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后期桐城派文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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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王先谦

工商论

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湖南长沙人,同治进士,官至国子祭酒。他原是汉学家,但也工诗文,晚年私淑姚鼐,入桐城派。他学问渊博,著述颇丰。编著有《十朝东华录》、《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荀子集解》、《庄子集解》、《虚受堂文集》、《续古文辞类纂》等。晚年思想趋于保守,反对资产阶级革命。

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以农为本而抑制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这是社会发展缓慢的重要原因,在西方资本主义侵入中国后,一些有识之士认识到,要使国家富强,就必须要发展工商业。本文指出,“古圣处今日,其法不能不变”,提出以“工政争胜外人”,是保国富民的行之有效的方法,这种意见在当时具有启蒙作用。

工与商之相需也,犹子母之相生而相养也。中国无工政,则不必有商政,然而商政可已而不得已,工政则不可已而已。昔在成周之世(成周:指东周。“成周”原指洛阳,东周建都洛阳,因称东周为“成周”。),工商并任而工之为政载籍特详,事集众长,故官府之董劝亟焉(董劝:督促鼓励。亟(jí):急切。)。惟技巧淫奇则有禁(淫奇:过分奇异。),王道所以居正也。今之工,推泰西诸国,就其中析言之:

轮船铁轨,地球一统之舟车,此万古不废者也。火器相竞而益精,亦军政所取资也。其无益而蠹中国之财者(蠹(dù):侵害。),莫如饮食器用之属,彼来而我购,在上者不能禁也。于是有南北洋通商之官,海道四达,衢市阗溢(衢市:道路城市。阗(tián)溢:指货物商品丰富。阗:充满。),愿者骇观(愿者:谨慎老实的人。),侈者竞美(侈者:奢侈的人。)。辇去亿万,而官取其毛氂(氂(lí):通“厘”。),盖不数十年,中土之财将尽入于外邦。虽欲不为其奴仆牛马而不可得矣。吾民非甚愚也,公输、王尔之徒(公输:即鲁班,姓公输,春秋时鲁国建筑工匠。王尔:古代巧匠。),非绝迹于世也。贫贱无由集巨赀,而秀异不愿能鄙事,故非朝廷特辟一进身之途,又得悲天悯人之官长相与扶助奖成之,无望有工善其事之一日也。

或曰:古圣之所禁,而今导之,无乃不可乎?曰:非常之变,盖非常理所能制驭。虽古圣处今日,其法不能不变也。果工政争胜外人,则彼之货自沮(沮:阻止。),而吾之财不流。行之一省则保一省,行之天下则保天下。富藏于民,然后上之取不穷,而事毕举,日本其明验已。然则朝廷所以进之,奈何?曰:宜坊唐百工技巧,领于少府监(少府监:官名,负责纺织等业。),差其等以待能者,庶几其相劝乎?虽然,吾之私议云尔。今之人言制造以火器为先,而工政与军政不辨;言变法以乱党为戒,而忠谋与邪谋不辨;视国计、民生如秦越肥瘠之不相涉焉。徒思快其口舌,而不悟患之已迫于肌肤也。可哀也夫。

工业与商业的互相依靠,如同儿子与母亲相生相养。中国没有关于工业的政务,就不必有关于商业的政务,然而关于商业的政务可以没有而不得不有,关于工业的政务则不可没有却没有。早先在东周的时代,工商业都加管理,当时工业是当作政务的,这在书籍中记载得很详细。工商之事能集众人之长,所以官府的管理、鼓励很迫切,只是技巧特别怪异的才加禁止,这是因为官府推行仁义之道要取中正不偏。现在工业首推西方各国,仅就西方各国情形分析论说之:

轮船铁路、地球上统一的车船,是万古不废的,武器军火竞相发展而日益精良,也是军务所取用的。西方对我无用而且损害中国资财的,莫如饮食用具之类。他们来卖而我们购买,在上的官府是禁止不了的,于是便有了南北海运通商的负责官员。海路通达,大路贸易丰富充溢,忠厚的人惊叹,奢侈的人竞相比美,外国货车一去盈利亿万,而官府仅取毫厘,大约用不了数十年,中国的财物将要尽归外国,虽然想不做人家的奴仆牛马而不可能了。我国百姓并非十分愚笨,鲁班、王尔之类人,并非在世上绝迹。贫贱的人没有办法筹集大量资金,而优秀卓异的人又不愿从事工艺鄙陋之事,所以非得朝廷特别开创一种可以升迁的途径,又能得到哀怜天时同情人民的长官相与扶助和奖励成就,那就不要指望有精善其事的一天。

或许有人会说:古代圣人所禁止的事,而现在却加以引导,那不是不可以的吗?我说:非常的变革,就不是用常理所能做到的,即使是古代圣人身处今日,那些陈旧的方法也不能不变。如果工业方面能够争胜外国人,那么他们的货物输入就会自己阻止,而我们的财物就不会外流。在一省推行,就能保住一省,在全国推行,就能保住全国。丰富的财物贮藏在民间,然后朝廷上级就会取用不穷而各项事业全部振兴,日本已经明白验证了。那么朝廷如何进取呢?我说:应该效仿唐朝百工技艺统领于少府监,分出等次以等待有能力的人,这就接近鼓励的含意了。虽然这不过是我的私人之见。现在的人讲制造业要以制造武器为先,但工务与军务的关系却弄不明白;讲变法要防止产生“乱党”为戒,但忠心谋划与奸人谋划弄不明白。这些人看待国计与民生,好像看待陕西与浙江的贫富毫不相干一样,只知道痛快地耍嘴巴而不知道国家祸患已经迫近自身了。可哀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