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文坛点将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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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林希(2)

林希无疑是忠诚和正直的人。他忠于人民,忠于祖国,忠于自己的信念;他正直待人,待亲人,待师友,并正直地对待各种社会现象,然而他被全无忠诚与正直可言、只知“忠”于一己私利的乡愿所害。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林希的小说得到了识者的赏鉴,然而我以为其相当部分堪称杰作的作品,还远远没有得到应有的足够的评价。林希只是一路潇洒地写来,并不以为意。我欣赏他的这种态度,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他在我们这一代作家中,很有点“老当益壮”的气概,一经喷发,竟不可收。我只在这里表达一个小小的愿望:是不是在大写小说的余暇,整理一下诗作和回忆录性质的长篇短制,这同样是他对文学、对历史的贡献。

3.林希是个老顽童

肖克凡

总觉得林希先生是我的榜样。有言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就暗暗向林希学习。学着学着,我就学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八方不受待见。好在如今没了“反胡风”运动,老少爷们儿心里还算踏实。如果来一场“反林希”运动,我就悬了。

据我所知,林希1935年出生,而我是1953年。仅仅是一个数字的颠倒,使他成为林希,使我成为肖克凡。既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么我辈究竟应当向林希同志学习什么呢?一不是学习他的共产主义精神,二不是学习他的国际主义精神。我认为应当学习他的老顽童精神。

在我们这个具有儒教传统的国家里,盛产德高望重的大师。而老顽童精神其实是一种难得的思想境界。也就是说,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成为老顽童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老顽童的。

众所周知,“胡风分子”林希是一个下过地狱的人。他在地狱里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他在地狱里打扫厕所(包括女厕所);他在地狱里顶风冒雪蹬着三轮车送货。总之,他在地狱里苦度时光,由青年而中年。

气候大变走出地狱,林希并没有成为牢骚满腹的“出土文物”,也没有成为道貌岸然的“社会贤达”,他乐观的精神与开通的气质使他成了中国文坛一道奇特的风景。他不再写诗,而是老树新花作起了小说。日前,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林希的文章,他将自己那几十年的苦难经历,以“不亦快哉”一语概括,令我深深受到震动。

让我怎样向大家讲述林希的事迹呢?我再次强调,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老顽童的。当年我认识林希的时候,他已经诗坛洗手而成为一个小说家了。我读林希的小说,始于《寒士》和《茶贤》。后来又读到他的长篇小说《北洋遗怨》。那时候他并没有给我留下老顽童的印象,尽管那时候他极有可能已经是个老顽童了。

我与林希真正熟悉起来,是20世纪90年代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们之间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那时候他开始大量发表中篇小说:《相士无非子》《高买》《丑末寅初》以及《蛐蛐四爷》《小的儿》等名篇力作。他的小说多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为背景,五行八作尽收笔下,故事一波三折,人物有声有色,读之兴味盎然,掩卷颇受启迪,可谓“世纪天津史”。前年我访问澳大利亚,居然在悉尼遇到几位林希小说的热心读者。可见林希比中国足球队强多了,已经冲出了亚洲走向世界。林希的津味儿小说,我几乎篇篇拜读,感觉获益不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渐渐发现林希是个毫无矫情的老顽童。

按理说,我与林希属于两代人。然而我与他之间,却从无“代沟”存在。这是非常难得的。明明属于两代人,为什么双方从无“代沟”的阻隔呢?我想,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林希是个老顽童。

关于林希的老顽童现象,他的小说就是最好的佐证。昆德拉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读林希的小说,首先你会觉得这是一个热热闹闹又不乏传奇色彩的故事。读着读着你就会发现,他的小说字里行间似乎还隐含着更深层次的景致。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致呢?我陷入沉思。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从字里行间看出一张面孔——老顽童藏在小说后面正偷着乐呢。这时,我也就被小说里的林希给逗乐了,尽管有时候是苦笑。

这就是林希的智慧。作家经过黑暗的地狱,已然世事洞明。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走向世故(尽管已经有人走向恶毒),总是乐乐呵呵单单纯纯地面对生活。我从来没有听到林希毫无休止地抱怨生活。他从不叹息。他的主要乐趣是写作。有时我想,写作本身就是一项饶有兴致的室内活动。林希在这项室内活动中尽得童心与童趣,于是他乐此不疲。

