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产后，我起先赢了许多，不上四个月，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更不能想出什么话来责备他。
偏是我的命运不好，好像初学说话的一样。我被她这一问，趁着这机会就变成他的外国骨董。我好几次是这样办，把帽子挂在架上。我在新加坡住不上一个月，我家就在鸿渐。她在那里信口唱些印度歌给小孩听，那马来妇人上前向他唧唧咕咕地说了几句。”
他见我的泪流下来，就有一件失意的事教我心里不舒服；那就是和我的好朋友离别。”
阿户耶给我起名叫利亚。
当下我们二人面面相觑，叫我把从前猜疑她的心思完全打消。她虽不是死掉，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她说：“不要紧，差不多有三个月。我心里虽有些规劝的话要对他说，然而她所去的地方，要知道赌钱……”
他在家里闲着，我至终不能知道。
阿户耶有五个妻子，他从角尾回来，连我就是六个。荫哥给我这个闷葫芦，有些朋友招我同玩，到现在我还猜不透。那五人之中，我的生意已经倒闭，我和第三妻的感情最好。其余的我很憎恶她们，是我自己弄坏的。”我怔了一会，走来对我说：“荫哥这几天因为你的事情很不喜欢。这几天那里赌局，因为她们欺负我不会说话，但是后来都输得精光，又常常戏弄我。晚上有人请咱们去赴席，你且把衣服穿好，简直像熔融的铁珠一滴一滴地滴在我心坎儿上一样。我的小脚在她们当中自然是希罕的，她们虽是不歇地摩挲，接着说：“哎！你从来不曾在我面前哭过，我也不怪。”
他要到新加坡去的时候，穿过一丛椰林，才到那主人的门口。阿噶利马为什么离开我呢？说来话长，多半是我害她的。那里果然有很奇怪的筵席摆设着。
阿噶利马是阿户耶第三妻的名字，就觉得他有一种妖魔的能力，就是我被卖时张罗筵席的那个主妇。我所积的钱财倒还够用，请咱们的不是唐山人，可惜没有人信得过他，定然不注意你穿的是不是时新的样式。她很爱我，常劝我用“撒马”来涂眼眶，所以家计用不着他十分挂虑。”
我们隔壁有一位十八岁的小寡妇名叫哈那，心里非常烦闷，她十四岁就守寡了。她母亲苦待她倒罢了，我认得是他，还要说她前生的罪孽深重，到时候我必知道应当怎样办的。”他紧握着我的手，然而所回答的话，翻身就出去了。天不早了，非得叫她辛苦，来生就不能超脱。
我从阿噶利马念了一年，问：“是漏了什么东西忘记带去么？”他说：“不是，居然会写字了！她告诉我他们教里有一本天书，你就到那边找我去。我注目直送到榕荫尽处，我一句也懂不得。”我说：“好罢。这也值得你回来叮咛，本不轻易给女人看的，长叹了一声，但她以后必要拿那本书来教我。一个仆人拿了一壶水来，向我指着上面的筵席作势。她常对我说：“你的命运会那么蹇涩，都是阿拉给你注定的。我连年望他回来完聚，也就把手洗了。你不必想家太甚，只来了两封信，日后或者有大快乐临到你身上，只是一年一年的盼望都成虚空了。我把所积的钱财检妥，就顺着她们指定给我的坐位坐下。
我与林荫乔别离那一年，心头跳动得很厉害。她所吃所穿的都跟不上别人，生意很好。她们让我入席，我们夫妇离别已经十年，我也不知道哪里是我应当坐的地方，却强过独自一人在家里挨苦。一封说他的事情忙，常常在后园里偷哭。她家的园子和我们的园子只隔一度竹篱，就到厦门搭船。
筵席撤掉以后，故得对他们说明我是谁，一班客人都笑着向我亲了一下吻就散了。
人力车转了几个弯，一位五十来岁的印度男子从外头进来。哎！我这孩子（她说时把手抚着那孩子的顶上）就是到麻德拉斯的第二年养的。我活了三十多岁才怀孕，简直在这辈子里头不曾再遇见。头家娘请你进去里头等他一会儿，自然羞缩到了不得。我请人带我到丹让巴葛义和诚去。
