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翠娜当时才十七岁,爱情究竟是什么,她还不明白。她觉得男人都差不多,特别在巴黎这座充满脂粉味的城市。至于维克多,她也只是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亚多瓦伯爵家的舞会上,王后领着卡翠娜去见维克多,因为是晚上,灿烂的烛光照在维克多稍有些削瘦的脸上,熠熠生辉。维克多只有二十五岁,但看上去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老沉。卡翠娜从小就是一个美人坯,王后也格外喜欢她,很早就和诺曼男爵说一定要帮卡翠娜找一个好夫婿,而侍卫官维克多不仅出身名门,而且出色能干,是宫廷内外公认的明日之星,他们俩能结合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天作之合。第一次与维克多相见,卡翠娜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想尽情狂欢,甚至忘却了维克多的存在。她不知道维克多在走廓外徘徊了一夜。在宫中多年,维克多第一次感到了春天的气息,清新、迷人,飘荡在周围。
第二天,母亲问起了卡翠娜对维克多的印象,卡翠娜很随意地答了一句,还不错吧。
谁也不曾想到这句随意的话几乎改变了她的一生。一个星期后,维克多家人及宫中的官员驾着十多辆顶着流苏的华丽马车,来到了卡翠娜家提亲,诺曼男爵分外高兴,为此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卡翠娜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没什么退路了。
那天下午,卡翠娜和维克多在卡翠娜家的后花园里第一次单独见面。在阳光的照耀下,维克多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诗一般的语言,乐章似的对白让卡翠娜的内心触动了一下,但这真的是爱情吗?她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似乎就顺利成章了,现在等待的就是结婚。
但安吉尔的出现就像一道闪电,让她的内心瞬间被点亮了。如果这瞬间的光芒让少女的心燃烧了几天,没人再来加柴助火,这火也就渐渐熄灭了。但是世事却是难以预料,不曾想到他们的第二次相遇会在卡翠娜的家里。
诺曼男爵本是个商人,虽然花钱买了个贵族的头衔,但骨子里依然是将金钱作为立身之本。凭着他对商机灵敏的嗅觉,很快就与混迹于巴黎上流社会的这个英国香料贩子建立了联系。几天后,安吉尔出现在卡翠娜家也就顺理成章了。
阿黛尔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安吉尔的情形。那天下午卡翠娜和阿黛尔在花园里打闹,一直闹到客厅。毕竟她俩都还是女孩,看见父亲和一个客人正由外往里走,只想转身到花园回避,却没想到那客人很惊讶地喊了一声:“卡翠娜!”
卡翠娜愣了一下。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阿黛尔看见卡翠娜眼神中极复杂的变化过程,从迷茫到羞涩再到温柔。一位外表极为俊朗的男人,带着和煦的微笑站在了她们面前。十五岁的阿黛尔都能听见卡翠娜心中情窦初开的声音。
席间,安吉尔都是和男爵在交谈。吃完饭,他就告辞了,似乎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半夜时分,阿黛尔夜起时发现阳台上站了一个人,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来是卡翠娜。她悄悄走到窗台边观察,看见墙外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竟然是安吉尔。他们相互凝望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他们开始约会了,约会的地点在男爵家的花园。每天到了黄昏,卡翠娜就请求阿黛尔为她望风,他们俩隔着花园的铁栏杆互诉衷肠。渐渐的,他们不再满足于隔着栏杆相见,于是相约一起去郊游。卡翠娜是个单身的贵族少女,不能独自出门,便央求阿黛尔同她一起,撒了个谎说去一位熟悉的女伴家。
那天,随行的还有安吉尔的几位朋友,到了郊外卡翠娜简直快乐极了,从未感到如此自在过。郊外的林地里有着大片的空地,停着一些大篷车和帐篷。人们都说住在这里都是能算命的吉普赛人,这些吉普赛人是从东方来的流浪者,过着与众不同的漂泊生活。趁着安吉尔与朋友们交谈的机会,卡翠娜和阿黛尔溜到林中,去找吉普赛人算算命。她们遇见了一群奇怪的人,为首的男人盯着卡翠娜许久说:“小姐,请留步好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卡翠娜迷惑地问:“你们是算命的吗?”
