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零点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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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零点交锋L(1)

这一次,劲川市“(83)12·2”特大抢夺枪支、弹药案,含临劲市“(83)11·17”重大盗窃弹药案,被告人的亲属们不约而同地舍近求远,远赴省城大雅市来找着名的“文嘉律师事务所”。

由于自己的审判庭还在筹建中,劲川市中院这一次的审判庭还是设在工农影剧院。与前几年在这儿首次开大庭所不同的只是,“公诉人”席被从正面与“审判员”席平列的位置移到了与“辩护人”席相对。

坐在听众席前排的钟子忱等人抬头看台上,双眼为之一亮。

看到在“公诉人”席上,端坐着很有些“猴相”的检察官方华和书记员李重礼。

在他们对面的前后两排“辩护人”坐椅上,前排五位辩护律师,后排五个助手均系女性。十人中年轻者多、年长者少,漂亮者众、貌平者无。看得出她们一个个满腹自负、满面春风。一个个暗中运气、跃跃欲试。决心在即将打响的口水大战中,充分发挥她们渊博的法律知识,充分展示她们高超的辩护技巧,在本所创始人邹文嘉崭露头角、出师大捷的风水宝地再打一次更加漂亮的大胜仗。

这种明显不成比例的阴强阳太弱的阵势,给被告方及其亲属、以及同情者们以极大的希望。

而那位形单影只,且其貌不扬的公诉人又能够应对下来几个回合哟?全场一千多听众,无不拭目以待。

貌不惊人才也未必出众的检察官方华,仍然是当年首次开庭时败在邹文嘉大律师手下的那一位。此刻,他竟然神情自若地安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且随时准备着单枪匹马地冲出阵去。

各就各位后,方华终于出战了。他不慌不忙地原位站起,不慌不忙地宣读着《起诉书》。读过五名被告人的身份、住址,被刑拘、逮捕的因由和时间等简单情况之后,他提高声音继续宣读下去:“此案,经劲川市公安局侦查终结,移送本院审查起诉。现查明,上列被告犯罪事实如下:被告人花奇人敌视社会主义制度,1983年4月以来书写大量文字,攻击我国是民愚、吏酷、君暴,妄图推翻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表示要造反,要弄得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等等。”

念到此处,他放下《起诉书》。从桌面上拿起一本与《起诉书》一般长、一样宽,但厚得多的白色本子,向台下的听众们摆动了几下,大声说道:“大家请看,我手上的这一本材料,是劲川市公安局(83)12·2案件办公室编纂的认定花奇人等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主要证据汇集册。”

说过这一句话,方华的视线离开那册子朝台下第一排靠右边墙走廊的第二个位子上望过去。那儿正静坐着、全神贯注于台上的市公安局七科科长钟子忱——公安机关办理本案的“前线指挥员”、本小册子的编纂人。满怀必胜信心的方检察官,向钟投去无限感激和深深敬意。他接着又说:“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刚才起诉的内容,请翻看这本汇集册第7—8页。”

放下了那本汇集册,方检察官又拿起了《起诉书》朗声往下念道:“花奇人还向翁卫朋、阮玉堂鼓吹危害公共安全的意图,得到了二人的赞同后,于1983年6月9日晚在翁家炮制行动计划,提出‘之所以天下不平我才奋斗’的口号,规定不守诺言者必杀的纪律,拟了当年为搞电警棍、炸药、枪支的第一步计划,还要编制密码,学习相关知识,锻炼身体以适应作战要求。进行了分工后,花奇人、翁卫朋串连有共同思想基础的洪成孝加入。为了实现目的,花、翁、洪、阮等四个人多次策划抢夺、盗窃枪支弹药,阴谋暴力抢劫银行、筹集经费、发展人马,建立起所谓能代表国家的武装力量。”

方华又一次放下了《起诉书》,拿起《汇集册》,继续说道:“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审判员,我所起诉的上述内容,请翻看这本……,”他自己一边翻动着那册子,一边不停地说,“……汇集册第9—16页、第27—30页、第50—58页。”

随后,他又列举了花奇人、翁卫朋、洪成孝、阮玉堂、钱胜戈等五人,在1983年11月7日深夜潜入临劲市城西区洗马公社武装部弹药库并于同年12月2日的凌晨闯入老君顶煤矿公司武装部武器库,两次作案的经过以及分散隐蔽弹药、订立攻守同盟等活动。还有被抢、被盗枪支弹药的收缴情况,以及五名被告人各自在本案中的地位、作用,所触犯的《刑法》条款,归案后认罪态度的好坏,应予从严或从轻的意见。那108页的汇集册,被他使用得得心应手、恰到好处,引起了全场不小的轰动。

善于吹毛求疵,且事先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的辩护律师们眼看无疵可求,无隙可乘,一时之间,她们一个个全都花容失色、目瞪口呆。但她们总不能呆坐下去,还得履行辩护的职责呀!且不说那按规定收取的费用,委托人是否出的冤枉。

