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迷雾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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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康沃尔的圣菲尔堡(2)

“什么问题?” 海伦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问题。” 陆云起搪塞了过去。

再回头看看海岸边,雾气已散了。

3

梦游

晚饭后,陆云起去找史密斯先生,到藏书室借了两本关于英国历史的书籍,回到房间却看不进去,便叫了小松过来聊一聊昨夜的梦。

“老爷,你昨晚是不是梦游了?我开始的确不相信,但看到那本《资治通鉴》才觉得有些奇怪,一到夜里老觉得这宅子里有点怪怪的,要么过几天我们回伦敦吧!”小松说。

“事还没开始办就回伦敦干嘛?真不懂事。”陆云起听完后颇为不快地打发小松先回房间了。

乡村的夜晚极为安静。他的思绪纷乱,最重要的还是这次的使命,来到英国已近半个月了,还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罗伯特的归期仍未有确定。当然这里还有海伦,早就听罗伯特说海伦的父亲是多届政府的内阁成员,他想着明天不如先找海伦聊一聊这方面的问题。

不知何时,夜风又带来了阵阵夜莺的歌唱声,声音由远而近,像是有个女人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是谁,究竟是谁,她呼唤的是谁?

他竖耳倾听,发现这个呼唤声就在他门外。

他感到一阵惊慌,想躲起来。他不想让这样的情绪感染自己,但越是回避那声音越是无孔不入。

“安吉尔……安吉尔……”

安吉尔不就是琼斯家族里那位伟大的探险家吗?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将门打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楼梯转角处的盔甲那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悄悄地走到三楼,果然有动静从藏书室里传出来。他脱下了鞋子,悄悄走到充满印度风情的双开门前。他推开门,歌声嘎然而止,月光透过玻璃窗户照在安吉尔·琼斯的画像上。他与安吉尔对视着,又看看摆着《资治通鉴》的书桌,仿佛有一种记忆隐约涌现。廊外消逝的歌声又起了,原来这歌声并不在书房内,而是在走廊里,于是他转身又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来不久,一个黑影也从藏书室里悄悄溜出来,但陆云起没有发现。他在高度紧张地搜寻歌声传来的方向。一阵风吹来把身后的小木门关上了,周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他赶紧从口袋里找出火柴划燃。看见一座小楼梯,楼梯非常破旧,顺着这木板小楼梯往上走,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吱声响,让人心惊胆战。走到一半火柴燃完了,周围又陷入了黑暗,他摸出火柴又划燃了一根,这个时候听见背后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高个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伐沉重,似乎心事重重。

陆云起呆住了。

“你好!”他试图与他打招呼。

当这个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火柴的光亮让他看清楚了这个人,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住他的英气逼人,一身古典的戎装更显得他雄壮。

这个男人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似乎这里根本不存在别人。火柴燃尽了,在黑暗中只能听见那人远去的脚步声。

忽然他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深夜在人家家里转来转去,究竟是在干什么?但就在他想退回去的时候,黑暗中传来来沉重的怒吼声,伴随着女人痛苦的尖叫声,让人不由感到阵阵恐惧。可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他想去看个究竟,便又划燃了一根火柴走上了楼。到了楼上,看见月色透过圆形的窗洞玻璃照在了走道上,几尊盔甲无言地立在走道两旁,青石的墙体上悬挂着兵器。

有一道房门开着,里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哭泣声,而女人的声音已无声无息了。他慢慢摸索着走到了门口,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个男人将女人杀了,鲜血流了一地,刀子还在那女人的胸口,却还没有断气。她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没有惊恐,也没有愤怒,有的是绝望。棕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残酷景象映衬着她如花般娇艳的面容,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为之动容。

她看见了陆云起,无力地将手伸向了他,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唤起,她不就是梦中出现的女人吗?难道还是在梦中?

“不要……”他大声喊道。

那男人停止了哭泣,将短刀抽了出来,喷射出的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女人无力地倒下了。

男人转过身,拿着刀子走向了他。他夺路而逃,冲到三楼楼梯口时,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撞上了青铜盔甲,在黑暗中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他在走廊的羊毛地毯上躺着,已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力气,不一会儿走廊的灯亮了,有人走了过来,朦胧中他看见了泰勒太太、史密斯先生、小松,还有许多人。

小松走了过去将他扶起,急切地问:“老爷,你又怎么啦?”

“那边,那边有人被杀害了……”他喘着气说。

“什么,哪里杀人了?”泰勒太太一脸不满地问。

“在那上面,有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杀了!”陆云起伸出手指着楼上,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流血,身上的血迹依然存留着,再看看周围惊愕和麻木的人们,便愤怒地大叫:“你们不知道吗?有人被杀死了!”

