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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知倦(3)

常台笙见他这模样,忽觉自己来错了时候,人喝上头说的话能信吗?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陈俨便坐在她旁边。他看看小桌上的所谓佳肴,迅速得出了结论:“都冷了。”

“那就吃些点心填填肚子,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陈俨仔细地找可以入口的点心吃,问侍女要了温暖茶水,递了一杯给常台笙,自己也捧着一杯。他吃了一块点心问常台笙:“你不吃吗?”

“我不饿。”

常台笙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捧着茶杯让自己静下来。屋里暖和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让人不知不觉就神游了。

过了好一会儿,身边忽传来一声道谢的话:“谢谢你这几日熬的药。”

常台笙看他一眼,沉默着低头喝了一口水。

她只是觉得他就这样咳死了比较亏而已,没别的意思。她回了一句:“伙房的赵师傅熬的,不必谢我。”

她又喝了一口水,看对面已经有文士带着女伴起了身,摇摇晃晃不知去了哪儿。

歌舞依旧在继续,堂间杯盘狼藉,一塌糊涂。常台笙见状打算走了,可她刚要换个姿势打算站起来,就有一朵绯红艳丽的“花”飘到了面前,是万花楼的头牌哪。

那姑娘手里端了杯酒,步子婀娜轻盈地到了常台笙面前,一双流光媚眼瞥了瞥常台笙身旁的陈俨,转而就将那杯酒递给了他:“蒋先生说了,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喝杯酒再走。”

陈俨不喜欢面前这位脂粉气太重的家伙,故而没有接。但他似乎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练过”的酒量,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酒杯接了过来。

他刚要喝时,常台笙陡然反应过来,连忙阻止道:“别喝。”

陈俨长眸微敛,已是稍稍仰头将杯中美酒慢慢饮尽。

常台笙惊得赶紧拿开他手里的空杯子,盯住那姑娘问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那头牌姑娘瞧她着急成这样,忽而轻笑一声,探身凑到常台笙耳边,暧昧低语道:“您急什么?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多怡情啊,不会怎么样的。”

常台笙暗咬了一下牙根,她怎么忘了这些没操守的家伙喜欢在集会玩这个?

“快吐出来!”

“又不会是毒酒。”某人十分从定地拿了一块点心慢吞吞吃起来,又看向万分着急的常台笙:“你担心我会死掉么?”

一旁的绯衣花魁忍不住抿唇笑,一双眼暧昧非常地看了看常台笙,起身婀娜万分地走了。

常台笙在心底里骂了他一声蠢货,起身就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可陈俨毕竟是男人,她哪里拖得动?

“建议你赶紧回家,再见。”常台笙倏地松了手,正要迈步出去时,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哟,常堂主,你这就走啦?”

回头一看,正是已经喝得红了脸的蒋园秀。蒋园秀搁下酒杯一本正经道:“我还打算过会儿与你聊一聊书稿之事呢。”

常台笙转过身去,从容站定:“蒋先生不是说还未写好吗?”

“你可以先刊刻上册嘛。”蒋园秀笑着招呼侍女过来:“带常堂主去后宅取书稿。”

“不必这么急。”常台笙竟然对取稿一事无动于衷,“若先生得空,遣人送到芥堂就是了。”她神色冷清,似乎与这热闹气氛格格不入。她心里是最清楚的,今日集会如此混乱,是最容易出事的,犯不着为了一份“不确定”的书稿离开人群。她毕竟是个力气有限的女人,在这种喝上了头的男人的领地,她有必要保持警觉。

何况那边还有个麻烦事要处理——她瞥一眼坐在左侧房的陈俨,目光凉凉,立即就转过了身。

蒋园秀看她拒绝得如此坚决,又握起酒杯笑了笑:“常堂主可不要后悔。”

常台笙头也不回地走了,陈俨追出去时,她已经上了马车。车夫正打算发车时,陈俨抬手敲了敲车窗板子。

“咚咚咚,咚咚咚。”

常台笙掀开帘子一角:“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家,明日见。”

“你不载我一程吗?”

