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陆云起,罗伯特赶紧从马上下来说:“威廉,看上去你恢复得不错!”
“谢谢,本来问题就不算严重。”
“本来今天要约你一起去骑马的,可惜发生了点意外,我想你明天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就算是现在也没问题。”
“我这有两匹新买的撒拉布兰道马,你跟我一起来看看吧!”
撒拉布兰道马又称纯血马,是一种品质优秀的赛马。在学生时代就是马术高手的陆云起听了自然欢喜得不得了,便和罗伯特一起去了马房。看见好马,他顾不得刚受过伤,骑上撒拉布兰道马在乡村小道上玩了个尽兴。
也许是白天太兴奋,夜深了还是毫无睡意,陆云起在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远处传来了夜莺的歌声,他忍不住推开窗。月色宁静,他想起今天上午和贝克牧师的一番谈话。
“我不能这样,我不能为一段传说而左右!”他自言自语着。
歌声忽远忽近,他还是忍不住要出去看个究竟。此时还不算太晚,圣菲尔堡有许多人没有睡觉,走廊和大厅的灯还依然开着。那夜莺幻化成低声的吟唱一直在走廊游走,消逝在一楼的艺术长廊处。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溜到了那里。可空荡荡的艺术长廊除了珍贵的艺术品外,别无他人,只有墙上油画中的人物在望着他。忽然,他被墙上的一幅男女画像所吸引,画中女人的眼睛似乎在动,表情欲言又止。
他正要转身离去,远远看见泰勒夫人走来了。
“陆先生,这么晚还在欣赏艺术品啊?可我得关灯了。”
“哦!我随便看看,这幅画几乎将这位女人画活了!”陆云起说。
“这个是乔治·琼斯夫妇。”泰勒夫人介绍道。
“乔治?安吉尔的弟弟?”
“是的,乔治的夫人阿黛尔,也是一位法国人。”
“哦!我知道了,谢谢泰勒夫人,我想我也应该回房休息了,晚安。”
陆云起说完便匆匆离去,泰勒夫人看着陆云起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关了艺术长廊的灯,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依然在墙上炯炯发光。
陆云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银色的月光照在窗台上,像极了曾经拥有的夜晚,仔细回忆却不知在何时何地。
“我一定得弄明白这是什么回事!”他爬起来说。
他穿好了衣服,悄悄跃上了窗台,再顺着窗檐往下爬,穿过花园到了马房。马房的门并没有关,而看守马房的仆人早已熟睡。
他在马房中顺利地找到了下午骑的那匹撒拉布兰道马,也许是因为有过亲密的接触,马儿没有惊动,温顺地随着陆云起走出了马房。他翻身上马,穿过树林和海滩,向着教堂方向奔跑。
贝克牧师在书房看书,当他听见一阵疾驶的马蹄声,微微一笑。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您!”陆云起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的。”
“今天晚上,我无意见看到了一幅画,泰勒夫人告诉我,他们是乔治和阿黛尔。他们让我想起好今天上午说的故事,我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先生,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是琼斯伯爵的好朋友,也是同学,一个普通中国人,因公务来到英国,顺便探望琼斯伯爵。我是真诚的,请不要对我的身份乱猜测好吗?”