只见大名鼎鼎的邹文嘉大律师,款款地站了起来。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接着,用她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为第一被告花奇人辩护道:“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审判员,尊敬的公诉人,尊敬的听众同志们。我受本案被告人花奇人亲属的委托,依法为花奇人辩护。刚才,听过公诉人念的起诉书和他所使用的有关本案证据的汇集册,我对公诉人及其背后强大的支持者们的工作表示极大的钦佩。尤其是对那本汇集册的编纂者表示极大的尊敬。你们出色的工作给法庭审判工作提供了便利,而给我们辩护人进行辩护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我国法律规定,司法机关办案必须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公诉人依据事实,指控我的当事人在本案中所起的作用我无法否定。”说到此处,她稍作停顿,抬头扫视了一下对面的检察官,接着往下说:“只不过,我提请法庭注意,我的当事人花奇人只是一个年龄刚满二十岁的、涉世不深的小青年。他的走上犯罪道路,除去本身的主观原因之外,还有不可否认的社会客观原因。他的犯罪又是在没有犯罪前科的前提下偶尔的犯罪,是一时的失足。因此,我恳求法庭对他法内施恩,给我的当事人花奇人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谢谢。”

陶小珊紧步师姐邹文嘉的后尘,亭亭玉立在辩护人席上,吐词清亮而又明晰:“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审判员。我受亲属的委托,为被告人翁卫朋进行辩护。我的当事人在本案中的地位和他所起的作用,我无法为他作辩。不过,我的当事人不仅年轻,不仅是首次偶尔犯罪,有情可原谅的一面。同时,我的当事人在归案以后,认罪态度确实好,确实有悔改的表现。尤其是,在追缴破案时没有收缴出来的残余大量弹药的过程中,确有重大的立功表现。为此,我请求法庭,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对我的当事人翁卫朋予以从轻判处。谢谢。”

担任其他三名被告辩护人的律师们,差不多都抛开了辛辛苦苦准备好的辩护词。差不多都是以其当事人年轻、偶尔犯罪,要求法庭从轻发落。

开庭还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下午5点2分,审判长石平像小塔似的竖立在国徽正下方,平稳、洪亮地宣读判决书。在念过了案件的审理和认定部分后,他放慢了速度提高了声音宣判道:“查被告人花奇人,为首炮制危害公共安全的行动计划,组织、策划、指挥抢夺和盗窃大量枪支弹药,妄图推翻我人民民主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在第二次作案时,还指使同案被告人洪成孝,用大扳手将值班员打成重伤。归案后仍坚持敌对立场,继续与人民为敌,对国家和人民危害特别严重,情节特别恶劣,已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本案主犯,特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00条第5项、第103条、第23条、第53条之规定,判决如下:……”缓了一下,他才接着念下去:“判处被告人花奇人危害公共安全罪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尽管听信了邴迎玉的教唆,咬紧牙关不松口,不管一审判决的情况怎么样,积攒起全力到终审的时候进行拼搏,但是,当审判长作出了如此的宣判,时年刚满二十岁的花奇人还是像常人般陡起惊惧和恐慌。他差点儿喊出来:法官大人,我冤枉,我有话要说!

可是,他没有张开口,没有说出话,把想要说的话狠狠地咽进了肚子里。

审判长石平那洪亮的声音,还在审判厅内继续着:“查被告人翁卫朋,积极伙同被告人花奇人、阮玉堂制定危害公共安全的行动计划,串联洪成孝参加破坏活动,策划、抢夺和盗窃枪支弹药,妄图推翻我人民民主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危害国家,在共同犯罪中起了主要作用,已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罪,系本案主犯。但是归案后,尚能交代罪行,揭发同伙,有悔改表现,应予以从轻处罚。特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00条第5项、第23条、第52条之规定,判决如下:判处被告人翁卫朋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被告席上翁卫朋心里边暗自庆幸自己靠拢政府,不但保住了性命,还得到了从轻判处。站在他旁边的花奇人,听到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竟然向政府缴了械、投了降,恨不得转过身去把他一口咬死。可是,苦于两只臂膀被法警卡得不能动弹。很快的,他在心里边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庆幸:哼——,得亏没有把“林中仙子”的情况告诉他狗日的,得亏对姓翁的打了这个最机密的埋伏。不然的话她也难逃此劫,一切希望都要成为泡影。如今,虽说相当的凄惨,但是还留有一点儿希望在。她能见死不救吗?唉,她想救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啊。不过,最起码她应当也可以为我们报仇哇!