常台笙回得冷冷:“没有这个打算。”

“我父亲的别院在这附近,你送我到那儿就可以,顺道不是吗?”

常台笙闭了一下眼,合上帘子,闷闷说了一声:“上来。”

陈俨上了马车,安安分分坐下,又将烛台点起来,问她可不可以看她放在藤条箱里的书。

常台笙似乎有些烦躁,回说:“不可以。”

本打算看书的陈俨没得到允许,只好百无聊赖地坐着。

车子行驶途中,常台笙渐渐觉得头昏,手心也开始冒汗,她闭了会儿眼,察觉到自己心跳飞快。她陡然睁开眼,瞥了眼身旁坐着的陈俨,他却是好端端,一点异常也没有。

陈俨偏头看她一眼:“你不舒服吗?脸为何这么红?”

常台笙回瞪他一眼,语气并不是很客气:“既然不看书就将灯熄掉,另外请你闭嘴,不要与我说话。”

她说完拉开了车窗帘子,容冰冷夜风涌进来,这才骤舒了口气。她默默回忆今日在宴席上吃过的所有食物,脑海里忽然闪过蒋园秀最后那一句不怀好意的“常堂主可不要后悔”。

那花魁说给陈俨的酒掺了东西是假,她的食物里放了药才是真。蒋园秀这个混蛋。她心中暗骂了一句,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为了书稿跟着侍女孤身去后宅,不然会发生什么事根本不好说。

马车里没有凉水,但她现在口渴得很,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外面涌进来的寒风根本对她的身体起不到任何缓解作用,旁边陈俨道:“你又没有喝酒,为何一副喝醉了的样子?不冷么?我觉得很冷。”

常台笙紧着眉头:“我求你不要说话。”

陈俨闭了嘴,默默地从藤条箱里取了毯子给她递过去。常台笙瞥一眼,深吸口气说:“我不需要。”

于是陈俨就自己裹上了那条毯子。

他看着窗外,瞥见陈府的匾额,跟常台笙说:“我到了。”

常台笙甚至连话也不想说,皱着眉头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陈俨几乎是被赶下来的,灰溜溜地连毯子也忘了留在车里,直接就下了马车,迎面就看到了刚刚回府、还在门房站着的父亲陈懋。

常台笙的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此时非常难受,意识到马车还没有动,刚要问车夫是怎么一回事,便闻得有人沉稳有力地叩了叩车厢板子。常台笙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却见到了站在外面的陈俨父亲。

陈懋一身官袍穿着,看起来十分威严。他不苟言笑看了一眼常台笙,道:“常堂主进来喝杯茶罢。”

朝中大员,这时候亲自喊她下来喝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懋见她无甚反应,又道:“常堂主竟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本官么?”

常台笙忽然就放下了帘子,深呼吸了一阵,这才下了车。待她下车后,看起来已无甚太多异常,只是面色有些许潮红。

三人一道进了府,陈懋走在最前面,陈俨与常台笙并排走在后面。陈俨忽侧头对常台笙小声道:“若给你造成困扰很抱歉,但相信我,不会留太久的。”

陈懋让人煮了茶,随口问了些如今苏杭一带的书业状况。常台笙脑子现在不是很好用,故而回得非常敷衍,幸好冬日里茶凉得快,她只顾不停喝茶,但手已经有些稳不住杯子。

陈懋瞥了一眼她的手,道:“听闻常堂主祖上都是这行的,令尊还好么?”

“已经过世了。”常台笙又喝了一小杯茶。一旁的侍女赶紧又给续上,对她频繁饮茶的举动甚至觉着奇怪。

“没有兄弟姊妹吗?”

