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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康沃尔的圣菲尔堡(1)

康沃尔,亚瑟王的故乡。那里有着许多废弃的城堡,当寂静的月夜走过那些城堡,你是否会听见那些寂寞的灵魂在唱歌,可知那些繁华的岁月里,有多少传奇与爱散落在废墟里,永远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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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一个月后,英格兰的康沃尔。

陆云起到达圣菲尔堡时已是黄昏,雄伟的哥特式建筑此时显得有些落寞。后来他一直记得初到圣菲尔堡的感觉,那些气息似曾相识,忽然的激动,让人心绪难平。很多人都会有类似这样的感觉: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有着记忆里的熟悉,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难道是罗伯特·琼斯伯爵,这位耶鲁大学读书的同窗好友,也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曾跟他详细描述过?还没来得及在记忆中仔细搜寻,马车已绕过大圆的喷水池和水中长着翅膀的小丘比特,稳稳地停在了大理石台阶前。

几个衣着考究的仆人迅速过来将马车门打开,带着他和他的随身仆从小松从石筑的台阶走上去,再进入到前厅。前厅有两层楼高,大理石地板呈黑白格纹,四周如同罗马中庭般立着几座雕像。再往里走就来到了大厅,与恢宏冷峻的前厅相比,大厅杂揉了黄金与大理石,露出温暖的色调。

陆云起在大厅的沙发里坐好,女仆端上茶便告退站在黑暗的角落。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能听见成群的归鸟鸣叫。随着太阳沉入了树林的深处,大厅变得昏暗了,没有人来安排他们下一步做什么,只是在此静静等候。

罗伯特·琼斯在非洲旅行,现在在回英国的路上,过几天才会回到圣菲尔堡,他在电报里说他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的未婚妻海伦会在圣菲尔堡亲自接待他,但他什么人都没见到。此刻陆云起觉得他被漠视了。想起去年罗伯特来中国来考察访问,他是怎样盛情款待他的啊,想到这些他就有些难过。

二十分钟过去了,大厅里已是一片漆黑,还是没有人过来招待他们,只有那位年老的女仆蹒跚着走过来,将一盏微弱的灯点亮。

“对不起,太太,请问我们一直就坐在这儿吗?” 陆云起忍不住问道。

“泰勒夫人在有点事,她一会儿就到。” 女仆微笑着说道。

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皱纹密布的脸,让人感到暮色的气息。女仆说完又站到黑暗深处。大厅阴森,墙上的一些油画似乎变成了鬼影,浮在四周。

“老爷,这里感觉好吓人啊!”仆人小松说道。

小松穿着中式的短褂,一脸茫然,因为外国人总是好奇他们头上的辫子,所以他戴了帽子将辫子藏在里面。小松的母亲曾带他在香港的英国人家里做过很长时间的帮佣,练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所以在众多的家丁中陆云起带上他做随行仆人来到了英国。

“别胡说,只是天黑了而已!”

其实陆云起心里也不踏实,一只惊鸟尖叫着从窗前飞过,让人的心也忽地惊跳了一下,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落地大玻璃窗前张望。远处的树林里有点点的灯光在闪烁,近处的门卫则象雕塑般立在台阶旁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活的。

“陆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由远而近传了过来,让思绪正在别处的陆云起心颤了一下。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她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一点不知道,再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小松,则是一脸的愕然。

“您……您是……泰勒夫人吧?” 陆云起赶紧问。

泰勒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陆先生请坐。”

“罗丝,把灯都打开!”黑暗中立着的仆人赶紧跑了过去将大灯打开,明亮的灯光立刻将四周照耀得光彩四溢,呈现非凡的奢华。

这位泰勒夫人是圣菲尔堡的后勤总管。说到这位精明能干的夫人,陆云起是有印象的,在美国读书期间罗伯特常常提起她,十四岁她从爱尔兰来到圣菲尔堡做女仆,十七岁嫁给了圣菲尔堡的年轻管家泰勒。半个多世纪以来,她几乎见证了琼斯家的一切。三十年前泰勒先生死于一次意外,泰勒夫人以后就没再婚。在缺少女主人的圣菲尔堡,她就是半个女主人。