那男人说:“姑且算吧。”
那男人向卡翠娜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意思是说卡翠娜正在走向危险的境地,魔鬼在向她招手,希望她能及早回头等等。
一番话下来,吓得卡翠娜和阿黛尔大惊失色,赶紧回头就走,那个男人在背后喊:“我叫阿达,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我……”
卡翠娜匆忙跑出了林地,不由哭了起来。安吉尔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告诉他遇见一群吉普赛人,说了些奇怪的话。还没等她将来龙去脉说完,众人就大笑起来,说那些吉普赛人都是些骗子和小偷,就会吓唬小女孩。
听了大家的话,卡翠娜才释然,重新快乐起来。
4
离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安吉尔和卡翠娜的事终于传到了诺曼男爵和维克多的耳朵里。诺曼男爵非常生气,家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男爵在教训女儿,接着卡翠娜从男爵的书房里冲了出来,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哭得死去活来。
为了断绝他们俩的关系,男爵限制卡翠娜外出,任凭卡翠娜大哭大闹,甚至以绝食威胁,男爵丝毫不为所动。卡翠娜饿坏了半夜出来偷吃东西,而男爵知道厨房里的食物莫名其妙地消失后非常得意,他想女儿闹绝食也不过如此。他不知道的是,卡翠娜和安吉尔常在深夜的花园里隔着栏杆谈情说爱。谈情说爱是一件费体力的事,卡翠娜常常去拿食物供两人分享。
那段时间维克多常常来,不过是在白天。由于夜里过于兴奋,白天卡翠娜没什么精神,看见维克多就哈欠连天。卡翠娜的表现让维克多非常难堪,只能和男爵夫妇聊天。但维克多还是信心满满,他说安吉尔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在巴黎玩够了就会离开的,到时安吉尔又会去别的城市勾引纯情的小女孩,卡翠娜总会醒悟的。
果然没多久安吉尔就要离开巴黎了。人们都说维克多善于忍耐和等候,这些品质让他始终处于不败的地位,所以年纪轻轻,在宫廷中谁也不敢看轻他。自从被母亲送入宫中成为国王的侍卫官,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照顾国王和王后的日常生活和处理宫庭事务上。他虽是贵族子弟,却丝毫不娇宠。母亲波利涅克夫人为了取信于王后,牺牲了他的青春岁月,十年的宫廷生活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让他在错综复杂的宫内环境中变得格外的冷静与清醒,但内心的孤独和沧桑只有他自己明白。
虽然安吉尔这样的英国纨绔子弟像一阵风吹过了,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蹦出一个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呢?他觉得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所以特向国王请了一段时间假,频繁出现在男爵家。
卡翠娜的心情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她比原来更快乐,对维克多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她告诉阿黛尔,安吉尔去西班牙有急事,办完事他就会回来迎娶她,临走前还一再叮嘱道:“记得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少女们总是容易被这样美丽的词汇所打动,何况是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就算是再苦再难她也要挺过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吉尔毫无音讯,维克多来到家里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一天几次。维克多和男爵在商量他们的婚事了。他们把婚礼定在了新年后的一月六日。那时己是初冬,距离圣诞节只有一个月。卡翠娜记得安吉尔说过,圣诞节后新年前会赶回来。万一他不能按时赶回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就坐立不安。为了不出意外,男爵己不许她随便出门,也许现在能给安吉尔传递信件的只有安吉尔在巴黎借住的一位朋友——安德烈。安德烈是一个热爱探险的法国青年,他也在印度呆过,是安吉尔要好的朋友。但是怎么样才能见到安德烈?卡翠娜又想到了阿黛尔。阿黛尔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帮助母亲去订做一些小礼品,如果哪天阿黛尔再出去,可托她去趟安德烈家。
