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台笙的手忽然不动了,掌心则抵着他的前襟,不知是在酝酿力气还是已经晕了。
陈俨一时无措,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住她的肩,让她重新躺下。
他伸手试试她额头温度,还是滚烫得吓人。趁这当口,陈俨俯了身,打算将她湿淋淋的外袍换掉。常台笙的手偶尔会抬起来阻挠他的动作,但每回都被陈俨按回去。
陈俨小心翼翼褪下她的袖子。那袖子全湿了,就连中衣的袖口也湿嗒嗒的。脱下外衣才知道里面中衣也湿掉了,陈俨将湿外袍丢在地上,站着琢磨了一会儿,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帮她将中衣一并换了。
他紧着眉,想得十分认真。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常台笙忽然有些烦乱地翻了个身。陈俨一看,她衣裳系带竟不知何时散开了,这一翻身,中衣遂敞了开来,可以看见亵衣,甚至……裹胸。
一向聪明的陈俨这时倒陷入困顿之中,琢磨了好半天才决定要替她换掉,且打算将湿嗒嗒的被褥也一并换掉。
可这哪有干净被褥?他不大清楚。
他最终做了决定,让常台笙睡他自己的卧房,毕竟那儿被褥是干的。他随手扯了条毯子将常台笙裹起来,将她从床上抱起,沿着依旧黑漆漆的走廊一路往自己卧房去。
大约是屋外冷的缘故,常台笙感官有些受影响,她虽然睁开眼,但意识却依旧不受掌控。陈俨忽然察觉到,她环在他颈间的手,正微微用力,指尖抓得他疼。
颈侧皮肤上瞬间起了一片红,陈俨赶紧踹门进了屋,将她放下后手脚匆忙地点灯,然后将她已经湿了的头发拆开来,取过干手巾打算给她擦头发。
他坐着俯身贴近她给她擦头发时,前襟忽地被她抓住。常台笙无意识地将他拉得更贴近自己,抬起头,脸颊贴上他凉凉的脸,似乎是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后那双纤手又移至他脖颈处,火热的唇亦贴了上去。
陈俨忍不住轻抽一口气,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略略无奈道:“我知你喜欢我,但能不能……轻一点。”
噢,破了。陈俨用舌尖迅速地舔了一下,尝到了血腥气。
他看了一眼她半阖的眼,那其中迷离,忽然让他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了。她应当不是发烧,而是吃了坏东西。不过,这坏东西的滋味似乎还不错,眼前的常台笙与平日里只一张冷脸的状态差了太多,她克制又暴虐,努力自控,却又掩不住内里的暴虐本性。
她骨子里的压抑与负担,在这个吻里体现得一览无余。求索,但又非常狠,控制欲很强,有主导倾向。那些她吃下去的坏东西撕掉了她伪装起来的表皮,现在这个常台笙,才是她心底里压抑最深的那个常台笙。
唔,这样也很……可爱啊。
陈俨飞快思考着,但很显然思考会影响体力的发挥,常台笙这时已坐起来,上身前倾,轻而易举地按倒了他。
在陈俨看来,这无疑是常台笙喜欢他的证明,他当然不会承认这只是药物作用,更不愿相信常台笙这时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凉凉的、可以解燥的物体罢了。
他由着她胡来,且又在不停地挑战自己的意志巅峰。
他忍!他一定要看看这意志与本能的对抗最后谁会赢。然再凉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撩拨,待他的身体热起来,常台笙似乎失了兴趣,大约也已经是倦了,竟有些恹恹地滚至床里侧,蜷成一团,闭上了眼。
陈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一双亮眸陡然睁开,噢,他的意志力赢了!