泰勒夫人不言苟笑,即使见到重要的客人也只是礼貌地点下头。在与陆云起寒喧几句后说,圣菲尔堡生活上的事务都可以找她,并请他们俩去看看他们的房间。从精致豪华的楼梯上到了二楼向左的第五个门就是泰勒夫人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了。

“罗伯特吩咐过了,让你们住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往外看,就是玫瑰园了。还有,海伦小姐将在明天赶过来接待二位。”

“哦,谢谢罗伯特,也多谢泰勒夫人。”

“不客气,二位先休息,约翰会将你们的行李送上来,晚餐我会安排仆人稍会儿送到房间。”

泰勒夫人安排完一切就告退了。

不一会儿晚餐送了上来,吃过晚餐他们主仆之间聊了会儿天。也许是旅途太劳累了,渐渐便感到有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就早早上床了。奇怪的是躺在床上后反而睡不着了,陆云起辗转反侧许久,勾起了许多心事。

英格兰的夏天不仅天黑得晚,而且黑得不彻底,就算是深夜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后花园的花香随着微风四处游荡,远处有人在唱歌,随着夜风掀起薄纱的窗户飘了进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几个黑影接近了圣菲尔堡,他们匍匐在墙角下,寻找机会沿壁往上爬。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或者说根本没有脸,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陆云起似乎听到了物品坠落的声音,便猛得坐起来,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自从船离开加尔各答港后,他常在夜里被一些声音惊动,整夜难以入眠。一星期前从南安普敦港到岸后,住在伦敦的中国公使馆,情况已有所好转,但今夜似乎又故疾重犯。贝克先生说他是因为焦虑症引起的精神过敏,但他的确听见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徘徊,来来回回,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是谁?

他披上衣服把房门打开了,黑暗中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还真的有人,但瞬息走廊又恢复了安静。他转身想回去,脚步声又起了,似乎又是一个女人的脚步声,而且就在楼梯的拐角处。他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尊武士的盔甲立在那儿 。陆云起伸手将它的头盔拿开,里边空空如也。

脚步声又起了,有人在上楼梯,传来阵阵高跟鞋的敲击声,像是敲进人的内心,让人诚惶诚恐。他跟了上去,在三楼楼梯口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长长的裙裾轻轻一摆消失在了一扇门后。他走了过去将门推开,看见几个一人多高的书柜,窗边上有张书桌,桌上摆了一本书,是中文版的《资治通鉴》。书桌背后的墙上挂了数张油画肖像,窗外的月光正投照在墙上的一幅画像上,画中的男人一身戎装,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

忽然他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你回来了……”

这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来自天堂,又似乎来自地狱,他感到胸口被一击,颤抖得不能自持,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诧,感觉身心都被凝固,凝固到无法转过身,许久才渐渐缓过气来,才鼓足所用的勇气转过身。一个淡淡的身影,是一位棕发的欧洲女人,站在不远处,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啊……”他止不住大叫起来。

“老爷你怎么啦?”他睁开眼睛,此时天已大亮,小松正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原来只是梦一场,内衣都湿透了。起身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了后,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气势轩然、极具绅士风度的老先生微笑着站在门口:“陆先生,您好!”

“您好,请问您是……” 陆云起迷惑地看着他。

“哦!我是圣菲尔堡的管家史密斯。” 老先生回答。

“原来是史密斯先生,幸会幸会!” 陆云起赶紧邀请他到屋内坐坐。

“不打扰您休息了,本来琼斯先生交代了要我好好接待您,但是昨天下午去镇上有事耽搁了,很晚才回来。听说对陆先生招待有所不周,所以特来致歉!” 史密斯先生说道。

“哪有不周?你们太客气了!” 陆云起说。

“海伦小姐已经来了,说等你一起吃早餐,稍后我们带您参观圣菲尔堡。”

“好的,您稍等会儿!”

