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陈俨坐在地上装死,遂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没料陈俨却抓紧她的手猛地往下一拽,常台笙便跌倒在了他身上。陈俨吃痛地皱眉,旋即又笑起来。常台笙伏在他胸前,一双被雪冻得冰冷的手毫不留情地伸向了他的脖子。
某人被冻得直皱眉,那双手已是顺着领口滑了进去,常台笙觉得手感与温度棒极了,舒服地叹了口气。
陈俨缩了缩肩头,蹙蹙眉很委屈地道:“太残暴了。”
常台笙索性将头也低下去,整个人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低低道:“你现在是个没名分的妾室,难道不该讨好我冻成冰块的手吗?说我残暴你还真是天真啊。”
“你一定是酒喝多了……”陈俨脑子转得飞快,“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喜欢怎么被取悦,恩……让我想想你珍藏的那套册子是如何画的,第一个姿势是什么来着,为什么我脑子不大好使了?啊……在上面……就像,现在这个姿势这样。”
他一脸坦荡,认真想了想之后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姿势你会觉得不舒服的,不如我们回屋探讨探讨。而且你既然有兴趣收集这样的册子,那应当对此很有见解,我很想学习学习。”
头埋在他颈窝的常台笙此时脸烫得要命,她很正经地低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为了那种目的收藏那些册子,你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脑子倒先打结了。
“我们又不是没有试过,上次在船上你对我的身体也很有兴趣的。”
常台笙的手从他领口抽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白此时昂着脑袋迈着轻快的步伐目不斜视地从走廊里溜达而过,忽然停下来,抬爪蹭了蹭脸,将头转了回去,目光投向走廊里一对举止奇怪的人类。
小白望着他们,爪子不安分地去扒拉身侧的门板。常台笙听到有动静吓了一跳,再抬头看到是小白,这才松口气,作势要从陈俨身上起来。
她才刚坐起,还没从走廊地板上起身,小白却已经蹭蹭蹭地朝她跑了过来,贴着她的腿用脑袋去蹭,举止之亲昵委实令人发指,肉乎乎的脸上竟还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可这享受未持续多久,它猛觉后颈被人捏住,随后就四腿离地腾在空中了。小白不安地乱蹬腿,陈俨将它放到一边,指着它威胁道:“不可以靠近,否则将你与隔壁家的狗关到一起去。”
小白脑袋往后缩缩,可怜兮兮地呜咽几声,依依不舍地看看常台笙,只好转过身耷拉着脑袋慢腾腾走了。
陈俨很满意它的表现,客气地目送它离开后,随即又转过身,一脸欣悦地同常台笙道:“我们,回房吧。”
但常台笙怎可能如此遂他的愿,她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褶子,语气平静道:“我去洗澡了。”
陈俨连忙跟着站起来,随同她去了伙房,又烧了热水,末了还将热水桶拎去卧房。常台笙去拿换洗衣物时,陈俨则已将热水倒进了浴桶,还不忘伸手试了试水温。
他对自己如此体贴的表现很满意,站在浴桶旁似乎是想邀功。常台笙穿着中衣走过来,看他一眼:“你在这里难道打算与我一起洗么?”
其中语义本是让他暂时回避一下,可常台笙竟一时间忘了陈俨对于话语的理解常常有异于常人,他回的是:“是你说需要被讨好的,我可以帮你洗。”
坦坦荡荡。
常台笙还未反应得过来,陈俨走上前已经非常利索地帮她解开了中衣系带,正要将她衣服褪下时,常台笙陡然回神阻止了他,低声说:“把灯灭掉。”
“不灭不行么?”
“不可以。”
趁陈俨去灭灯之际,常台笙迅速钻进了装满热水的浴桶中,舒服地轻叹一声,取过一旁篓子里的干花往里倒。陈俨走过来端了张小凳子坐下,揽过她的长发,又拿过一旁木勺,耐心地浇湿揉洗。
洗完头发他还不忘帮她按揉头皮,力道均匀刚好合适。常台笙索性闭上了眼,心神放松之际,某人却忽然将头凑近她耳畔,鼻尖有意无意蹭到她耳垂,问道:“舒服吗?”
