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晨晖六十寿诗序
吴德旋(1767-1840),字仲伦,江苏宜兴人,贡生(选入国子监读书的秀才),曾三次入京参加科举考试不中,以教书糊口。后改学古文,以姚鼐为师,著有《初月楼集》。另有《初月楼古文绪论》(由吕璜记述),宣传桐城派的文章作法。
本文是揭露封建科举制度摧残人才的作品。文章形象地描写了丁晨晖胸中不平之气,读来十分感人。丁晨晖的遭遇是封建制度统治下广大失意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作者把丁晨晖的遭遇归结于“命”,无形中掩盖了科举制度的罪恶,表现了作者的思想局限。
余旧与丁君晨晖俱学龙城书院中(书院:封建时代研习学术的学校。),晨晖论文慎许可,独称余为善。余时犹未及冠(未及冠:不到二十岁。旧时二十岁举行冠礼。),而晨晖年已四十余。然晨晖折辈行(折辈行(háng):委曲长者的身份与晚辈平列。辈行:辈分。),与余交甚相得也。晨晖久困于举场,其胸中不平之气无所发,则时时混迹于酒徒,然识者皆爱其才而怜其志。犹忆乾隆己酉之秋,余与晨晖相遇于金陵,晨晖方为有司所摈,邀余入酒肆,痛饮大醉。诵其所为文,大哭,已而大笑。四座尽惊,晨晖傲睨自若(傲睨(nì):傲视。)。余年少气盛,谓功业可戾契致(功业:指科举功名。可戾契致:可以轻易得到。戾(lì):转动物件;契:通“挈”,取。),而惜晨晖之已衰。自是之后,余讲业齐鲁(齐鲁:古齐鲁地,指今山东一带。),北至燕南(燕南:古燕国南部,指今河北中南部。),度浙江无所就(度:通“渡”。浙江:即钱塘江。),困而归,志意颓然矣。然十年之间,见士大夫得科名者,其所能,非必有加于晨晖。而晨晖竟以诸生老也(诸生:秀才。),岂非命也夫!
今岁之春,晨晖为六十自寿诗一章,知晨晖者,属而和之(属而和之:跟着唱和。和(hè):仿照别人诗词的内容与音韵作诗词。),凡得如干首,联为大卷(大卷:也叫长卷。把诗写在一张长纸上,可卷起收藏。),将以授之梓人(梓人:木工。这里指刻木版的工人。)。晨晖俾余题其首(俾(bǐ):使,让。),而予为之述往事以归之。
我先前与丁君晨晖一起在龙城书院里学习,晨晖评论文章不轻易称许别人,唯独称赞我的文章好。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而晨晖已四十多岁了,然而他却委曲行辈,与我相交非常融洽。晨晖长期困于科举考试,得不到功名,胸中不平之气无处抒发,因而常常与酒徒混杂交往,但知道他的人都爱怜他的才志。还记得乾隆五十四年的秋天,我与晨晖在南京相遇,当时他刚刚被考官摈弃未能中举,便邀我一起入酒店,他喝得酩酊大醉,读着他在考场写的文章,失声大哭,一会儿又大笑。四座都惊呆了,晨晖却傲视周围,旁若无人。当时我还年少气盛,认为科举功业,唾手可取,只为晨晖当时已经衰老而可惜。从那以后,我在山东、河北一带以教书授徒为业,后来又来到浙江,毫无成就,穷困而归,志行意气也衰颓了。但十年之中,看到那些在科考中取得功名的士大夫们,他们的水平能力,并非个个都强于晨晖,而晨晖却以一介秀才老之已至了,难道不是命么!
