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有的事,我刚一直在想个问题。”
“我和渡边纯粹是公务交往,绝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罗伯特继续说。
“我知道,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唱歌?我有种感觉,在我们的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
“你说什么?”罗伯特眼中闪过几丝惊慌。
“哦,没什么,有些涉及国家机密的问题,我怕人听见!”陆云起小声说。
“呵呵,威廉,你太敏感了。”罗伯特笑着说。
“我的压力很大啊,还是小心点为好。”
“你的事情,很多海伦都和我说了,这些没问题,但是我总觉得你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疲倦吧。在这儿的生活还未完全适应。”
“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看非洲工艺品吧,明天我们再去骑马!”
陆云起只好放下一些心事,陪着罗伯特聊了一晚的艺术品。
7
墓地
这夜和罗伯特聊到很晚,虽然很累,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依然辗转难眠。
“今夜她还会来吗?”陆云起正想着,门外就响起了微微的动静。
“是谁呢?在这样的深夜里还在走来走去,不会是那个鬼魂又来了吧?”
说不清他到底是期待还是害怕,他忍不住走到门洞口去窥望,原来是史密斯先生和一个女人正在上三楼。他举着蜡烛在前边走着,那女人跟在后边,他们去见罗伯特吗?三楼只住着罗伯特和他的仆人,没有别人,但这个女人分明不是海伦,难道罗伯特变得如此风流了?
也许人的性情还真有点说不清,不过还真的为海伦有点难过,但这不是他的能力所及的。他能做的只是去影响罗伯特,让罗伯特做个负责任的男人。
一股倦意袭来,他也不想去管这些事了,返回到屋内睡觉,可远处树林里传来了夜莺的歌声,让人无法安宁。
他堵住耳朵想睡觉,不去管这些闲事,但夜莺叫得更欢了,悠扬婉转地随着夜风四处飘扬,最后变成了如泣如诉的轻叹,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
她真的又来了吗?他猛得坐起,拉开门想看着究竟,歌声却在黑暗中渐渐远离,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我一定要去看个究竟!”他想着便走到了小松的房间里,将小松轻轻摇醒说:“你帮我找一根蜡烛来,我记得行李箱里边有,你放在什么位置?”
小松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说:“老爷,这么晚了您又要去干什么啊!这个宅子充满了诡秘的感觉,您一定要小心啊!”
“我没事的,你快找去找吧!”
小松下了床,在行李箱里找到一根从中国带来的红烛。
“怎么是红烛啊!”陆云起看着挺奇怪地说。
“这是太太春节在隆福寺上香时买的,太太说沾了佛气能避邪,太太就让我带来了。”
“哦!”陆云起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拿着红烛就出门了,走道里静悄悄的,两侧的灯光也极为黯谈,让穿着白色中式对襟单衣的陆云起格外招眼,挂在走道两侧墙上的琼斯家族的列祖列宗都在注视着这个穿着奇怪的、头上留着辫子的奇怪东方人他究竟要干什么?
为了不发出声音 ,陆云起特意换上了一双软底的圆口布鞋,但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仍可清晰听到鞋底与大理石地板接触发出的嚓嚓声。
到了三楼,更加寂静了。不仅站立着的盔甲沉默无语,连风的声音也沉寂了,拐过藏书室走廊灯也没有了,穿过木门四周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潮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刚才的月光、花香、夜莺似乎只是在梦中,而此刻才是真实的。
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根火柴,擦亮了将红烛点燃。烛光映红了四周,淡淡烛香冲淡了刚才的紧迫感,他发现汗水已浸透了他的单衣。
是因为害怕吗?他想不是。从少年时代到今天的而立之年,她走遍了大江南北,横跨了几大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今天却汗流如注,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究竟是为什么?