常台笙不说话。
干花的香味伴着水汽升腾起来,黑黢黢的屋子里尽是淡雅馨香,温温的、潮湿的,又有些诱人。
“舒服吗?”陈俨再一次问她,手指仍旧在她湿润的发间游移轻按。
“挺好。”这次常台笙总算给了回应。
被肯定的某人神情十分愉悦。他没有再说话,手探入水间触碰到常台笙微烫的皮肤时,却忽被常台笙抓住。常台笙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分明应是自己完全主动,掌控一切,可每回都被他占了上风。
常台笙在水里手脚麻利地洗完,刚要去拿搁在一旁长凳上的干手巾,没料却被陈俨抢先一步拿到了手。
陈俨替她将头发擦干,一脸愉快地说道:“从水里出来吧,我帮你擦干。”
又是坦坦荡荡的语气。
常台笙闭眼想象了一下,觉得太奇怪了没法接受,于是迅速起了身,精准又快速地拿过架子上的干净中衣,迈出浴桶,利索地将袍子裹在了身上,语气顿时变得非常放松:“不用了。”
离开浴桶的常台笙走回床榻,也不顾身上中衣是潮的,径直就躺了下来。
因晚饭喝了酒的缘故她并没有觉得很冷,只有疲倦,因此她扯过被子便闭眼睡了。
雪夜格外安静,常台笙只听到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极小心的走路声、关门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又听到开门声及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陈俨并不是一回两回半夜摸进她房间,她都习以为常了,素来都当不知道。
她并不排斥他,何况这样半夜也不会冷。
关键是陈俨的表现一直相当老实,若非常台笙主动,他也不会乱来。
常台笙这时候面对着墙壁睁开了眼,面前一片漆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待陈俨的确就像大爷对待偏房小妾,这难得的一次良心发现令常台笙内心多少有些愧疚。在这段关系里,陈俨才是掏心掏肺不计付出对另一方好的那个人,而自己则当真太寡情。可她心里分明也想对他好,然在行事上却一塌糊涂。
就好比主人养了一只乖巧的猫,高兴了便去揉揉,不高兴了就晾在一旁,只埋头顾着自己的事。
她是这样的,忙起来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概念,不管是谁。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身边人的脸在她脑海里挨个过了一遍。
这反思让她心里有些酸涩,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后悔。
她还深陷在这反思中,陈俨却在她身后躺了下来。常台笙侧身躺着,仍然面朝墙壁,头发还是潮湿的。陈俨刚洗完澡身上亦有潮意,且因为他从外边进来,竟还带了些清冽雪气。
陈俨轻轻撩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后颈,缓慢移至她耳后,轻轻厮磨。
然到底是初尝情事,陈俨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常台笙就是凶手,凶手!
她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在这雪夜里,两人都身上起了薄汗,丝毫不觉得冷。她甚至觉得自己烧得慌,她紧紧拥着陈俨,希望能将他拥得更紧,好像这样他就永远是自己的了。常台笙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可怕的占有欲,若陈俨身边若站了什么旁的花花草草,她会变成彻彻底底的妒妇也说不定。
但陈俨此刻觉得……有点挫败。
一向自信心好得不得了的陈俨,此时居然不敢开口问常台笙感觉如何。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第一次交代得如此快,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些受伤。
常台笙当然不知道他在意的是这个,过了会儿,起身拖过被子便将他一起盖进去了。
她入睡极快,陈俨翻过身来再看她时发觉她已经睡着了。他将她揽进怀里,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说。他打算交代第一次的时候说的!他一定要告诉她芥堂的书里有错字!说什么绝无舛误这绝对是盲目自信!他一定要告诉她这个事实。
但低头看看怀中人的睡颜,只好算了。改日再说罢,一定要说。
陈俨后半夜一直睡不着,他着急的事太多了,于是就一直在等她醒。何况常台笙赤身光裸地蜷在他怀里睡觉,他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能睡得着才叫奇怪。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常台笙懒懒睁开眼,反应了一下此刻身处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想明白昨晚的事,倒也没觉得有多惊奇,活脱脱像个久经欢场阅人无数经历丰富的花花公子。
她从陈俨怀里挣脱出来,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肢体舒展地闭了眼,想再眯一会儿。陈俨看着她光滑白皙的后颈和露出来的后背,内里有一簇火不受控地冒。
他又靠近她,眼神怨念地将思考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出来:“昨晚是太快了吗……”
“恩……”懒洋洋的回应。
陈俨的眼神似乎更怨念了一些,他闷闷道:“我可以证明我其实不是这样的。”
常台笙懒懒地扭过头,伸出手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睡会儿,你不累么?”