几天后机会来了,男爵夫人遣使阿黛尔去外边取她定制的新外套,那地方离安德烈家不远,卡翠娜央求阿黛尔帮帮忙。在圣奥诺雷街,她见到了安德烈。安德烈说安吉尔刚刚到达西班牙,事情办完了就会尽快返回巴黎。他答应将卡翠娜的口信稍给安吉尔,由于安吉尔在旅途中,暂无法收到信件,所以只能寄往英格兰康沃尔圣菲尔堡,期望他回到家后能看到信。如果他在圣诞前夕回到家,稍作休息动身,绝对能在新年前回到巴黎。
听到这个消息,卡翠娜便安心了不少。
十二月初,第一场大雪来临了,圣诞和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既然婚事己提上了日程,维克多自然热情高涨。
此后的二十多天,安吉尔还是没有音讯。
眼看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卡翠娜又陷入了焦虑状态,有时候她觉得她的爱情不过是个幻觉。
再过十天婚礼就要举行了,维克多往日苍白的脸上变得生机勃勃,所有的爱意都写在了脸上。卡翠娜看着他,渐生了对维克多的愧意。他是善良和儒雅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安吉尔,也许她是会爱上他的,但她的心完全乱了,安吉尔成了她摆不掉的影子。
平安夜到了,安吉尔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卡翠娜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在那样快乐和祥和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哭泣到天明。维克多曾对她说过,安吉尔是一个传奇,传奇是会撩动人内心的,但却不可当真。她觉得这话对极了。
可在圣诞节这天事情有了转机,阿黛尔随同男爵夫人外出,突然一个男人从背后跟了上来,原来是安德烈。安德烈趁着男爵夫人没注意塞给了阿黛尔一封信。
亲爱的卡翠娜:
当你收到我的信时,我己在返回巴黎的路上了。今天下午我回到圣菲尔堡看见了安德烈给我的信,了解到我离开巴黎以后发生的事情,就迫不急待地给你回信。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英格兰的乡间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这个寂静的冬夜,因为对你的思念变得格外温暖。
外面依然在下雪,但我不能再等了,稍做休整我就出发。在我心中,你是最重要的。答应我,这次回巴黎后和我一起回去,我不愿以后再在思念你的日子里度过,这样的思念太让人受折磨了。你目前的状况我都知道,亲爱的你一定要挺住,我就回来了。今天是12月22日,我24日清晨从圣菲尔堡出发,26日可到达伦敦,29日即到达巴黎,我一定会到的。
不多说了,记住一定要等我。
爱你的安吉尔·琼斯
可是圣诞节过后,安吉尔还是没有出现,29号过去了,很快新年就要到来了。卡翠娜再也按捺不住了,31日下午她发疯了似的从楼上的房间冲下来往门外走,还没到门口就被男爵给拦住了。男爵大声训斥着她,她则叫着:“今天谁也别拦我,谁拦我就死给谁看!”
男爵有些怕了,但仍然不肯放手。卡翠娜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正僵持着,维克多来了,看到这个情形他对男爵说:“我带她出去走走,她想去哪儿我就带她去。”
于是卡翠娜被维克多带走了。
几个小时后,天色黑了,维克多才将卡翠娜送回来了。卡翠娜已经恢复平静,她带着悔悟的表情绕过男爵独自上了楼回到房里,看见了阿黛尔才止不住泪如雨下。
“他是个骗子,他是个骗子。”她呜咽着说。
此刻,也许她已愿意把这段情放下了,回复到真实的生活中去。但是要放下一段情会这么容易吗?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她发起了高烧,口中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安吉尔。
可安吉尔到底在哪,他真的是一个骗子吗?