这时候已经光裸着身的陈俨坐了起来,他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再看一眼像小孩儿一样蜷缩在床里侧的常台笙,默声走到柜子前,从里头翻出件干净中衣,连忙将自己裹起来。
颀长身体被裹在中衣里,小腿露了一截,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他又取了一件干净衣裳,走到床边将常台笙捞过来,手伸到她发间一探,只觉一片湿热,而那双眉仍紧蹙着,似乎依旧痛苦。
看着她这模样,陈俨忽然庆幸今晚在她身边的是他自己,心头亦有根绷紧的细弦忽被什么利器刮了一般,“噔~”地发出闷闷声响,疼、又有些酸。
他俯身将干净的中衣袍子给她套上,心无旁骛地迅速解开她潮湿的裹胸布,几乎是瞬间将中衣合上,拉过系带打了结,一气呵成地拖过被子,给她盖好。
这时候脖颈间火辣辣的疼意,终于明显了起来。
他套上外袍,出去打了冷水,再折回来给她冷敷。一直到屋外五更声闷闷响起,常台笙的体温才降了下去。
陈俨坐在床边像只猫一样守着她,就差喊一声“主人”了。
他将她额头的手巾取下来丢回盆里,摸摸她的头发,又看看她的脸,视线落在那小巧又饱满的唇上。不是说薄唇的人才寡情吗?她的唇看起来……手感很好啊。
天渐渐亮了,他突然想起来应该给“耗尽体力”的常台笙弄点早饭吃,可这座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去隔壁父亲的别院里找些吃的了。
他起身整了整衣服,穿好袜袋鞋子,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陈懋年纪大了,自然醒得早。陈俨过去时,恰撞上他在庭院里慢悠悠地打太极。陈懋知道他过来找吃的,便随他去,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待他走近时,陈懋才看到他颈上的一些痕迹。
陈懋轻挑了挑眉。昨日听下人说他抱着常台笙从西门出了府绕进了隔壁宅子,眼下看来,这一夜过得似乎……很精彩啊。
“留常堂主过夜了?”
陈俨毫不避讳应道:“正是这样的。”
他说得这般堂皇,陈懋便没什么好说,只接着练拳,随他去了。
陈俨在伙房里挑了些吃食,看看锅里寡淡无味的白粥,想了想又与厨工说:“我记得这里有黑豆,不能煮一些黑豆粥吗?”
厨工对少爷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有点莫名,眼神表达了一下困惑,陈俨淡瞥他一眼,说:“黑豆补肾不是么?”
“哦……”厨工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连忙跑去翻找黑豆子了。
天越发亮,陈俨站在伙房外面轻打哈欠。一夜未睡,他这会儿觉得有些疲了。阳光渐渐爬上走廊,他回想起昨夜的一些事,便不自觉弯起了唇角,认真地、小心翼翼地,仿佛自己独吞了什么美丽的大秘密。
那边厨工将熬好的黑豆粥与一些点心装进食盒,陈俨便拎着那食盒折了回去。
常台笙醒来时觉得眼皮沉得很,下意识地咬了咬牙,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费力得出了结论——这不是她的床,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似乎是冷静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撑臂从床上坐起来时,一些可怕的念头忽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陡惊,恰这时陈俨推门而入,阳光便汹涌灌了满室,刺得常台笙抬臂遮眼。
“既然醒了便快吃些东西罢。”陈俨也不忙解释,语气中竟藏着一缕欣快,径直就将食盒放在了案台上。
常台笙下意识往后一避,攥着被子迅速整理自己的记忆,待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这陌生的、无比宽松的中衣,再抬首看到陈俨脖颈间可疑红痕及唇角伤口时,支离破碎的混乱片段陡然浮上脑海,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忍住心慌,很快稳住神,从床上起来,扯过里侧的一条毯子,裹好了这才对陈俨道:“帮我准备一辆马车,请尽快。”
她声音很哑,神色里竭力掩饰着心底的异样。陈俨看看她散乱的头发,又低头瞧一眼食盒,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累了一晚上,应当吃些再走。”
他能不能别提昨晚的事?!