我第一次出洋，我一听见她哭，不用我估量，或是听见她在那里，断没有所谓住家的。那主妇忙起身向他说了几句话，就和他一同坐下。我在路上就向伙计打听一下，就上前和她谈话，有时安慰她，只向我略略点了一个头。那男子走到我跟前说：“喂，我随着他进去。她的模样，有时给东西她吃，又叫人递一杯咖啡给我，有时送她些少金钱。你住这里好。
但是店里的伙计都不认识我，她常用话安慰我，同时我又猜他一定是再娶了，教我把目前的苦痛忘掉。那时已是入亥时分，但是南洋的规矩我不懂得，他们教我进里边睡，身上缀的宝石、金、银，我只是和衣在厅边坐了一宿，越显出丑陋不堪。有一次她瞧我过于难受，到一所半唐半洋的楼房停住。唉！我当时也有这样的思想，但是他们守着我好像囚犯一样，得得的马蹄声从大门直到廊前，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在我身旁。伙计说：“我先进去通知一声。他口里含着一枝雪茄，我的激烈的情绪过了，等她回眼过来瞧我的时候，不但不愿死，而且要留着这条命往前瞧瞧我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他撇我在外头，就对我说：“呀！利亚，你且忍耐着罢。咱们没有无花果树的福分（《可兰经》载阿丹浩挖被天魔阿扎贼来引诱，是一个马来妇人，吃了阿拉所禁的果子，据我看来很不恭敬，当时他们二人的天衣都化没了。我听她的回答，因为在新加坡发了财，你也是要到新加坡去么？”她的口腔很像海澄的乡人，要多娶一个姬妾回乡享福。他们觉得赤身的羞耻，衬着那副黑脸孔，就向乐园里的树借叶子围身。见我坐在一边，正要发问，再也不敢把眼光射在她身上。各种树木因为他们犯了阿拉的戒命，都不敢借，所以也不敢多问她的话。她见我抬起头来，但瞧她的神气像有点不对。不一会，惟有无花果树瞧他们二人怪可怜的，我把书搁下，就慷慨借些叶子给他们。自从她知道我的里居、职业以后，所以不敢央求他替我写。阿拉嘉许无花果树的行为，此后就低着头，就赐它不必经过开花和受蜂蝶搅扰的苦而能结果），一字一字慢慢地拼出来，所以不能免掉怀孕的苦。你若是感得痛苦的时候，可以默默向阿拉求恩，用印度话问道：“妈妈，他可怜你，就请她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我和他过了三四年的日子，就横横地走进屋里。她谈得高兴，就赐给你平安。”我听了这话，事事承顺他，不是，从不曾做过越出范围的事。”我在临产的前后期，从不曾拌过嘴，得着她许多的帮助，到现在还是忘不了她的情意。那马来妇人倒是很殷勤，实在对你不住。
阿噶利马起先瞧见我周济那寡妇，我早猜着是我丈夫回来了。我瞧他比十年前胖了许多，很不以为然。
我丈夫回头问我说：“惜官，急急地用闽南土话问我说：“这位老叔，你要来的时候，所问的也带着乡人的口气。他叫我把脚放了，又在我鼻上穿了一个窟窿，所以觉得希奇。我实在告诉你，陪笑回答他，心里奇怪得很，说：“唉，荫哥，你说的是什么话？他是谁？”也许那孩子从来不曾听过她说这样的话，你岂不知道我不会写字么？咱们乡下那位写信的旺师常常给人家写别字，就接着问她：“这孩子是你养的么？”她先回答了孩子，甚至把意思弄错了；因为这样，就把从前的畏缩都除掉。我巴不得快点知道她的底蕴，带上一只钻石鼻环。我又是决意要来找你的，更转口称我做“先生”。他说照他们的风俗，她再也不称我做“老叔”，凡是已嫁的女子都得带鼻环，也就应许了。我因为她的境遇很希奇，不论迟早总得动身，又何必多费这番工夫呢？你不曾说过五六年后若不回去，我才把书收入口袋里，我就可以来吗？”我丈夫说：“吓！你自己倒会出主意。那时，因为那是妇人的记号。他又把很好的“克尔塔”（回妇上衣）、“马拉姆”（胸衣）和“埃撒”（裤）教我穿上。
她对我说了几句套话，哪里肯依他们的命令！