“阿兄也过世了。”

陈懋之前自然打听过常台笙的家境,甚至有人说她家自祖父辈便一直有病,实实在在是男丁死绝的人家。

陈懋没有再问。常台笙这会儿额头已沁出细汗,脸色潮红得看起来倒像是发烧的样子。她搁下茶杯,极抱歉地说了一句:“草民今日身体不适,来日再来拜访尚书大人,先告辞了,还望见谅。”

陈懋没有拦她,常台笙就这么唐突又匆忙地出了门。

可她刚走出去,靠着走廊的一侧墙壁便走不动路,只想瘫坐下来,或是立刻躺进冰雪堆里。她靠墙支撑了会儿,忽有一双凉凉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扶住她的肩侧,耳畔是熟悉的声音,说得很小心:“你当真不舒服吗?”

常台笙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气息似乎就萦绕在她耳侧,让她快要站不住。

见她快要瘫倒在地,陈俨忙托了她一下,从身后扶住她,认真道:“定然是吹风吹坏了,苏晔在隔壁宅子里置了个小药库,我可以给你熬药。”

“我想要水,冷水。”她的声音已经变哑,带着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与对抗。

冷水?她是要降温吗?

“求你……”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含混:“告诉我井在哪里。”

常台笙周身越发没有气力,陈俨自上回见她直接晕过去后,便再也未见过她这样子。她几近要瘫下来,陈俨一惊,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语声也似乎有些着急:“你等一会儿。”言罢即抱着她从西边小门出了府,径直绕进了隔壁宅子。

黑灯瞎火,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跟上回苏晔在时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陈俨循着黑暗中的走廊顺利走到了一间客房前,抬脚便踹开了门。

那间客房苏晔偶尔会住,而苏晔又是极考究的人,这客房便算得上整座宅子里最舒服的卧房,且定期有人打扫,竟是连一丝灰尘气也没有的。

陈俨小心地将常台笙放在床上,连忙取了旁边架子上的脸盆冲到后院打水。他当真以为常台笙是发高烧,遂匆匆忙忙赶回来,给她用手巾敷了额头后,说要去给她熬药。

常台笙强撑着坐起来,看到矮墩上搁着的盛水脸盆,费力地伸手拖过来,在陈俨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举起盆子,直接从头顶浇了下去。

周身传来的刺骨冷意,让她瞬时清醒了一些,她急促地呼吸着,手撑在床榻上,头深深低了下去,双目紧闭,妄图完全地醒过神来。

陈俨在一旁看着简直愣住,回过神连忙上前俯身握住她的肩:“你是烧糊涂了吗……”

冷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来,睫毛潮湿,唇亦是红艳得令人心神荡漾。常台笙微微抬了眸,声音喑哑地只说:“再给我一些冷水……”

“饮鸩止渴。”陈俨迅速地下了结论,看了一眼被她淋湿的衣裳,又探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下意识地就将手往她颈下移:“不能这样,会更严重的,先把湿袍子换掉。”

可他的手才刚刚触及她光裸的皮肤,常台笙几乎就无意识地就搭住了他的手,同时阻止了他。

“我只是想帮你换掉外袍。”他眼下神情严肃又关切,似乎下一刻常台笙就会被这湿淋淋的袍子给冻坏。

“你离我……远一点。”常台笙呼吸越发急促,她脑子混混沌沌,已经快要失去理智。陈俨搭在她襟前的手是凉凉的,那是她渴求的温度。

陈俨无奈蹙眉,竟在床沿坐了下来,松了手道:“那你自己换。”

可常台笙许久没有动静。陈俨凑近了轻碰了碰她的肩,担心地低唤道:“常台笙。”

他话音刚落,常台笙却是一头栽进了他颈窝,陈俨吓一跳,这是又晕了吗?

可埋在他颈窝的头却稍稍动了动,那滚烫灼人的气息仿佛熨在他凉凉的颈侧皮肤上,柔软的唇瓣亦有意无意地擦扫过他的皮肤。他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以及身体压过来的迫切感。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烫人的手,软软无力地搭在他前襟处,指尖往上则无意识地轻轻扫过他的喉结,但意图却似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