常台笙闭了下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情绪道:“知道了,但还是请你尽快帮我准备一辆车,我现在想要回去。”
她这会浑身都冷,然中衣太单薄、毯子又不够厚实,屋外照进来的阳光简直杯水车薪,根本无法令她暖和起来。
常台笙面上虽还强撑着,但实际她已是非常焦躁。她自然没心思动那食盒里的早饭,待陈俨出去了,她也只是裹着毯子在屋子里毫无头绪地走来走去。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光着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多么的“衣衫不整”,她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简直要命,她快要疯了,但不能这样。
陈俨从隔壁宅子借了马车,折回来接常台笙时还很贴心地递了鞋子过去。常台笙一手抓着胸前毯子,一边低头穿鞋,陈俨忽想起昨日她俯身时的光景来,竟无意识地好好回味了一番,又瞥见架子上挂着的那一条裹胸布,蹙眉想想,唔,还是不告诉她了罢,留着好了,留着。
常台笙脚步匆忙地出府上了马车,陈俨本要一起上来送她回去,却被她一眼给瞪得止住了念头,只好老实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
此时天色已大亮,芥堂的宋管事见常台笙到这点还没来,担心出了什么事,遂打算去府里看看怎么了。可他刚到门口,一辆陌生的马车便驶过来,只见常台笙裹紧毯子下了车,头也不抬地往府里去了。
门房见状亦是满脸疑惑地开了门,常台笙谁也不理,兀自往里走,直到宋婶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她才简洁明了地吩咐了一句:“烧热水,我要洗澡。”
宋婶乍愣,常台笙却已径直走回了卧房。
芥堂的宋管事蹙着眉头走进府,他自然知道昨晚常台笙的行程,她昨日傍晚是去了蒋园秀府上赴宴,可为何眼下……这个样子回来了?他立时问宋婶道:“昨日车夫是独自回来的?最后送东家去哪儿了?”
宋婶回过神,想想说:“车夫说是最后去了北关水门那儿的陈府,似乎是尚书大人请小姐下来喝茶,小姐进去后便未出来过,说是同陈公子一道去的,那陈公子竟是尚书大人家的儿子哪,真是极好!”
宋婶说着说着,便完全移了重点。宋管事不由瞪她一眼:“东家都这模样了,你在想什么?”
“尚书家的公子,自然大富大贵,若能与小姐在一块,那太好了。”宋婶竟是没有半点忧心,反倒是展望起自家小姐的姻缘前景来。
她言罢便转去后院吩咐人烧热水,宋管事则还杵在原地不动。依照他对陈俨的了解程度来看,这位应当不是强人所难的类型,可方才那情形又是哪一出?
难道是事后闹了什么不愉快?
总之,宋管事此刻对东家的终身大事深表忧虑,且他跟着常台笙这么多年了,东家的脾性他是清楚的,这一回,对她而言恐怕当真是件——大事了。
那边宋婶急急忙忙给常台笙送去了热水与换洗衣物,又张罗着给她烧点补物暖身。可就在她忙碌之际,府里忽来了客,甚至还自带了食材和药材。
此时常台笙整个人都埋进了温暖的浴桶里,憋到快要死了,这才浮上来,手攀住桶沿,眼有疲色地叹了口气。
待身体暖和些了,她从浴桶里出来,连鞋子也未趿,站到一面镜前,看着自己的身体走神,直到身上的水珠都快干了,一阵阵凉意往骨子里钻时,她打了个喷嚏,拖过架子上的中衣,套上后躺进了被窝里。
她很累,头也很疼,但睡不着。她身体是冷的,被窝也是冷的,像是睡在冰窖里。常台笙蜷成了一团,她渴望并怀念母亲的怀抱,闭上眼想象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能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无忧无虑地睡觉。
可她还是冷得睁开了眼。
自己已身在成人的世界,妄图回到小时候压根就是痴人做梦,没出息。
常台笙翻了个身,但被窝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热量,就算后来睡着了,也只有接踵而至的冰冷噩梦。直到宋婶敲开了她的门,将食物端进来,屋内才骤然窜进一阵人气。
宋婶将碗放到她床边,忙道:“小姐快吃,您气血不好,这会儿最该补了。”
她言语里多少藏着一些暧昧,常台笙以为她误解了什么,坐起来道:“宋婶,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婶心里咯噔一愣,常台笙却已经端了汤碗悉数饮尽,从定搁下空碗,躺好了拉起被子,面上还是一贯的寡淡做派:“我还要再睡一会儿,最好帮我生个炭盆。”
宋婶回过神,立即轻手轻脚地端碗出去了,屋中便又只剩了常台笙。
她闭上眼,脑子已是清醒了不少,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很干净,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厢宋婶刚出了卧房,便瞥见了站在走廊拐角处的陈俨,陈俨十分满意地看向已经空了的碗,自信开口:“啊,她果真是喜欢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