借着烛光,他看见了那个小木门。今夜小木门又没有锁,出人意料之外地顺利。
“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他觉得太顺利也让人感到不踏实,所以靠在门的左侧伸出手将小木门轻轻推开。小木门在夜里发出惊颤般的“嘎吱”声,除了一股阴凉的风缓缓袭来,并没什么意外动静。
他放下心往前走,偶尔会惊起几只老鼠四处乱窜,打破了沉寂的空间。上了楼梯,顺势往上再一拐弯,便可以看见那几扇圆的窗。窗外的月亮将如水的光线投射进了走道上,盔甲和武器折射着寒冷的光芒。
走道的尽头,她的画像依然安静地挂在那儿,表情淡泊而又满怀深情。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是荡妇?怎么会是邪恶的呢?他不明白,但传说中的她又的确是如此。
他端着红烛一直往前走,来到了她的画前。他觉得她的眼睛正望着自己,眼神中所饱含太多内容,除了委屈、绝望和怨恨,还有爱意。
他感到面颊上有股热流在往下滴,便用手去拭擦。
“我怎么会流泪呢?”他问自己。
记忆中,最后一次流泪是在美国哈特福德的避难山教堂,那时是因为与相伴近十年的美国朋友们分别。而今天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这个只在梦中出现过、素昧平生的外国女人?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让自己如此冲动,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时他又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背后,就像第一天晚上在安吉尔·琼斯的画像前那样。是谁?是泰勒夫人?难道是她?卡翠娜?他没有勇气回头。他知道一回头,背后的人就会像风一样飘散。
渐渐的,听到有人在低唱,似是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当他努力转过了身,歌声依旧在,而人却不知飘向了何方。月光如水铺洒在地上,盔甲依然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哪儿呢?走道左边有一扇门,粗重而又破旧。歌声似乎是从里边传出,他走了过去试着推了推,门被紧锁着。捣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怎样才把门打开,渐渐觉得有些恼火,便把蜡烛放在了地上,飞起了一脚,“轰”的响着门开了,蜡烛也灭了。一个身影从房里飘出来,瞬间隐入了黑暗中。
陆云起站在门口怔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歌声依然在继续,陆云起摸黑走下楼梯,穿过了两扇木门,又回到了三楼走道。借着微弱的走道灯,他看见她飘然走在前,穿着画中那套紫色的衣裙,栗色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至腰际。
她在楼梯口停驻了一下,回过头深情妩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前行。陆云起一直跟着,从三楼一直走到了一楼的大门口,她停下回了回头,随即没入了茫茫夜色中。
陆云起跟着冲出了大门,却不见她的踪影,只有月色温柔地倾泻在庭院里,悠扬的歌声变成了婉转的夜莺鸣叫。
他站在了大门外徘徊了许久,思绪烦乱,不知该往何处去。守夜人看见他并走了过来问:“陆先生,您在找什么?”
“哦,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从门口出来?”
“陆先生,大门锁了很久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进出,陆先生是从外面回来的吧?不好意思我刚没看见您,我马上给您开门。”守夜人说着就去开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梦境或幻想吗?他百思不得其解,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生痛的感觉表明自己还是生活在现实中。
“不,我刚看见这门开着的。” 陆云起说。
“对不起,陆先生,我一直在门口,十一点后落锁,门就没开过了。不好意思,我给您开门。”守门人微笑着说。
恍忽间回到了房间,小松还没有睡,他看见陆云起回来了,忙问道:“老爷怎么样了?我刚也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
“真的,这不是梦境,我刚出去了多久?”
“二十多分钟吧。”
“哦!”
“怎么?”
