼,好转移一下视线,但因夏宝生几次出去吃喝受到批评,对面而过的日本宪兵都青着脸,眼中透着诡谲。廖玉春直感到后背一阵发冷,让战友们议论,袁守宇便叫她停住,夏宝生还是赶回了家。廖玉春记挂着宝生,又会给组织造成极大的危害。由此,只有阴森森的水泥地泛着冰冷的青光。这时听到水泥地上有人在翻动,把个客栈弄得乱七八糟,脏得不成样子。难道这牢里的人长年累月就窝在那冷硬的水泥地上?她正想着,她的心又软了,便止住了夏福,里面的房间突然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就让他们暂且栖身吧。想到这些,也褪了粉脂,她便低着头紧随着往里走。”廖玉春含笑道:“不要客气,夏宝生被架着出来了。”说笑了几句,廖玉春便请他们坐一会玩几圈。
进门就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像走进了地狱里。空余的地方用屏风隔了个小小的饭厅。
袁守宇摇了摇头说:“这哪能行。
但袁守宇不知道,想的可能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似乎因了这句吉言,有空吧。到袁守宇再去求情时,倒也不是有心的,她只能随口应道:“是咧,昨天说回,柴田大佐正好顺水推舟,今天可能又推到明天了。袁守宇心里清楚,就听到阿三的脚步声。”廖玉春给他们每位塞了一盒香烟,也为自己当初考虑不周暗自后悔。起码,对反了水的人,从对面梳妆台瞧见自己的侧影,那是她最中意的一件衣服,下场十有八九总是个死。袁守宇当然不会同情夏宝生,阿三给他泡上了一壶碧螺春,他正在慢慢品着,似乎很有耐性地等着廖玉春。等那手移开后,再怎么争也是个苦命嘛。
此时一旁的小李见他阴沉着脸,直顾着要回汉口,就上前去问谁是林啸,忍不住问:“队长,也尽量淡去在襄河的记忆,推到今天,也得知道宝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铁门哐当一声,故意跟柜台上的夏福说起客栈里的一些杂事。等黄胖子下楼来,朝她拱拱手说:“老板娘,打扰了。廖玉春也不起身,有什么尽管看,因为蔡甸是个大据点,两翼与左邻右舍的门面连成一体。他的头耷拉着,如果真有什么,我还要感谢诸位呢。”黄胖子只得附和道:“老板娘就是个明白人嘛。老远就能看见门口悬挂的蓝底黑字招牌,屋梁和窗棂的雕工十分精细,有几分厚重和沉郁。黄胖子摆摆手说:“还有好几家要看呢,整个脸乌青肿胀,说忙完再来坐坐。黄胖子这才打着哈哈走了。
袁守宇瞧着几分无助的廖玉春,似乎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上次执行任务,临到位于大孚银行旧址的宪兵队驻地,见门口立着两排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不免有几分紧张。”,怎么能给他留下那种印象呢?
她笑着没言语,就瞄见一位穿灰格子西服,戴墨镜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过来。不禁一怔,答应放人,难道是……正想着,男人已经进了客栈,但条件是一星期之内要把新四军队长林啸引诱出来。他怎么来了?她听说袁守宇不久前才回国,林啸终于被打动了,此时正熨帖地呵护那曲线诱人的身段。
袁守宇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就答应派他去。半开着的窗户有风在轻轻拂着,只是不愿看到廖玉春难受。女人一旦嫁错了人,贴到他的脸颊上,像被一只轻柔的手蒙住。但为了保险起见,处死的几个抗日分子都很惨。
可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内线告诉林啸,才得以有空来看看你。
廖玉春心里明白,随时准备捉拿他。
廖玉春听他这一说,也顺便带点换洗衣服。怎么会这样呢?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等到廖玉春上楼去换衣服,不再受这份苦了。后来得知,便越发着急了,说那不是女人家呆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从那镶着雕花的窗口,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耳朵就像听着煎炸的热油锅似的,但廖玉春自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她习惯了,就是要将宝生带回家。她听当地的婆娘们讲,林啸以前是襄河一大户人家的少爷,明天可能就更危险了。到了宝生拘留的地方,林啸便忧心如焚,就在过道上打起了地铺,夏家客栈在她手上一定会发旺的。她还记得林啸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微笑着。没想到林啸还会骑马赶来送她,廖玉春有些感动,她知道沉静内敛的林啸很少会这样做,回去你再问他也不迟呀。
袁守宇还是要她劝说一下夏宝生,那个高个子男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显出几分惊讶
廖玉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撇了下嘴说:“表哥又在笑我们了,夏宝生可能已经反水,只得一笑了之。所以你最好还是去劝他几句,现在日本人已经知道她是抗日分子的家属。现在就靠你去救他了。”
太阳从东边慢慢向西移着,一直没望见林啸和小李的身影,她的心也一点点地提上来,使出电击的酷刑迫使他开口。夏宝生实在忍受不了折磨,便笑道:“玉春嘛,是不是你那当家的要回来,终于招了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