“陆先生,我想你是遇上鬼了吧,楼上根本没住人,自老琼斯伯爵去世后,便很少有人住那儿,只有琼斯伯爵回家时偶然住会儿。至于你所说的木门上的小塔楼,更是很久没人居住了,门一直是锁着的,你怎么能进得去?”泰勒太太说。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的,你看这血……”他指着衣服上的血迹说。

史密斯先生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陆先生,你的手受伤了,刚才你撞到那些青铜盔甲上,手划破了,是你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血!”

“不是,为什么你们不相信……”他甩开史密斯先生的手,往楼上冲,众人跟着上去。走道木门前,却发现木门紧紧锁着,锁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很久没人开启过了。人们都迷惑地看着陆云起。

“怎么会这样?”他自言自语地转过身。

“我还要问您这深更半夜在干什么?”泰勒太太毫不客气地说。

小松赶紧走了过去扶住陆云起说:“不好意思,我的主人患有梦游症,大家不要介意,回去休息吧!”

大家都叹了口气,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陆云起没有办法,也只能叹着气也回到了房间。小松简单将他伤口处理,找了一套干净衣衫给他换上。

“老爷,不早了,你先上床歇歇吧!”

“没事!”陆云起说,“我睡不着,你再陪我聊聊吧!”

“是的,老爷。”

“我真的没有梦游,但我的确有种感觉,我来过这里。真的,不是罗伯特跟我讲叙中的记忆,而是那种沉睡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不,老爷,在船上的时候贝克先生就跟我说过,要提防您半夜梦游……”

“不是梦游,我很清醒。”陆云起说。

“老爷,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看我们还是先回伦敦吧。等琼斯先生回来后我们再过来。”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陆云起咬紧牙关说。

“但是老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吧!” 陆云起点头。

“我们这次来英国的任务关系重大,老爷千万别被这些装神弄鬼的事弄糊涂了!”

听到小松的一番话,陆云起平静了许多。是啊!这次来英国身负重任,怎么能陷入这些无聊的事情之中呢?

他点了点头,要小松先下去休息。但独自安静下来,又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最重要的是罗伯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达圣菲尔堡呢。

说起他和罗伯特的关系,那得回溯到很多年前了。

4

往事

作为第一批留美幼童中的一位,陆云起在美国呆了九年,从十岁到十九岁,贯穿整个成长的岁月。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学贯中西的青年。

如今回国也已有十一年了。十多年来,美国的朋友大多已失去了联系,很多人就只存在于青春成长的记忆里了,只有他和罗伯特·琼斯的联系从未曾断过。不过现在应该叫他琼斯伯爵,而当时他只是一位从英国来美国游学的贵族子弟。

与罗伯特的相遇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显然是一个有好奇心的青年,在众多西方人的面孔中一眼就看到了陆云起,并不由自主地去摸他油光发亮的辫子,谁知陆云起早在数年之前就已将辫子剪掉,装在后面的不过是一个假辫子,所以一摸就掉了。这条假辫子是为了应付前来送行的留学事务局的官员临时接上去的。

他们虽然是来自地球两端,素昧平生却一见如故。陆云起并没有在意那天掉辫子的事,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罗伯特出身于英国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家族历史至少可上溯到伊丽莎白时代,祖先在对那个时代对西班牙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两百多来中琼斯家族的成员多次在内阁中担任重要职务,比如工商大臣、外务大臣。当时罗伯特的父亲是上议院的副议长。

但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眼中总泛着一丝忧伤,这种忧伤是这个年龄的少年不应该有的。渐渐陆云起了解到罗伯特虽然生一个显赫的家庭,可一直在悲情和落寞的氛围中长大。他未曾见过祖母,听父亲说,祖母在父亲还很年少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与父亲青梅竹马的母亲在罗伯特七岁那年放弃好好的伯爵夫人不做,竟然跟随一个爱尔兰人私奔了。

罗伯特的父亲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无法理解深爱的人为什么会与那个粗鲁无知的爱尔兰仆人私奔。母亲出身于贵族家庭,却毫无上流社会骄横奢侈之气。她气质幽雅,行为端庄,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但事情的确发生了,父亲不仅极为伤心,更无法忍受罗伯特再重复自己孤寂、无助、没有母爱的童年生活。他曾多次派人去寻找罗伯特的母亲,每次都无功而返。有人说看见罗伯特的母亲跟随那个爱尔兰人在美国的得克萨斯放牧,也有人说罗伯特的母亲出现在淘金热中的加利福尼亚,而且改嫁给了一个墨西哥的淘金汉。每一次传来的消息让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没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母亲从此就成了回忆,永远定格在了十岁那年。虽然父亲以加倍的爱护来补偿母爱的空缺,但对母亲的怀念从不曾淡去。