今年春天,晨晖为六十岁自作志寿诗一首,和晨晖相知的人们,作诗相和,共得若干首,联为长卷,将要交刻版工人。晨晖让我作序题于卷首,我便为他追述往事作序送给他。吴德旋·鹪园记
鹪园记
该文用简练的语言着重描绘了鹪园清幽秀美的环境。“鹪园”以“鹪”为名,“鹪”即鹪鹩,是一种小鸟,《庄子·逍遥游》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该文所述园之主人取庄子之意,形容园之小且安以自适,表现了一个隐者的思想情趣。文中点出时俗之“卑琐龌龊”,并以此为衬托,表现了鹪园主人志趣的高洁,同时也流露了对当时社会风气的不满。
滆湖东三里许(滆(gé)湖:一名西蟢湖,俗称沙子湖,在江苏省南部宜兴、武进两县之间,西接荡湖来水,向东注入太湖,为太湖西部水网中心。),地名“归美桥”,桥之北有宅一区,曰“归来墅”。墅中所谓“鹪园”者,纵广不及二亩,园之主人安其小也,故名。园中垒土叠石为丘,登丘而望,隐隐见蟢湖如萦带。同官、鹅岢诸峰(同官、鹅岢(kě):皆本地山峰名。),其秀皆可揽挹(揽挹(yì):摘取。该句意为山色秀美如在眼前,可触可采。)。丘之下为池,三分其园之广,而池居其一。池中有蒲,有莲,有葭苇之属。鯈鱼数十尾(鯈(tiáo)鱼:鱼名,即白鲦。),潎潎乎其间(潎潎(pì):漂游貌。“潎”也作“澼”。)。池之北为“饮虹”之亭,折而西,为“课花”之馆。庭中花药纷郁(药:白芷,一种香草,这里泛指美草。),修篁葱蒨,掩映阑楯之前(阑楯(shǔn):栏杆。楯:栏杆的横木。)。主人暇则读书于此,客至汲泉煮茗,或呼僮具杯酌,撷园蔬为馔,有古隐士风。
余读《后汉书·逸民传》(《后汉书》:东汉史书,南朝宋人范晔撰。书中的《逸民传》是专记隐士的传记。),如梁鸿、高恢之徒(梁鸿:东汉初名士,字伯鸾,家贫少孤,后博览多通,与妻隐居山中,因事到洛阳,见宫室侈丽,作《五噫歌》对统治者役使人民表示不满。高恢:梁鸿之友,与梁隐居山中,终身不仕。),激亢高蹈(高蹈:古代称隐士为“高蹈”。),其踪迹若灭若没,使人不可得而见。盖士之瑰意琦行者(瑰意琦行:卓异的思想,不平凡的行为。语出宋玉《对楚王问》:“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既自以其身不能随时俗俯仰,而耳目所接,卑琐龌龊,适足以发其牢骚愤懑、无聊不平之感,宜其潜隐伏奥(潜隐伏奥:隐居不出。伏奥:深居。),而不肯与当世之人相见也。今鹪园地不出阛阓(阛阓(huán huì):城镇市区。),而丘壑自具(丘壑:原指山水幽深之处。此处指隐居之所。),山水之胜,一凭眺而得之。以是为隐者之居,其亦可以徜徉自恣,而无违世远去之思矣。主人姓吴氏,名觐,于余为再从兄云(再从兄:同宗第三代之族兄。)。
蟢湖往东三里左右,有个叫“归美桥”的地方,桥的北面有一片宅院,叫“归来墅”。宅院里所说的“鹪园”这地方,大小不到二亩。鹪园的主人以其小而心安,所以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园中用土石叠垒成一个小丘,登丘而望,能隐约看到蟢湖像萦回盘旋的带子一般;同官、鹅岢等山峰,山色秀美,让人看得十分真切。小丘的下面是水池,如果把鹪园的面积一分为三,水池就占了三分之一。水池中有蒲草,有莲荷,有芦苇之类,数十尾白鲦鱼,自由自在地在池中漂游。水池北面是名叫“饮虹”的亭子,自亭西折,是名叫“课花”的馆院,院中花草繁茂香郁,高大的竹子青葱茂密,掩映在庭栏的前面。鹪园主人得闲则读书于此,客至则取泉水煮茶,或者呼僮仆备杯饮酒,采摘园中的菜蔬为食,有古代隐士之风。
我读《后汉书》中的《逸民传》,像梁鸿、高恢这些人,是激昂高亢的隐士,他们的行踪若隐若现,使人不能相见。大约士人中思想卓异、行为不凡的人,他们既已自己让自己不能跟时俗相迎合,而亲身所接触到的又是卑劣龌龊的各种行径,这就更适于让他们抒发牢骚愤懑、无聊不平的感慨,也更适于使他们隐居不出,而不肯与世人相见了。现今鹪园没有离开市镇,而隐居之所自已具备,山水的佳妙,也能凭借一眺而得。把这里做隐士的居所,那也可以安然自适,而又没有违背世俗而远去的思虑了。鹪园主人姓吴,名觐,对于我他是三代族兄。方东树·答叶溥求论古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