此刻,安吉尔正在巴黎的监狱里。
原来维克多在圣诞节前后便从卡翠娜的表情变化上嗅到了不祥的气息,趁着男爵夫人带她外出试穿结婚礼服的机会,偷偷溜进了卡翠娜的房间,在化妆盒里发现了安吉尔的信。他根据信件提供的信息,在29日黄昏将刚到巴黎的安吉尔以走私罪逮捕了。
新年即将到来之际,身在监狱的安吉尔也发起了高烧,寒冷的北风不断从窗口涌了进来,让他全身颤抖不己,而烈火却在心胸不停地燃烧。鉴于琼斯家族在英国的地位,如果他死在巴黎容易造成外交事件,维克多决定将他驱逐出境。
1788年12月31日深夜,病重中的安吉尔被铐上了手铐、脚铐,押上了囚车。马车沿着空旷的大街疾驶而去,远远地听见了教堂新年的钟声响起。他望着夜色中的巴黎哭了。
5
凝视
正午的阳光穿透枝叶射入了人的眼睛,让人感到一阵刺痛。
“你流泪了,安吉尔!”贝克牧师停止了讲叙望着陆云起。
“哦,没有。”陆云起如梦初醒般怔了一下。
“它一定在触动了你的内心!”贝克牧师说。
陆云起没有回答,他知道眼眶的确湿了。这时墓园外的大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琼斯伯爵来了,他接你回圣菲尔堡。”贝克牧师说。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陆云起问。
“可能他牵挂着你的伤情,我们走吧。”
“可安吉尔后来怎么样了?”
“不着急,以后再说。”
很远就在贝克牧师家门口看到了罗伯特,还有史密斯先生、医生和小松。
此时的陆云起身心疲惫,让小松看了大为惭愧,赶紧跑到他面前跪下说:“全是奴才不好,没有照顾好老爷,让老爷受苦了!”
这一跪不仅让洋人们吃了一惊,更是让陆云起大惊,立即将小松扶起来。“别这样,不是早和你说过在国外不要来国内那一套吗?”
“可是老爷,你现在这样,回了国你让我怎么交差啊?”
“我真的没事,老爷以后小心就是了!”
小松点了点头才站了起来。
罗伯特走过来,拍了拍小松的肩膀,对陆云起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为你担心。”
“真的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可是威廉,你为什么会摔成这样?”
“哦!是这样的。”贝克牧师走了过来解释,“早上陆先生在海边散步,由于雾色太浓没看清前方的路,从岩壁上摔下去了,幸亏被我看见了,就让他到了我家,简单包扎一下,算不上严重。”
“哦!谢谢您了,贝克牧师。”罗伯特说。
不久,罗伯特他们带着陆云起回圣菲尔堡了。医生对他做了全身检查,幸好只是一些皮外伤,无啥大碍,罗伯特才放下心离去。
罗伯特前脚刚离开,小松“啪”地又跪下了。
“你这是怎么啦?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来这一套吗?”陆云起赶紧起身。
“老爷,现在这没洋人,小的有几句话要说。”
“什么话起来说吧!”
“不,老爷,我就这么说。在北京的时候,临行前太太交代了一定要照顾好老爷,这一去千万里,如果您有什么闪失就拿我是问,老爷您不考虑自己,也得为小的考虑,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叫小的怎么回去交差啊。”。
“我也没怎么啊?也不过摔了一跤,没那么严重!”
“老爷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在陆家也有五六年了,对老爷的身手还是知道的,不可能自个儿摔得头破血流。小的知道老爷半夜里就出去了,肯定是遇着事了!”
“这小子,我真服了你!”
“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这宅子阴气太重太不吉利,咱们还是早点办完事早点走人吧。”
“好了好了,什么事情我都明白,你别瞎掺和,赶紧给我起来,累死我了,我还得还得好好休息呢。”
陆云起说着便躺到了床上,小松看到老爷真有些生气了才无奈地走出了房间。
也许是真的累了,陆云起在这个下午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便到院子里走走,在喷水池边上遇见了罗伯特和海伦骑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