“我们先不说这些,你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茶?”贝克牧师问。
“随便吧。”
“那就红茶。”
6
偷渡
由圣菲尔堡往西的霍克庄园原是霍克家族的祖居地,不过现在霍克家的人都不住那儿了,庄园也早已易主,霍克家的后人已散居到了美国和加拿大。当年霍克家的马克西姆和安吉尔差不多大,是安吉尔最好的朋友,曾一起在海军服役,又一起远征印度。马克西姆前前后后曾在印度呆了三十年,一直服务于东印度公司,是有名的印度通。一八一二年马克西姆由印度返乡,老贝克牧师查尔斯还找过马克西姆,希望了解安吉尔在印度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对于印度的事情不愿谈太多,只是说最后一次见到安吉尔是一八零一年在加尔各答,从此他随着商队去了澳门,就再也没有见过。可安吉尔和卡翠娜的事他倒谈了一些,特别是安吉尔被驱逐法国后……
安吉尔被维克多的人扔到了伦敦的大街上,挣扎着到了海军部找到了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安吉尔:脸色苍白、胡须凌乱、语无伦次,与他认识的完全是两回事。他认识的安吉尔,果断、强悍、坚强,虽然容易激动,却从不慌张。英武的外表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这种气质让他十七岁进入皇家海军士官学校时就成为领袖式的人物。但一年未曾见面,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连日的旅程和高烧让他见到马克西姆后就不省人事,马克西姆赶紧将他送到了海军医院。
他昏睡了一整天才醒来,睁开眼睛便央求马克西姆将他送回到法国,对任何劝说都不起作用,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仍然激动得难以自持。后来在医务人员的强迫下服了几片镇静药,情绪渐渐缓和,才详细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叙了一遍。
“我一定要在六号之前到达巴黎,你要帮我!”
马克西姆知道安吉尔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得了。但此时已是三号的下午,两天的时间从伦敦到巴黎是可以,但安吉尔属于被法国政府驱逐出境的人,不能合法地在港口登陆。除了敦刻尔克和加莱以外,多佛尔海峡对岸没有什么好的登陆点,再往南更是风大浪急。安吉尔的身体是这么虚弱,医生特别交代过,这几天最好在床上躺着,不要出门,更别说这样剧烈的长途跋涉了。
正当马克西姆犹豫不决时,安吉尔已站起来。
“如果我死在路上,请帮我告知卡翠娜,告诉她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诺言。”
此时如果不帮助他,他一定会死在路上,马克西姆只好点头答应了。他们研究了一番路线,决定从荷兰的奥斯坦德港登陆,再偷越国境线深入法国。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达到了多佛尔,马克西姆通过手下的关系,弄来了一艘帆船,趁着夜色起航,由马克西姆亲自驾船。其实无论是马克西姆还是安吉尔,本来就是身经百战的船员和水手,相对于广阔的大西洋和印度洋,多佛尔不过是一条水沟。但由于安吉尔大病未愈,马克西姆希望能尽量开得平稳些。
他们在天亮后不久抵岸。马克西姆陪安吉尔在港口不远处的集市里买了一匹马,然后叮嘱道:“我不能再送你了,往南走三十英里就到了法国边境。你不要走大路,走小路会安全点,祝你好运。”
安吉尔骑在马上向马克西姆行了一个礼后,解开缰绳飞奔而去。
此时的巴黎,卡翠娜的身体状况也在恢复,婚礼将在后天如期举行。在卡翠娜患重感冒的几天,维克多忙前忙后,极尽温柔体贴。在这种情况下就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动的,卡翠娜的心经过低谷后在慢慢回升。
清晨,维克多就驾着马车到了男爵家,卡翠娜此时还未醒来。过去的几天,她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觉。维克多悄悄地走到卡翠娜床前,将一束玫瑰花放在了她的枕前,伸手想把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谁知这么轻轻一碰她就醒了。
心是平息了,但并不是代表忘却,昨夜的梦中全是安吉尔,醒来才发现枕巾都湿了。既然爱情这么令人痛苦,当初又为什么要心动?安心地嫁给维克多,平静地生活不是很好?过去的几天里她是感激维克多的,他像守护神一般爱护和照顾她,但爱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它并不会因为感激而产生。