林希因此而写作。林希乐乐呵呵地将室内变成一片原野。

经常有这样的情形。我与他在天津作协楼道里邂逅,他一本正经叫住我,表情神圣。他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吧,我跟你说个事情。每逢此时,我的表情必然也就神圣起来。每逢此时,作协机关的同志们也就认为我们是两个神圣的人。每逢此时,林希讲给我的往往是一个故事,我往往作聆听状。他纵情地讲着,虽然每次的故事内容全然不同,但是讲到末尾,讲者与听者同时开怀大笑。因为这必定是一个令人捧腹的故事。过上一段时间,我总会在某家文学期刊上读到老顽童讲给我的这个故事。譬如新近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天津扁担》就是如此。涉足文坛以来我有幸见过几位大作家,人品都不错,就是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没事儿就舔。林希从不过分顾及自己的翎子,因此他总是显得轻松而洒脱。六十好几的人了,做到这分儿上真不容易。

以世俗眼光观之,既然是老顽童有时就要干出几件傻事儿来。林希也是这样。他原先住在天津一个名叫“小海地”的地方(我怀疑就是当年哪吒闹海的地方),“两室一厅”。后来单位又分给他“一室一厅”,他就谋划着将这两处房子调到一起。老顽童虽然久经人生考验,但这种“五马换六羊”的生意他就未必在行了。结果呢他听信人言搬往河东,居住环境不甚理想。见到他我当头就说,老猴儿有时未必就比小猴儿灵,你这房子换亏啦。他也不急,十分大度地说算啦算啦反正已经搬家啦。

得亦老顽童,失亦老顽童。这就是既不患得也不患失的林希。换句话说,只有既不患得也不患失,才能达到老顽童的境界。

以成人眼光观之,既然是老顽童就要干出几件随心所欲的事儿来。记得那年三峡笔会我与他在宜昌会合,住在一个饭店里。没事儿我们就去逛商场,漫无目的。林希突然浪漫起来,说是要给老伴儿买一只钻戒,然后大步走到首饰柜台前。我劝阻说,金银首饰还是应当到北京去买吧,质量有个保证。林希充耳不闻,专心挑选起来。我知道他是性情中人,心血来潮往往挥金如土,就朝他大声喊叫起来。老顽童受到震撼,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嗫嚅道: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吧,不买啦。回到天津他跟老伴儿说起这件事情,他老伴儿认为我遇事能够力谏,属于真正的朋友。

那次三峡笔会,林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对我说:“上坡下坡的我体力没问题,就是眼神儿不济。遇到黑灯瞎火的时候你就拉我一把。”我铭记在心,遇到沟沟坎坎,我就作搀扶状。林希当然不用搀扶,我也就懈怠起来。一天凌晨船到码头,我忘了林希,拎起自己的皮箱就跑下船去。这时候我听到林希的大声喊叫:“肖克凡,你就不管我啊!咱们可是说好啦!”我回头望去,林希站在灯光昏暗的甲板上,一派被人抛弃的样子。我扔下皮箱跑回船上接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打动了。林希与我的年龄差距此时完全消失,我仿佛是在去拉我的一个中学同学的手。黑暗之中林希并没有察觉我的激动。他呵呵乐着,一派老顽童的样子。

这就是林希。在与他相识的日子里,总觉得他是一个快乐的人。在我印象之中,文人写稿改用电脑,天津文坛林希换笔最早。他对新鲜事物所表现出来的热情,远非奶油小生所能比拟。我曾经见过林希背着586笔记本电脑走进作协大楼,那身影活像一个小伙子。一有新的软件,他总是热情地向我介绍。有时候我心里想,林希怎么拥有这么大的活力呢?真应当将那句歌词“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改为“写作人永远是老顽童”。

林希对我的写作非常关注。这在地处盐碱滩的天津文坛来说是一件难得的事情。本埠的青年作家对林希也很敬重。他的中篇小说去年得了鲁迅文学奖,但他的写作却从来不受环境的影响。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既无牢骚也无矫情,依然故我。老顽童是也。有时我颇为不解,在“文人相轻”“文人互不相容”之风甚盛的文坛,林希为什么心无旁骛而全然放松呢?