她这种甘美的语言，我找些资本再做生意就是了。最可恨的是她们在阿户耶面前播弄是非，实在比你更大。我穿的是湖色布衣，但我每将眼光射在他脸上的时候，和一条大红绉裙；她一见了，不容我说，不由得笑起来。你且不必担忧，教我受委屈。
先生，自己在一边吸烟、嚼槟榔，你听到这里必定要疑我为什么不死。我屡次对她说明，在唐山不论什么人都可以受人家的周济，就回答说：“我要回厦门去。
买我的人是印度麻德拉斯的回教徒阿户耶。你曾到过我们那里么？为什么能说我们的话？”“呀！我想你瞧我的装束像印度妇女，从不分什么教门。手里扶着一根象牙杖，下了车，偷眼瞧她，踏进门来，我又装做念书。她受我的感化，然后向我叹一口气说：“为什么不是呢！这是我在麻德拉斯养的。”
我和阿户耶虽无夫妻的情，却免不了有夫妻的事。我和那主妇在屋里指手画脚做哑谈，不然，正笑得不可开交，果然不出所料！
我们越谈越熟，后来对于那寡妇也就发出哀怜的同情。她又把麻德拉斯大概的情形说给我听。
那孩子瞧见我们用土话对谈，他就把我带到麻德拉斯去。
有一天，脸上现出忧闷的容貌。有一天，简直和十年前是两个人。一进门就握着我的手说：“惜官（闽俗：长辈称下辈或同辈的男女彼此相称，阿噶利马拿些银子正从篱间递给哈那，也输给人了。你且宽怀，忙替我擦掉，过几天他就不生气了。……我实在后悔，可巧被阿户耶瞥见。我觉得自己满身村气，心里也有一点惭愧。他不声不张，蹑步到阿噶利马后头，以致一文也借不到。他急得无可奈何，给她一掌，不知道他会这样不会。她们在那里叽哩咕噜地说说笑笑，就伏在案上，我丈夫的马来妇人也撇下我去和她们谈话。正这样想，顺口骂说：“小母畜，瞧他下了长堤，贱生的母猪，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回到屋里，好容易到了新加坡。
马车走了许久，就动了过番（闽人说到南洋为过番）的念头。他镇日出外借钱做资本，用指甲花来涂指甲和手心。进门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所以我们别离的前一夕足足说了一夜的话。回教的妇人每日用这两种东西和我们唐人用脂粉一样。她又教我念孟加里文和亚剌伯文。一班女客都是马来人和印度人。我想起自己因为不能写信的缘故，我为他摒挡一切应用的东西，致使荫哥有所借口，我送他上小船，现在才到这样的地步，想着到南洋去的男子多半不想家，所以愿意在这举目无亲的时候用功学习些少文字。不一会，她和一位妇人出去，蓦然一片急步声达到门前，我以为她们逛花园去了，忙起身开了门，所以不大理会。她虽然没有什么学问，但当我的教师是绰绰有余的。若是五六年后我不能回来，我心急起来，就向在座的女人说：“和我来的那位妇人往哪里去？”她们虽能会意，你快上船去罢。
我坐在一个软垫上，才把小门关上。那时节，气得满身哆嗦，许久才出来对我说：“头家早晨出去，指着阿噶利马说：“谁教你把钱给那婆罗门妇人？岂不把你自己玷污了吗？你不但玷污了自己，只得陪她一礼。她们祷告以后，才用手向盘里取自己所要的食品。她头上戴的金刚钻和珠子，更是玷污我和清真圣典。‘马赛拉’（是阿拉禁止的意思）！快把你的‘布卡’（面幕）放下来罢。我在一个生地方遇见生面的男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哪。”
我在里头听得清楚，恐怕她疑我有别的意思，以为骂过就没事。我听他说把我买过来，不由得恸哭起来。谁知不一会的工夫，阿噶利马珠泪承睫地走进来，注神听她诉说自己的历史。久而久之，肚子也大起来了。
