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佛教哲学要义(第五卷)(方立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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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南北朝时代佛教三大心性论思潮(2)

佛性是本有还是始有,大乘经典历来说法不一,甚至同一部涅盘经的说法也颇多出入。南北朝时,有的佛教学者为了弥合两种说法的矛盾,变换分析角度,运用调和手段将两者统一起来。如成实论师就提出“本有于当”的说法,认为就众生必能成佛之理来说,佛性是本有,就成佛是在当来而非现在来说,佛性是始有。地论师内部因对阿赖耶识看法不同,对佛性本有始有的看法也产生分歧。后来有的地论师学者则把佛性为分理性和行性两种。“理”,指妙理,本体。“行”,指修行,实践。认为理佛性是非造作的,是本有;行佛性是依靠修行而成的,是始有。以上都是佛性既本有又始有,亦本有亦始有的调和说法。

佛性本有始有之争,从哲学思维来考察,其实质主要是关于人性、人的本性、人的善性是先天具有还是后天才有等问题的分歧。这也是思想界长期争论不休的老大难问题。由于着眼的角度、对象的不同,一部人类文明史就这个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探讨,异说纷纭。佛教关于这个人性问题的争论,正是思想界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阿赖耶识

[注释:南北朝时译文多用“阿梨(黎)耶识”为统一起见,除引文外,一律用“职赖耶识”。]的歧解与争论

南北朝时代译出了大乘瑜伽行派的大量典籍,其中以真谛译的无著撰《摄大乘论》和世亲撰《论释》,对佛教义学影响最大。《摄大乘论》借助于解释古印度《大乘阿毗达磨经·摄大乘品》来阐发瑜伽行派的观点,宣扬阿赖耶识能变现万有,即一切万有都缘起于阿赖耶识的思想。又如菩提流支等译的《十地经论》,是世亲对《华严经·十地品》的注释。译出后的影响也甚为深广。该品主张“三界虚妄,但是一心作”[注释:《大方广佛华严经·十地品》,《大正藏》第9卷,558页下。]。“心”,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而世亲把“心”解释为人们的根本义识——阿赖耶识,强调第八阿赖耶识是众生获得解脱的关键环节,应从阿赖耶识处而不是其他的识去求得解脱。阿赖耶识作为瑜伽行派的根本观念和基本范畴,受到中国学者尤其是地论师和摄论师的重视,并且对阿赖耶识究竟是清净的真识,还是染污的妄识,展开了争论。这一争论又与佛性问题的探讨密切联系在一起,成为佛教思想界辩论的重大问题。

一、阿赖耶识真妄辨

吉藏在评论地论师和摄论师的心识论时说:

又旧地论师以七识为虚妄,八识为真实。摄大乘师(即摄论师)以八识为妄,九识为真实。又云:八识有二义:一妄,二真。有解性义是真,有果报识是妄用。《起信论》生灭无生灭合作梨耶体。《楞伽经》亦有二文:一云梨是如来藏,二云如来藏非阿梨耶。[注释:《中观论疏》卷7,《大正藏》第42卷,104页下。]

意思是说,地论师以世亲的《十地经论》为主要根据,认为阿赖耶识是真常净识,如同佛性、如来藏。它是不为烦恼所染污的、常住不变的精神本体,而前七识则是虚妄的、生灭变化的。为了说明阿赖耶识产生前七识的问题,地论师又说阿赖耶识是一个真妄和合的心体。即清净、真实的阿赖耶识为染污、虚妄的无明、烦恼所覆盖。其中清净、真实的本性是产生前七识和万法的根据,而无明、烦恼只是辅助条件。后来地论师内部又出现两种观点,分裂成两派:一派主张阿赖耶识的真识本质部分(真如、法性)生起前七识和万法,史称南道地论师;一派主张真妄和合的阿赖耶识全体生起前七识和万法,史称北道地论师。摄论师的看法是,以阿赖耶识为妄,并在八识外另建立第九阿摩罗识为真,为如来藏。地论师以真如为事物现象的生因,阿赖耶识为众生成佛的根据。

