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教官
正是金秋十月,万里无云的日子,广东花都的空气却已经像是要被生生晒出水来,黏腻到发稠。阳光尽情地抛洒在这个午后,不知名的昆虫在某个角落里闷闷地一声接一声地叫着,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教导大队新建成的红色塑胶跑道此刻是最煎熬人的去处,一群穿着夏天作训服的队员正在一圈一圈地奋力奔跑,连脸上滚落的汗珠都没有时间去擦,衣服更是早已被浸湿,几滴汗水落在塑胶上,嘶啦啦就冒起了阵阵青烟,顿时便让炽热的跑道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要人命么?”一个队员一边跑着一边嘟囔着:“都已经跑了二十多圈了。”
“嘘———小点声,要是让‘魔鬼’教官听到,再罚你几圈,这大热天儿的,可就有你受的了!”另外一个队员连忙低声说道。
“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跑!”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如炸雷一般响起,两个人顿时噤声。
“快!冲刺了!再加把劲儿!!!曙光就在前方!!!”
“魔鬼教官”的大嗓门回荡在头顶,队员们吸了口气,没有一个人敢懈怠,立刻又加快了步伐,向前方急速冲去。
刘光强,人称“魔鬼教官”,可见其严厉程度。
此刻,他正盯着手中的秒表,看到最后一个队员也冲过了终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嗯,今天的成绩还不错。”
队员们刚刚被临时激发的士气已经消失殆尽,每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的人倒在地上,有的人不停地干呕。
“不要停,不要停。再往前走两圈,注意呼吸!”背后又传来刘光强那严厉的叫声。
“走不动了!”一个队员哀号。
“走不动也要走!起来!”刘光强走过去,轻轻一拎,一个瘫倒在地上的队员就被他揪了起来:“我是为你们好,这样倒在地上,不利于心脏的自我调节,对身体不好!”
队员们在刘光强的呵斥下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前缓缓走去。
“这样训练合适吗?我们又不是训练机器,我就快扛不住了。”小杨是个入警大学生,入伍没几年,一直以来都没有受过这种苦。
“他可是个人物啊,从基层里一步步走出来的训练能手。因为他搞训练太猛了,他手下的兵没有不‘谈之色变’的。”队员胡木森笑笑说。
走完两圈后,大伙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走回休息区,找到自己的位置,纷纷坐了下来。
“起立”!大家一骨碌地站起来。一看,胡政委来了。
“坐,坐,同志们都坐下,辛苦了。”胡政委径直走到队员黄型双的身边,蹲下身去,仔细地摸了摸他那用纱布绑了一圈又一圈的小腿,“小黄,脚伤好点没有?”
黄型双急忙站起来,立正说:“报告政委,腿伤不算严重,我完全可以坚持,请政委放心。”
“好好。”政委微微一笑,“你在基层里可是训练队的队长呀。怎么也不会好好保护自己呀。”
“报告政委,我们七支队可算是训练标兵单位了,可跟咱们这维和集训还是有差距呀。”黄型双皱眉,“训练强度太大了。”
“来,你先坐下。”胡政委淡淡一笑,却有些严肃了。“同志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总队机关有名的‘笔杆子’,有‘全国十大边防卫士’、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有基层团级领导等等,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是,成绩和荣誉只能代表过去。在这支防暴队里,在我的心目中,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对你们的要求是平等的,甚至,我要你们付出更多,因为这一次赴海地维和的任务是艰难而辛苦的,如果没有强大的体力和耐力做支撑,很有可能在任务中出现伤病,那是我们所不愿意看到的!”胡政委顿了一下,对一直站在旁边静立肃听的刘光强说:“光强,你过来。”
“同志们,光强是我们的体能‘教官’,我们总队训练处的副处长,大家都知道了。”政委转过头去对刘光强微微一笑,“光强这几天辛苦了。”这话一出,刘光强倒有些腼腆了,他连连摆手:“兄弟们辛苦了。”
“兄弟们是辛苦了,我看到你们脸上晒得黑里透红,有的同志把脚泡磨穿,流血都把鞋子染红了,”胡政委的双眼湿润了,“但是同志们认可光强同志的训练方法吗?只有这样高强度的训练,才让你们的进步如此之快,大家有没有感觉?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你们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很大提高?”
队员们回忆着自己体能的变化,不由得纷纷点头。
政委继续说:“大家这么多天来的训练,我都看了。强度确实很大,包括万米跑、折返跑、加速跑、负重跑,对人的体能消耗很大。原先我也担心,但我发现光强训练是讲科学的。比如说,光强不搞疲劳战术,善于交替使用不同的训练方法,既能保持同志们高昂的斗志,又使你们身体各部分都活动开了。除了个别同志热身运动不够,才拉伤了肌肉,其余同志都坚持下来了。我看这一点很好。后来我一问,光强说这就是香港警方一直非常推崇的‘SBS’警务体能训练法,果然非常先进。”
队员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魔鬼”教官的深意!没想到这个动不动就大喊大叫,就差点没拿鞭子在后面赶人的家伙,还真有一套!