安吉尔无孔不入在她记忆里张扬着。临行时浅浅的一笑,像尖刀一样在撕裂她的心,让她发疯,让她想要了解是为什么?她要找到他,去质问他。但是茫茫世界,他在哪儿呢?英国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认识了安吉尔,才有了明确的意义。
婚礼的前一天,卡翠娜的心情变得极差,又闹着要出去,说不让她出去就从楼上跳下去。男爵气得发抖,幸好维克多及时赶到解围。卡翠娜对他俩说:“你们凭什么束缚我,我是人,我有我的自由和想法,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不在乎我的想法。”
愤怒的男爵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卡翠娜捂着脸回到了房间,维克多赶紧跟着她到了房间,对她说,她真的想出去,他可以带她出去。虽然他知道她想去哪儿,他也知道安吉尔在她心中的地位。
卡翠娜听着眼泪又往下掉,维克多乘机走了过去抱住她,说:“走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既然由维克多带着去,男爵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坐上维克多的马车,直奔圣奥诺雷街的安德烈家。安德烈看见卡翠娜随着维克多来非常惊讶,无奈之中表示了对卡翠娜的同情,可他的确不知道安吉尔去了哪儿,更不知道安吉尔为什么要这样。
此刻她彻底相信这是一个梦了,虽然她的心撕裂般地疼。
就在维克多携手卡翠娜离开圣奥诺雷街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从街的另一角骑马拐入了圣奥诺雷街。这个人看来累极了,当他到达安德烈家门前,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敲开了安德烈家的大门。
7
逃亡
自从安德烈家回来后,卡翠娜身上有了一种难得的平静,这种平静让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她已在向少女时代的梦想告别,虽然这个梦幻就像照亮夜空的烟花,只有一瞬间。
楼下热闹非凡,亲戚、朋友、女相宾都在迎候卡翠娜。上午十点,父亲挽着她的手在大家的拥簇下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圣母大教堂。此时的圣母大教堂可以说高朋满座,这是新年巴黎社交界的一件盛事,不仅有王室成员、政府高官、王公贵族,还有不少远从奥地利、荷兰、巴伐利亚赶过来的亲朋好友。
这是一个倾城的婚礼。由于王后要参加婚礼,婚礼现场被严格保护起来,一般的人是无法进入的。
维克多身着华丽的礼服在迎接客人,不时和旁人小声耳语几句。
有时幸福临到关头,反而会让人有些恐惧,因为害怕梦常常会在最绚烂的时候醒来。当新娘的马车驶进了教堂,卡翠娜拖着长裙走下了马车,和家人、相宾迈进了教堂的休息室,维克多的心才真正的安宁下来,此时距离婚礼还有半个小时。
女相宾室里,阿黛尔在帮卡翠娜整理妆容。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捧着鲜花的娇艳的陌生女子走了进来,带着微笑走近了卡翠娜,把鲜花递给她。她俩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天去郊游时与安德烈随行的女伴,交际花米兰妮。米兰妮在卡翠娜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卡翠娜要阿黛尔回避一下,让她在门口等候。
婚礼快要开始了,米兰妮还没有出来。阿黛尔去敲门,却没有人回应,再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窗户洞开,结婚礼服散落了一地。
卡翠娜走了。
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到来引来了一阵骚动,乐队乘机奏起了欢快的音乐。维克多不断地看着钟。有人飞奔了过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如此,他不禁全身抖了一下,匆匆离开现场,紧接着皇后也离开了现场。
卡翠娜的母亲知道情况后歇斯底里地哭喊了起来,父亲气得差点晕倒,来宾们议论纷纷,现场一片混乱。
王室马上宣布了封锁巴黎的各个城门,全国通向欧洲各地口岸也加强了检查。警察对于安德烈在圣奥诺雷街的家进行了搜查,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安吉尔、安德烈和米兰妮以绑架诱拐的罪名在全国被通缉。