摄论师则以第九识为一切事物现象的本原,以第八识为一切烦恼的根据。这是同样主张唯识学说的两派在阿赖耶识问题上的重要区别。

摄论师所立第九阿摩罗识,即无垢识或净识,也就是真如佛性。第九识是以阿赖耶识中纯净的识分出而立的。第九识是真如和能观真如的正智的结合。摄论师认为,众生若能不断发展阿赖耶识中纯净的识,对治阿赖耶识中的妄染识,就可证入阿摩罗识而成为佛,即转阿赖耶识之迷而回归觉悟的清净阶位。由此摄论师又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没有永不成佛的众生。

摄论师还受《起信论》和《楞伽经》的影响,把阿赖耶识视为真妄的统一体,主张真妄和合说。所谓真是指“解性义”,解性,指解脱的本性,是一种产生佛法、善性、佛果的因子。所谓妄是指“果报识”,果报识是指众生轮回的主体。摄论师认为,阿赖耶识是由生死轮回和成就佛果的两种因素构成。这也就是说,阿赖耶识虽是妄识,但妄识中也有一份纯净的识存在。地论师肯定阿赖耶识的本质是真实的,虚妄的烦恼是后天的;摄论师认为阿赖耶识的本质是虚妄的,其纯净的识是由第九识(如来藏)的流变而残存下来的。这是两派的又一重要区别。但是,北道地论师也视真妄和合的阿赖耶识全体为万法生起的因,这和摄论师的主张颇为相近。到了唐初,北道派和摄论师也就合流了。

二、阿赖耶识与佛性

中国佛教学者由于对阿赖耶识的性质、作用持有不同的看法,因此也导致了对众生佛性看法的分歧,形成当常说和现常说的对立。“常”是佛性的异名,“当”是当果,未来果,“现”是现果,现世果。“当常”即说未来有佛性,“现常”即是现在就具有佛性。“当常”与“现常”的争辩,即佛性始有和本有的争辩,是地论师内部南北两道派别理论争辩的焦点。

当常说是北道地论师的主张。如上文所讲,此派认为阿赖耶识是前七识和万法的依持,是产生前七识和万法的本原。阿赖耶识是真妄的合识,它的本质虽和佛性、如来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并不具足成就佛果的各种功德,这种功德是后天修持才有的,众生的佛性是众生具足一切功德成佛之后才有的,是当果而观,后天始有。

南道地论师主张现常说,反对当常说。此派也认为阿赖耶识本性即真如本性,是前七识和万法的依持,也是产生前七识和万法的本原。但又认为,阿赖耶识本性即真如本性本来就具足成就佛果的一切功德,不是众生后天修持才有的。众生的佛性是与生俱有,现果而有,即先天而本有的。

由上也可见,阿赖耶识作为众生的根本识,究竟是净是染,它与一切现象是什么关系,和佛性又是什么关系,和烦恼又是什么关系,确是不易圆满说清的问题,在不同派别甚至同一派别内部发生看法的分歧是必然的。阿赖耶识观念的流行,也标志着中国佛教学者不只是直接从众生成佛的根据(佛性)去探讨成佛的问题,而且也从众生的根本义识去探究成佛的问题。这是两个有所区别的角度,而且也从众生的根本义识去探究成佛的问题。这是两个有所区别的角度,它们是互补的。如果说前者侧重于阐述众生成佛的可能性的话,后者则是侧重于阐发众生成就为佛的关键——如何调整、改造或显示主体的深层意识。这确是一个大问题,阿赖耶识说在当时和后世,对中国佛教思想的影响是不小的。

真心本觉的提出与阐扬

真心本觉系由《大乘起信论》一书提出,该书题为印度马鸣菩萨道,真谛译。然对于该书的作者,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从内容看来,论中所谈的“如来藏缘起”等重要思想,和马鸣主空、无我的思想并不相类;《马鸣菩萨传》中也没有说他造《大乘起信论》的记载。又论中译语和真谛译的《摄大乘论》、《佛性论》等用语并不一致,译出的时间和地点,记载混乱。据此,隋代以来不断有人提出疑问,有的学者并论定为中国人所作,我们也倾向于赞同这一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