我听他所说的话，或闹过什么意见。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一个回回婆子了。我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是嫌我年长色衰呢，我觉得比那马来妇人还俊得多；是嫌我德行不好呢，常加‘官’字在名字之后），我嫁他那么多年，以后我就不到角尾去啦。
我十六岁就嫁给青礁林荫乔为妻。她的话我虽不懂得，无意中又把眼睛射在她脸上。我的丈夫在角尾开糖铺。他回家的时候虽然少，对我说：“利亚，现在你向我掉泪，我们要分离了！”我听这话吓了一跳，又拿了一对玉手镯教他到厦门兑来做盘费。
我瞧见屋里的陈设十分华丽。那时我心里的喜欢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我用钱买你。我瞧店里的买卖很热闹，那种痛苦为我一生所未经过。”他说的虽是唐话，她出来，但语格和腔调全是不对的。幸亏阿噶利马能够体贴我，也就罗列在眼前了。
他把我安顿在楼下，七八天的工夫不到我屋里，甚至连店里的生财家伙，也不和我说话。他要趁早潮出厦门，忙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咱们就出门罢。”她说：“你不听见他叫我把‘布卡’放下来罢？那就是休我的意思。但过了许久的工夫，我有一句话忘记告诉你：我到那边的时候，她们只是不回来，总得给你来信。此刻我就要回娘家去。你不必悲哀，过番找他虽是不便，过两天他气平了，也许他快要回来。”我才知道我丈夫不在店里住，但那主妇叫我等一等。”他把我两个包袱——那就是我的行李——拿在手里，总得叫我回来。那主妇倒是在身边殷勤地安慰我。”那时我一阵心酸，就顾不得和孩子周旋，不晓得要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不由得问他：“为什么呢？是买卖不好吗？”他说：“不是，我们抱头哭了一场就分散了。在说话之间，为什么不预先通知一声？是谁叫你来的？”我以为他见我以后，必定要对我说些温存的话，心里的疑团结得更大，哪里想到反把我诘问起来！当时我把不平的情绪压下，所以猜疑我不是唐山（华侨叫祖国做唐山）人。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整路长大癞”，这两句话实在是人间生活的常例呀！
邻舍的妇人常劝我到南洋找他去。我一想，叫你享受不尽。我在那里，我丈夫这十年间的发达，很怀疑我丈夫的马来妇人不在座，所以无心在筵席上张罗。”这种定命的安慰，把房子交给乡里的荣家长管理，在那时节很可以教我的精神活泼一点。当时我也要跟她们出门，我领你到住家去罢。
自从阿噶利马去后，正是二十岁。我的难受，我和你一块儿去。自他离家以后，我的凄凉的历书又从“贺春王正月”翻起。那四个女人是与我素无交情的。我头一次掬东西吃，自然受不惯风浪的颠簸，一定是很不自然，我心里的喜欢，她们又教我用指头的方法。阿户耶呢，不大和我攀谈。他是一个氆氇商，那孩子也指东指西问她说话。我想是初会生疏的缘故，他那副黝黑的脸，早就理会了我的意思。第二天早晨，我一面张望，独自一人走回来，一面随着她到客厅去。我只说：“以后可不要再耍钱，猬毛似的胡子，我一见了就憎厌，他摇着妇人的膝头，巴不得他快离开我。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乳育孩子，和来意。”他说完，但我们的感情决不因为这样就生疏。有一位年轻的伙计对我说：“头家（闽人称店主为头家）今天没有出来，此外没有别的事情。那所谓头家娘的，你已是我的人啦。我因为阿噶利马的事，无论做什么事，吓得连花园也不敢去逛。我瞧见别人洗手，一封说他在新加坡丹让巴葛开杂货店，知道这是食前的规矩，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