随后的几天,男爵夫人几乎老了一圈,每天都躺在床上流泪。她并不是因为失去这样一桩美满的姻缘而伤心,而是为卡翠娜的安危担心,十八年来她从未离开过父母,一直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如今却和几个通缉犯人浪迹天涯,怎能叫人不担心。
男爵不停地叹气,似乎在后悔不该逼迫女儿嫁给维克多。但就在大家为卡翠娜担心的时候,卡翠娜又出现了。
两天后的一个寒冷夜晚,男爵夫人在窗口忽然发现她站在马路对面,孤零零的,眼神中满是幽怨。男爵夫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却不敢惊动别人,因为他们的住宅已被监视。她悄悄喊来了男爵。
卡翠娜在马路对面站了不久,向父母挥了挥手后独自走了。
男爵明白女儿肯定遇上了事,而且是特别绝望的事情,赶紧派上一位心腹绕开监视者,悄悄尾随卡翠娜而去。
尾随卡翠娜的是一位名叫吉姆的长者,少年时期曾是绿林中人,后跟随男爵从事葡萄酒生意走南闯北,一直是男爵最亲信的人。在男爵心中,吉姆除了忠诚以外,他的机敏、稳重、低调都是成事的关键,在从事葡萄酒生意的几十年里,关键的事几乎都是由吉姆出马,可以说没有吉姆,就不会有男爵今天庞大的产业。不过近年来,吉姆己很少做事,毕竟年纪大了,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吉姆很快就将消息打听回来,原来卡翠娜他们由于各处城门被封,一直没有离开巴黎。他们住在安德烈在加普西努大街的秘密住所。安吉尔由于连日奔波,病情加重,却找不到好的医生,如今生命垂危,可能挨不过明天了。
男爵听后大吃了一惊,他从吉姆嘴里了解了安吉尔近来的遭遇,不由暗暗佩服。他决定尽全力帮助他们。
在男爵和吉姆周密的布置下,卡翠娜和安吉尔被顺利转移出城,安置到了波尔多的雷米斯酒庄。虽然在雷米斯酒庄也遭受了一些变故,但春天的时候男爵接到了卡翠娜从英格兰寄来的信,信中说他们已顺利到达圣菲尔堡,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后来呢?”陆云起问。
“一对年轻人为爱跋山涉水,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堡。但是回到城堡后呢?小孩子都能说出来,从此他们生儿育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简直是一个童话。”贝克牧师说。
“可这不是童话,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悲剧。”
“也许他们的悲剧早在巴黎就开始了。”
“为何这样说,你刚说在雷米斯酒庄也遭受了一些变故,究竟是什么变故?”
突然,陆云起听见窗外有动静,贝克牧师刚想说什么,陆云起赶紧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便轻轻地走到窗前。窗外除了风声,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陆云起环视了一周后,将视线投上了屋檐,一个躲在屋檐下的黑影“嗖”地一声窜上了屋顶。
“谁?!”
陆云起一跃而起,跳上窗台,顺势抓住屋檐上了屋顶。黑影看陆云起上来了,马上顺着屋脊奔跑,然后一跃而下,没入了黑暗中。
陆云起紧追不放,跃下了屋顶朝黑影追去。黑影潜入了树林,树林里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后,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陆云起独自在树林中寻找。
这个黑影究竟是谁?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难道会和圣菲尔堡的人有联系?
陆云起竖耳倾听,深夜的海风刮过树枝和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让人觉得草木皆兵。
忽然,他听出了风中的异动,树木的摇晃声中有枝叶断裂的声响。他攀上一棵树,透过月色看见黑影在枝叶中跳跃飞奔。他马上跃身扑了过去,将黑影扑倒在地。
黑影顺势一滚,挣脱后又爬起来奔跑,陆云起紧追不舍。渐渐的,他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地势开阔了许多,在月光下他看清楚了这个奔跑的黑影,个子不高,但结实敏捷,黑布蒙面,由于一直背对着他,没看清楚他的眼睛。
快到海滩了,路开始变得坎坷,黑影不由放慢脚步,陆云起趁势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巾和蒙面。他用力一扯,在明夜下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闪过。黑影没有顾及蒙面布被撕掉,仍全力往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