于是“魔鬼教官”变成了偶像。毕竟在强者如林的部队里,谁是最强的那一个,谁就会赢得最多的敬佩目光。刘光强的“魔鬼”美名,也就此越传越远了。
队员谢固高回忆起魔鬼教官时,更多的是赞赏:“他在体能训练中,为了给我们做表率,和所有人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当时我问他:你又不参加维和,你整天跟我们摸爬滚打,也不回家陪老婆孩子,你不想家吗?他说这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得尽力完成到最好!尽善尽美!所以我也得把自己当成一名维和队员,这样才能与大家步调一致,感同身受。再说,只有我自己先做到位了,才能有资格来教育你们,才能有底气把所学所训的科目都从难从严抓起!就冲他这几句话,我就服他!”
在每次的实弹射击训练中,“魔鬼教官”都要第一个去射击场检查准备工作,等到训练结束了,他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射击场。问起为什么,他说,射击训练是安全措施要求最严格的,任何地方出了漏洞,可能都是无法弥补挽救的事故!所以我一定要亲力亲为!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一点,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严格又仔细的教官,每一项环节他都必须亲自坐镇指挥,每个队员某个小细节没做好,他都大叫着批评出声,丝毫不留情面,直到彻底纠正错误为止。在他的强势压力下,没有任何一个队员敢于走神,敢于不认真,更没有人敢不下苦功,因为一旦偷懒,不但立刻会被他发现并教育,而且连自己也会感觉对不起这样认真卖力的教官,心里有愧。
“急了,他就大吼大叫!有时候还爆粗口!”一名队员讲起魔鬼教官的时候也不由得苦笑:“什么‘慢得像乌龟一样!’‘你们给我自觉一点!’其实想想也挺伤自尊的。可是后来在我们训练了一段时间以后,再回忆刚训练的时候,那个速度还真是挺像乌龟的。”他大笑起来:“这段话可别写进去。但是,这是真心话。”
另一名队员也对“魔鬼教学法”表示认同:“不跑得快一点怎么办?子弹没长眼睛,它不会因为你跑得慢就不往你身上打。我们是在和死神抢速度!”
孙花玉是年龄最大的女警官,是作为医护人员加入防暴队的。每次训练对于她都是一个大难题。刘光强并没有对孙花玉要求过于苛刻,但是也并没有放松要求,依旧保持着严格的态度,采用了一系列科学的教学方法,让她量力而行。并且,刘光强还按照她的体质,特别为她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是刘光强为她安排的训练时间,刚开始时,是每天跑两圈,跑步前要做大量的热身,第二天跑三圈,第三天跑四圈……以此类推,每天加一圈。
孙花玉坚持得非常艰难,每多一圈的运动量似乎都是一个新的台阶,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成功。然而刘光强风雨无阻,每天都等在训练场上,他不但监督她的训练,甚至还陪着她一起跑。哪怕她再累,他也要求她把今天的训练内容全部完成。
“太辛苦了。”她想起那段时间还忍不住感慨:“有时候真的是不想跑了。可是教官就在旁边。如果不跑了,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最后发现人的潜能真的是无限的,居然也可以坚持下来,实在是没想到。”
孙花玉最终以测试达标的标准跑了下来,冲过终点线的一刻,她激动万分。
“最感谢的就是刘光强,没有他,我坚持不下来。”孙花玉把刘光强当成是自己的恩人来感激。这一次“特训”留给她的不仅仅是优异的成绩,更有强健的体魄。在那之后,孙花玉觉得自己的体能好了许多,其他的训练课程也可以相对轻松地完成了。
在花都训练场的高墙上,写着一行标语,十分醒目。“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沉甸甸的十个大字,仿佛在时刻提醒着队员们,只有在此间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体能和技巧,才能在未知的将来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挽救他人于水火。
在短短一个月的体能训练中,防暴队立足训练时间短、体能要求高的实际,精心制定了《第五支维和警察防暴队初期训练工作方案》,科学安排训练内容、时间和强度,有计划地开展训练,避免盲目练。定期组织区队长、班长召开训练形势分析会,广泛征求队员对训练的意见、建议,适时对训练计划进行调整,灵活地开展训练,防止教条式地练。并立足现有训练器材,借鉴和创新香港警察机动部队SBS体能训练法,强度训练与限时训练相结合,器材训练与徒手训练相结合,集中训练与分组训练相结合,科学施训,循序渐进,既有效地将训练伤减少到最低程度,又确保了训练效果。
“我们刚刚开始搞‘SBS’训练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适应。”齐勇谈起一个叫做“飞跃自我”的测试:“一个钢柱子,近十米高,周围什么都没有,要一个人爬上去,可以踩的地方只有两只脚那么大,在空中有一种踩高跷的感觉。然后前面有一个悬空的杠子,需要你从这样一根柱子上跳过去抓住,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恐惧……”