一八七九年,十八岁的罗伯特从伊顿公学毕业了,他放弃了就读牛津大学的机会,来到了美国游学,他想一边读书,一边打听母亲的下落。

虽然罗伯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但初来乍到远远不及陆云起更为美国化。罗伯特讲的英语是一口字正腔圆的英国贵族腔,而陆云起则带着满口美式俚语;罗伯特喜欢玩英式足球,陆云起却是棒球神投手;相对罗伯特的柔弱,除了东方面孔,陆云起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新大陆蓬勃向上的气息。

罗伯特对这种粗放式的美国生活难以适应,他所受到的传统教育阻碍他溶入这个大熔炉。有了陆云起在,他思乡的寂寞和困惑少了很多。两年后,当陆云起告别了耶鲁踏上回国之路时,罗伯特已完全摆脱岛国固有的苍白、阴郁,全身上下都已洋溢着新大陆的青春气息。

一八八一年,清廷突然决定撤离所有留美幼童,让陆云起不得不中断耶鲁大学的学业。

陆云起童年的记忆在广东香山,成长的记忆却留在了美国。在这里,他第一次学会了自行车,第一次因为思念一个人而留下了眼泪,也第一次亲吻了他喜爱的女孩子……

那时他甚至想做一个叛逆者,永远留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没有这个勇气,地球另一端的那片古老的大地始终是他的家,他注定是要回去的。他们在旧金山搭乘了“北京城号”轮船于当年秋天抵达了上海。去国十载犹如梦一场,祖国的一切都未曾变化,变化的却是自己,不仅仅是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青年,更多的是内心变化。

转眼回国又是十年,美国留下的痕迹已渐渐褪去。十年来他忙于结婚生子,为朝廷效忠,当初要改造中国的豪情壮志都已沉入了心底。这不能全怪他自甘堕落,晚清那种环境下不是他能做主的,只是到了深夜忽然记忆起少年时期的飞扬豪情,丝丝激情才如潮水般涌来。

他曾在海军服役,参与了中法马尾海战,后在李鸿章的大力提携下,二十五岁那年进入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成为了职业外交官。

前年,他曾以中方代表的身份接待了来华访问的英国商务访问团,他的老同学罗伯特也是团员之一。罗伯特在耶鲁大学毕业后回到英国,父亲去世后继承了爵位并进入了政界,可以说是一颗闪亮的明日之星。在来访的一个月里,陆云起极尽地主之谊,他们之间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中国海疆烽烟骤起,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加紧了对台湾的睽视。在一八七四年日本侵台事件发生后,台湾在中国战略中的地位日益显露,朝野上下一致建议加强在台湾上的防备,清政府虽早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就已始兴建近代海军,至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南、北两洋海军已渐成形,但在整个东南海疆上的防务一直是一个薄弱点。清政府逐渐改变了只设立两洋水师的想法,预想设立中洋水师。李鸿章及其幕僚认为加强东南海疆上的防务,则要在东南沿海建立以台湾为中心的东南海防线,敌人不论从广东的琼州、福建的金门、厦门、浙江的玉环岛、舢岛,还是江苏的崇明岛等方向入侵,清廷皆能于台湾为中心作海防准备。因此中洋水师的设立势在必行。

由于当时中国的军工产业发展的限制,先进的船只能从国外购置。日本政府了解到清廷建立中海水师的计划后,预料势必影响以后侵占台湾的企图,于是派出强大的游说团前往当时造船业最发达的国家——英国和德国,希望当事国不要支持清廷的巨额军购。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了解陆云起与琼斯伯爵之间的特殊关系,便派他出使英国。临行前陆云起给罗伯特发了一封电报,当时罗伯特正在非洲旅行,家人将电报转发给了他,很快得到了回复,大致意思是他会尽快从肯尼亚动身,一个月后返回圣菲尔堡。只是从他出发到现在,已过去一个月,他到达英国也有十多天了,还是不见罗伯特的影子。

5

阁楼

那天晚上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别人将他当成了梦游症患者,他自己也将信将疑,不过信总比不信好,谁也不愿意真的遇上鬼魂。

罗伯特发来电报说已到达普利茅斯港,很快要到家了。得到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海伦。这天清晨她和史密斯先生驾着马车去普利茅斯港接他,需要两天才能到达圣菲尔堡。

为了迎接罗伯特,圣菲尔堡上上下下都忙开了,闲着没什么事的陆云起只好去藏书室看书。

这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温柔地投射在书桌前,《资自通鉴》依然摆在桌上,仆人说这是罗伯特常读的书,只能摆在桌上。坐在桌子前,他觉得一切都是熟悉的。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着墙上挂的安吉尔·琼斯画像。画中人咄咄逼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前天夜里在阁楼上动手杀人的男人。

就是他,那个男人就是安吉尔·琼斯!

这绝对是不可理喻的事,安吉尔·琼斯可是一百年前的人,他怎可能见到他呢?难道这真的是一幢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