审判长的洪亮声音,仍然清晰地震荡着整个剧场:“查被告人洪成孝,基于同一个目的,提供犯罪场所,积极抢夺和盗窃枪支弹药,在同案被告人花奇人的指使下,用扳手将值班人员打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在共同犯罪中起了主要作用,已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罪,系本案主犯,特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00条第5项、第23条、第53条、第134条之规定,判处如下:判处被告人洪成孝危害公共安全罪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本案中只起次要作用的被告人阮玉堂,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没有参加本案策划、只起放哨、望风等辅助作用的被告人钱胜戈,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审判长在台上朗声宣判,台下的多数听众鸦雀无声。其中,坐在听众席最前边、靠右第二个位子上的钟子忱,双手习惯性地抱在胸前,认真地听着台上的审判,心中却不停地翻动着那个两个多月以来,始终没有寻出答案来的问题:这个案件,我们果真办清楚了吗?站在被告席上的这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而且又都是生长在国营大企业的职工家庭里,从小学到中学接受的又都是以爱国主义等“五爱”为主要内容的正面教育,他们哪里来的对人民民主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如此巨大的仇恨啊?关于那个代号,为首的花奇人一口咬定,“林中仙子”是他从一个报刊杂志上见到的外文单词,而为自己取的“代号”。但是,他又不肯交代是一个什么报刊杂志,更不用说是哪一年、哪一期的了。不管我们怎么审、怎么问,他都一直死死地咬住不松口。其实,即便是他交代出了那个杂志,也还是与事无补。他的其他几个同案犯,包括他们的所谓“军师”翁卫朋,都不知道这个单词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又确实没有办法继续追查下去,案件又不能拖下去要尽快结案处理,所以只得放过它,有点“勉强”地结案、起诉、判决了。唉——,那就只有等到几个月之后,看看省高级法院的二审,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还会有什么样的动向吧!

“钟子忱、钟科长!”台上方华的一声高喊,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站起身,准备随着听众们一道往旁边的安全门走出去的钟子忱停住了脚步,抬头循声朝台上望去,只见方检察官在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大声地喊他。

老钟只得打发走身边的李定、张安他们,等着小方从台上下来。方华拿着那本《汇集册》,把其余的材料往书记员李重礼的跟前一推,低声交代了几句话。而后,他就离席快步来到台下,走到钟子忱跟前。在他的身后,缓缓地跟过来了两位不在同一个年龄段的美貌女郎。她们都是在刚刚结束的审判鏖战中,与“猴”检察官当面锣对面鼓地拼斗的女律师。

来到了近前,见旁边已无别人,方华全无了检察官的威严,换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扬了扬手上助他获得大捷的小册子,喜笑颜开地说:“嘻嘻——。谢谢你,钟科长同志,你给我准备了这一宗决胜不败的利器,才镇住了那大一群如狼似虎的女讼棍。”那“女讼棍”三个字,小方是挨近老钟的大耳朵用很小的声音说的。

老钟对于人家“恭维”自己的话,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流露出一点内心的不快。

没有注意老钟面部表情的检察官提高了声音说:“为了略表敬意,我在观潮岩招待所叫了一桌想请一请你和嫂夫人。不知道你钟科长同志肯不肯赏我这一张瘦脸哟?”

说完,小方就把那一本《汇集册》交给了随后跟过来的书记员小李,并对小李交代说:“你把材料马上送回院里去。快去快来,地方你是晓得的。”

待检察官打发走了书记员,钟子忱这才对方华表态说:“小方,我无功受禄实在不敢当。你方检察官请吃饭,按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哟,他今天的心情特别舒畅,也知道讲点儿客套话,可接下去,他却说,“只不过有点不凑巧,我们家的那一位昨天就领着一大帮他们地质队的老工人到外地休假去了。实在对不起,改日再叨扰吧。”

方华态度相当诚恳地说:“不不不。嫂夫人不在家,那就先请你,以后找机会我们再补请她。酒席昨天我就已经预订好了,连定金也都付了。现在马上就到了开席的时间,人家还能够让退掉呀?”

钟子忱直瞅着方华那张瘦削的脸孔说:“今天这一席,看来你是非请不可了?该不是你小方同志个人有什么大喜事吧?”

“不简单,老政保果然厉害。”方华无头无脑地给钟子忱送上了一顶“高帽子”。而后,他又嬉笑着说,“在三年多以前的中秋团圆节那一天我结婚,当时你老大哥的心情很不好又跑到省里和省高法打官司去了。你从大雅回来以后,我也没有敢开口请你。现在我的儿子都快三岁了,经家中的主帅特别批准专门请你钟大哥一桌。”

此刻情绪很好的钟子忱,没有去深究这位平常和自己并没有什么私交的方检察官怎么突然叫起自己“大哥”来。他稀里糊涂地把头一点说:“行。你的这个酒,我是得喝。只不知道弟妹是哪一位,今天她也该到场呀!”

老钟的话音刚落,在方华的身后很快就转出了一位漂亮的佳人,她笑嘻嘻地说道:“来了,来了。钟大哥你好!可不会怪罪小妹我没有及时的请你和以音大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