“我们在楼下等您!”史密斯先生说着便告退了。

“和女士进早餐,那我得赶紧准备准备!” 陆云起说着便吩咐小松将他的行李箱提了过来。

行李箱里有陆云起准备的在各种不同场合穿的衣服,有礼服也有常服,有唐装也有西装。

“你说我今天穿唐装好还是西装好?” 陆云起问。

“老爷您身架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小松俏皮地说。

“你这小鬼!” 陆云起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了,自顾自地试穿了几件。

小松说得也是实话,陆云起放到现在来说也是一个帅哥,挺拔的身姿,细长的眼睛和方方正正的脸形,加上小时侯习武和在美国读书时热爱棒球所锻炼出的身子骨。他有着那个时代中国官员难得的健康气息。

他决定穿唐装去见海伦,因为他觉得穿了西装,辫子就显得特别别扭,戴个帽子藏着也不是很方便,不如穿唐装,自在又大方。

2

画像

虽然她知道陆云起是从东方来的,看见他穿着唐装拖着辫子走过来,还是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短暂的惊讶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起来非常美丽,灰蓝色的眼睛像清澈的泉水。

“海伦!”陆云起马上叫出的她的名字。罗伯特当年曾无数次提及这位与他青梅竹马的美丽女孩。

海伦望了陆云起一眼,轻轻笑着说:“威廉,你好!想必罗伯特早就将我们彼此介绍过了。”海伦亲切地叫唤着他的英文名字。

“是啊,我记得在耶鲁时罗伯特经常向我提起你,你那时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他说你是一个美丽而又调皮的女孩,只是没有想到转眼间就长大了。”陆云起说。

“谢谢,您也如传说的那般英俊!”海伦微笑着说。

他们边聊着边吃早餐。用完早餐以后,海伦和史密斯先生便带他们全面参观圣菲尔德堡。

海伦属于那种典型的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女孩,高挑的个子,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中透露着智慧,虽然年龄不大却有着得体的举止和风度,在参观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充当解说员。

圣菲尔堡始建于都铎王朝时代,琼斯家族的辉煌历史开始于爱德华六世,因为祖先在对苏格兰战争中显赫的战功,国王陛下把这片庄园赏赐给了琼斯家族,他们的后代在对东方的征服和贸易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奠定了家族庞大而又殷实的基础。历代的不断修缮和扩建,终于在十八世纪后半叶成就了今天的气派和规模。

现在的圣菲尔堡可以说是远近闻名的建筑,不仅是它外表的气派,更是内在的文化气息。琼斯家族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珍品也为它增色不少。这些珍品大多数陈列在位于城堡一层左翼的长廊,它的装饰风格属于十九世纪初“印度”和“印度—哥特”式,长廊里挂满了琼斯家族各位先祖的油画肖像、名家绘画作品,展品包括瓷器、象牙、饰有珠宝的水烟袋等,装饰用的木雕和彩绘天花均出自安东尼奥·维尼罗。海伦对于这些藏品一一说来,如数家珍,看得出她对艺术品的鉴赏颇有造诣,不愧是圣菲尔堡的女主人。

当他们一行从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时,陆云起看见了摆在那儿的一尊盔甲,不禁暗暗吃惊,再往上走感觉更是似曾相识。

“昨夜我们来过这里!” 陆云起用中文悄悄地跟小松说,“你看,这些带有洛可可装饰风格的楼梯扶手,我还摸过。”

“是吗?什么时候,在我印象中你昨晚很早就睡了,根本没再出去过,也更不可能上楼。”小松用诧异的眼光看着陆云起。

“在梦中!” 陆云起带有一丝迷惑地说。

“哦,我明白,我在梦中还到过澳大利亚!”小松嘲笑他。

他们到了楼上,海伦回过头来说:“威廉,你们在聊什么,我带你们看看圣菲尔堡的藏书室。”