因为他是一个为人为文皆称磊落的老顽童。放眼当今文坛,“小大人儿”居多,老顽童显少。这道理不言自明,做一个道貌岸然的“大师”容易,做一个“老顽童”则需要脱俗的境界啊。

此时,林希一定坐在家里偷着乐呢。等到明年10月吧,那时候林希搬入华苑小区我就与他成了邻居。

我与老顽童成了邻居。这是好事情。

4.林希印象

何镇邦

作为诗人的林希,我大概在读大学一年级时就知道了。因为我那时也正痴迷着诗歌,想当诗人,诗人当不成,当个诗评家也可以。于是就常留意诗和诗人。20世纪50年代中期,作为一位少年诗人的林希,已经很有点名气了。我自然喜欢他的诗,也很崇拜他。可惜,经历“反胡风”“反右派”两大政治运动后,林希被发落到天津郊外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歌喉哑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吟唱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期,林希改写小说,而且写的是地道津味的小说,内容是津味的,语言尤其是地道的津味。我最早读到的几篇中篇小说,诸如《高买》《丑末寅初》等,都发在《中国作家》上。记得1991年和1992年,《中国作家》连续两年评中篇小说奖,不知为什么都让我当评委,而这两届评奖中,林希的《高买》和《丑末寅初》都评上了,《丑末寅初》还获得全票,名列榜首。从此我就更注意林希的小说。我读林希的津味小说,完全是为了审美,有着读者与作家更自由更深入的交流。不像读别的小说,是为了评论,带有相当强的目的性,也就是功利性。

直到1996年深秋季节,天津作家王家斌的长篇小说《百年海狼》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天津作家协会与作家出版社在文采阁联合举办了一次规模颇大的作品研讨会,蒋子龙率领天津的大队人马来了,林希自然也在其中。就在这个会上,我才第一次见到心仪已久的林希。他白白胖胖的,不露声色地躲在一边,既不像子龙那样有文坛领袖的风度,也不像柳溪大姐那样滔滔不绝地神聊。记得他在主持人的一再催促下才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一再谦逊地表示是来学习的。在我心目中,林希才是写“津味小说”的行家和名家,对于他的如此谦逊有点不理解。但会下一交谈,才知道他重返文坛后的埋头创作、淡泊名利的做法,于是更加敬重他。当然,我也向他表示了喜欢他写的津味小说的想法,一谈起他的小说,自然话也就多了。我们俩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1997年春,林希的中短篇小说集二卷本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印得相当精美,他托柳萌兄转送我一套,我真有点爱不释手。可惜到了当年春4月由《小说选刊》杂志社出面为这套书在北京举办小型研讨茶话会时,适逢我正远在广东珠海治病疗养,不能与会。我常想有个机会来表达一下我对林希小说的喜爱之情,谈谈我对林希津味小说的看法。一年后,机会终于来了。作家出版社于1998年春出版了林希的长篇小说《桃儿杏儿》,并收入该社当代长篇小说“珍藏版”。该书的责任编辑拿着还散发着墨香的样书于4月末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先睹为快,并发表电视评论,最好是写点评论文字。为林希兄效力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很快读了《桃儿杏儿》,感觉很不错。我以为这部小说不仅是林希写天津的时代生活的一个总结,不仅具有某种《红楼梦》的韵味,而且可以说是近年来长篇小说中的一部真正的精品,一部婉约派长篇小说的翘楚之作。因此,尽管拍电视那天由于小说责编的粗疏让我东找西找,我还是去了,并同林希一起在电视中一起谈论这部长篇的结构。拍完电视后,作家出版社社长张胜友赏饭,我同林希有机会聊得更多些。我对于他背靠文坛、淡泊名利的做法更加赞赏。他说到,有一次,有位领导准备为他安排个政协委员之类的位置,最后被他婉拒,使人顿生敬意。因为当今的文坛快变成官场了,一些文人往往把自己在文学上的成绩当成本钱,千方百计地钻营个一官半职,没有实职,哪怕挂个“政协委员”“作协全委”这种虚职都可以,甚至不惜为此去奔跑钻营,而林希却把送上门来的荣誉职务拒之门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啊!然而,这就是林希,一个经历了大半生坎坷道路终有所悟的林希。

希望林希能写得更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