虽然背上有保险带,一切安全措施都已经做好,“但是腿在发抖,自己真的控制不了的发抖,筛糠一样。脚是虚的,四周都是悬空的,如果不是为了面子,可能还真的不敢跳……但是最后跳出去的一瞬间,猛地把杠子抓住那个感觉……哇!真的是太踏实了。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齐勇笑称,自己从上面被放下来以后,两脚踩在地上那一刻,只觉得那句话无比正确———“活着真好。”
在公安部组织的军事考核中,男子引体向上(俯卧撑)100分的76人,占男队员总数的55%;1500米100分的54人,占男队员总数的39%。女子仰卧起坐100分的5人,占女队员总数的71%;800米跑100分的6人,占女队员总数的85.7%。33名队员两项均为满分(男:31名,女:2名),占总数的26.4%。
直到队员们前往海地以后,还对当初“魔鬼教官”的训练法念念不忘,身处在海地那种时刻高危的地方,才愈加感谢起当初刘光强的严苛和鞭策来。
野外生存
“野外生存”,听起来就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词汇。对于许多和平年代的军人来说,这样的训练机会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作为海地维和防暴队的一分子,每一名队员都需要闯过“野外生存”的难关。在这里,需要的是体能和智慧的双重结合,只有完全摒弃那些教科书和军营里的死板训练,切实地体验残酷环境对人体极限提出的挑战,才能最终证明自身的实力。
比赛地点是花都莲花山的一个军事训练基地,这里设施齐全,环境符合实战要求,是军事单位选择野外生存训练的首选。
这也是经过一个月集训后,第五支防暴队首次开展的小队之间的比赛,既比作风、比战斗力、比技能,又比团队精神。各个战斗小队都是憋足了一股劲,求胜欲望非常强。
比赛的原则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每个小队分别完成设定的相同比赛项目,看谁完成得又好又快。这次别开生面的野外生存训练由于经过了教官们的独特设计,过程十分精彩,给许多队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九小队的队员们则更要特别“深刻”一些。
因为他们是最后的冠军。
“我们并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从体力和年龄来说都处于弱势,而且我们还有孙花玉大姐。当然我们都很喜欢花姐,所以尽管我们的整体实力不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也要坚持‘不抛弃,不放弃’,尤其不会放弃花姐!”陈阳红提起这次野外生存训练,就打开了作为一个战地记者的话匣子,甚至还幽默地来了一句目前很流行的军旅口号。
说起第九小队,孙花玉就笑了开来,自然爽朗的那种笑,眼睛眯了起来,连脸上的几颗淡淡斑点也显得阳光明媚:“九小队的所有队员,我们都特别亲,不只是战友,更是亲人。”
选择拉练队员的时候,孙花玉是年纪最大的女兵,她自觉自己是个拖后腿的人,哪个小队要了自己也“讨不了好去”。然而,第九小队的王琦却出人意料地忽然开了口:“花姐跟我们一组吧!我们要她!”于是,孙花玉找到了自己的“组织”。
队员们对于野外生存训练中所要携带的东西都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内容实在是五花八门:三块长条木板、水壶、挂包、三副警棍盾牌、两根竹竿、背包带、一次性杯子、生鸡蛋若干、两个小板凳、干粮———很显然,中午是没有午饭吃的。
直到后来面对一关又一关的挑战时,所有人才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途,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第一关,攀岩。这也是非常考验人的一关,直接给队员们来了个“下马威”。陡峭的岩壁又高又滑,上下都是杂草和碎石,每往上爬一步都得找一个落脚点,可是有时往往勉强找到一个小土坑,连脚尖都踩不住。所有的队员几乎都成了壁虎,身体紧贴着岩石,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着。
最辛苦的人自然是30多岁的孙花玉。小队长王琦怕她受伤,特意找了两个队员,在旁边紧密保护着孙花玉,又给她的身上系上了好几道绳子,上面的人一点一点地拉,下面一点一点地推,终于顺利到达了山顶。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沾满了泥和草,还有几处刮伤,可是谁也顾不上了。
第二关是过模拟电网。所谓电网,其实只是有几块水泥砖用来模拟电网,“电网”的两边是两个石凳,中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要求利用队员们的木板度过这段电网。许多小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比较犹豫,拿不定主意,但是时间不等人,从拿出木板的一刻起就已经开始计时了,所以往往吃了一亏。
九小队却没有吃亏,他们想法敏捷,动作迅速,总共只用了24秒钟就全部通过,大家击掌庆贺,格外高兴。
第三关的名字听起来比较浪漫———“飞跃悬崖”。“悬崖”也不是真的悬崖,只是在平地上画了两道白色的粉笔线,两道线的正上方有一棵大树伸出来的长长枝桠。如何利用这根枝桠,让所有队员都可以脚不沾地地从“悬崖”这边荡到那边,就是队员们需要做的事情。
“起初觉得很轻松,不就那么近的距离吗,还不容易?”陈阳红比划着当时的情景:“事实证明根本没那么简单,树枝很软,手一拉,人就往下沉,我们的队员个子又都不矮,想脚不沾地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