陆云起答应着加紧了脚步。走到那扇柚木材质带有印度风格的雕花装饰双开门前时,他的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昨夜我真的来过,我看见了这些画。” 陆云起看到墙上的那些油画说,“油画对面窗台边有一个大书桌,桌上摆了一本中文版的《资治通鉴》。”

“大人,我不怀疑你梦中来过此地,琼斯先生应该在十年前就应该向你描述过他的家,不仅包括这幅画像,还包括了史密斯先生和海伦小姐。”小松说。

陆云起摇了摇头,未置可否。

“这是我们圣菲尔堡的藏书室,有几十万册藏书。”海伦介绍道。

陆云起往窗台边的书桌走去,拿起了《资治通鉴》。

“琼斯先生对中国史很感兴趣,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学习中文。”史密斯先生说。

“那个画像中的人是谁?” 陆云起指着画像问。

“安吉尔·琼斯,我们大不列颠伟大的开拓者和探险家。”史密斯先生回答。

“他气质很特别!”陆云起说。

“是的,他是一个为理想而活的人!” 史密斯先生说。

“他后来怎么样了?” 陆云起问。

“不知道,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去了东方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百多年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史密斯先生答道。

“为什么,他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陆云起非常好奇。

“关于安吉尔·琼斯的话题在圣菲尔堡是个禁忌,我们还是不要谈为好!” 海伦插话道。

“哦!” 陆云起不方便再问,只好聊别的话题去了。

他虽然不再问,但迷惑却藏在了心里,甚至在参观别的地方都有些心不在焉。午后休息时,他仍然辗转反侧地想着昨晚的事。

“难道遇上了鬼魂?或者我在梦游?”他自问道。窗外,阳光正灿烂,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他忽然觉得可笑。英格兰乡下的天气虽也多雾,却没伦敦那么浓密,午后便消散殆尽了。

下午的温度渐渐高了,陆云起脱掉了马褂换上一套白色轻便西装,再戴上了一顶遮阳礼帽,把辫子藏到了里边轻松地走了出去。他决定好好和海伦再聊聊。

海伦在玫瑰园里见到陆云起这身装束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海伦?” 陆云起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我觉得你总是让人很意外!”

“为什么?” 陆云起问。

“因为我对你有点好奇。” 海伦回答。

“就像我对安吉尔·琼斯那般好奇?”他问。

听到安吉尔·琼斯的名字,海伦马上收起了笑脸说:“我说过不要再提起安吉尔,这是禁忌你知道吗?”

“哦!对不起,但我只是想知道……”

没等陆云起把话说完,海伦就把他的话打断:“你不必有歉意,这事在圣菲尔堡谁都不愿提起。威廉,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别处看看吧!”

此时正是下午四五点,阳光已收敛了许多,树林里有不少的鸟儿在鸣叫。

“那片树林之外会有你意想不到的风景。”海伦说。

“越过树林是一个海湾吗?”陆云起问。

“是啊”。

“海边有座灯塔,海湾的对面有个小教堂吧?”他继续问。

“你怎么这么清楚?”海伦很惊讶。

“我猜的。”

“什么猜的,罗伯特肯定向你描叙过!”

“我似乎来过这里。”

“每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么说,因为这里就像每一个的心灵故乡。”

美丽的风景稀释了重重的烦恼,只是天色已晚,不方便再去对面的教堂,他们参观了灯塔就往回走了。刚走进树林他觉得周围忽然安静了许多,鸟群都不知道到哪去了。灯塔方向传来一女人若有若无的叫唤声:“安吉尔……”

回过头看见海岸正在涨潮,浪花激起的水雾在升腾,灯塔的身影已模糊了。是幻觉吗?又好像不是,他竖起耳朵四处搜寻着。

“安吉尔……”那声音又似从海岸边传来,细似柔丝,转瞬即逝。

海伦走了很远才发现陆云起不在身旁,转回头寻找,却看见他似乎若有所思般呆立在那儿。

“威廉,你在那儿干什么?” 海伦向他喊道。

陆云起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听见一群鸟叫着从头顶飞了过去,嘈嘈杂杂的。

“哦!没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陆云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