“没事,早点睡吧。”
陆云起说着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躺到床上。月光依然静静照在窗台上,而远方树林里的夜莺也依然在歌唱,平静得几乎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凌晨一点了,陆运起感到阵阵倦意袭来,便和衣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中夜莺不再歌唱了,而她的歌声又渐起……
“她又来了!”他惊乍而起,胸口已被汗水浸湿。窗外是一片温柔和宁静。
“今夜的月色真好!”他自言自语走到窗前,他想让夜风将自己吹醒,玫瑰园里的玫瑰正在月光下吐露着芬芳。
忽然,他看见了她正在花丛深处徘徊,时不时在张望着什么。
他抑不住激动,立马翻身上了窗台,顺着凹凸不平的砖石往下爬,然后跃入了花园的小道中。
看见陆云起走过来,她停止了歌唱,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苍白而略显得不真实。
走到与她相隔五六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突然有些犹豫了。
风渐渐起了,雾气在花园的尽头渐渐飘散开来,模糊了月色,眼前的人也因光芒黯淡而有些模糊。他不自由自主地举起手,想触摸一下,但她却转身向树林的方向走去。
草丛中的露水将鞋浸湿了,树林里阴凉的风吹拂而过,让人颤抖不已。月亮透过薄雾,又重新将光芒洒入了林中,将地面照得斑驳而眩目。她不停往前走,那些横七竖八的灌木也未能阻挡她的前进。
夜莺停止了歌唱,只有猫头鹰的叫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她到底要去哪儿?他无法猜测。渐渐听见了波涛声,快要到海边了,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雾夹杂着水汽,十步之外一片模糊。
枝叶渐渐疏了,慌忙中他险些迷路。出了树林,就到了海滩。前方的背影,在雾中飘飘忽忽。似乎看到很多个影子,黑乎乎的,但回过神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又产生幻觉了吗?不是,除了他见到的两三个黑影以外,还有更多的黑影在海面上浮现。他们乘坐着小船,顺着潮汐靠进。除了双眼以外,全身都被黑色所包裹,他们像鬼魂一样轻盈敏捷,登上岸后瞬息消失在了黑暗中。
当教堂钟声敲响,他才猛得清醒过来,教堂高耸的尖塔已在他的面前。在浓雾中飘飘忽忽的卡翠娜拉开一道铁门后消失在了门后,他跟了进去。是一个墓园,地上到处是荆棘,时而挂住了他的腿,时而刺入了他的鞋内,他只好大声地呼唤:“卡翠娜!”
没有任何回音。
他想退回去,却摸索不到方向,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突然,他感到背后一阵风袭来,赶紧转身用臂一挡,“嘭”地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幸亏他少年时拜师学过一些功夫,不然根本经受不住这么重的一掌。
“是谁?”他惊呼道。
数个黑影出现在了他的周围。他有些惊慌,但很快镇静了下来,立即蹲好马步,运了一股气,踢开那些碍手碍脚的荆棘,准备迎敌。他知道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除非他们不是人。
刚站好,黑影如同闪电般轮番来袭,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一番交手下来,他心里有了底,他们是人,不是鬼,真正是鬼他斗不过。但是他们人多,他被迫处于劣势。他后退着,希望能找到一个最佳位置来应付这群人的攻击。忽然,感觉道背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了,让他不能再后退。他转过身看见了一块墓碑,在朦胧的月色映照下,看见了上面的字。
Katrima Johns
1770—1792
“卡翠娜!”他惊讶地喊了起来。就在这时,一记闷棍袭来,正中后脑,晕厥了过去。
黑暗中,卡翠娜伸出了手对他说:“你回来了……”
月光温柔地照耀着大地,只是屋前的喷水池早已干枯,池中一个石雕的小丘比特拿着箭茫然地看着远方,四处都是残败和空寂。他知道这是圣菲尔堡,但是圣菲尔堡为什么会这么荒凉,它的辉煌和荣耀呢?究竟哪个是幻觉?难道真正的圣菲尔堡早已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有这片废墟?
他想退回去,却不知道归路在何处。卡翠娜依然站在那儿望着他,眼中充满了绝望。忽然,她叹了口气,转身向黑暗深处走去。他大声呼唤着追过去,她却头也不回地消失了。他在残檐断壁中徘徊着,月色透过窗玻璃照到了室内,安吉尔的画像被扔在墙角,卡翠娜卷缩在画的旁边哭泣。一种钻心的痛在向他袭来,几乎绝望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