“我怎可能会累,我一定会证明……”
常台笙索性蒙住了耳朵,将半个头都埋进了被窝里。
如此反应让陈俨难过极了,话本里说女人醒来会娇羞会不好意思实在武断,常台笙便是个反例。
常台笙在被窝里闷了一会儿,这时候才完全回过神。她忽然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卷着被子坐了起来:“不,不是,我是说……”她一下将被子全卷走,陈俨则什么都没得盖了。此刻天色大亮,加上外面积雪满地,屋内得更是比往常这时候亮堂。常台笙将他看了个遍,反应过来立刻又拽着被子给他也盖上,脑袋却又不小心磕到了他下巴。
她连忙替他揉下巴,揉着揉着忽然笑起来,低头就亲了上去。
“唔……”
早晨的身体渐渐热起来,刚刚进入状况时,外头竟传来了敲门声。
常台笙连忙伸手捂住陈俨的唇,没出声。苏老夫人在外道:“台笙还没有起床吗?已是不早啦。”
常台笙闻声,身体僵了一下。
门外随即又传来苏晔的声音:“恐是一大早出去了也说不定,孙儿看陈俨也不在他房里。大概下雪天一道出去了罢。祖母还是先去吃早饭罢。”
“怎么会呢?”苏老夫人笃定道,“我分明是问过门房了,谁也没有出去过。”她又喊:“台笙啊,今日要见媒婆的,早些起来梳洗罢。”
常台笙此时恨不得往床下钻,她迅速下了床,手脚麻利地从床里侧拖过裹胸中衣,迅速穿好,又套上外袍,与陈俨道:“你不要出来,听到没有。”
常台笙还特意放下了床帐,整理好衣着这才出去。她开门走出来,又将门关上才与苏老夫人道:“晚辈睡过头了……”
苏老夫人看看她,目光瞥见她领口的可疑红痕,说的却是:“这衣服不好看,今日既然见媒婆的话,好歹也穿得正式些,我去帮你挑。”
老太太拄着拐杖就推门往里走,常台笙想拦都没拦得住。
老太太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到床边一双男鞋,这时即便床帐挡着,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老夫人走到那床前,拉开帐子看了一眼里面裹着被子的陈俨,再看看常台笙:“你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吗?”
常台笙脸上通红,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苏老夫人转回头,神情严肃地看看床上的陈俨,略嫌弃道:“你这个样子你父亲知道吗?”
素来从定的苏晔听老太太这样说陈俨,竟也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
说得陈俨像个失足少女一样,真是……太好笑了。
陈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被子压得死死。苏老夫人提着拐杖敲打了几下床沿:“要喊你父亲过来吗?看看你赖在女方吃软饭的样子。”
常台笙见状连忙上前去拉住苏老夫人,苏晔亦过去劝道:“祖母先去用早饭罢。”
苏老夫人又瞥一眼床上的某只蠢货,最终拄着拐杖走了。苏晔对常台笙使了个眼色,随即先扶了苏老夫人出去,将常台笙与陈俨留在了房里。
常台笙将衣服递给陈俨,若无其事地叮嘱:“穿好起来吃饭。”
陈俨不觉得委屈才是假。这时常台笙背过身去重新梳理头发,他则只好默默地将衣服穿齐整,下床穿好鞋,还不忘主动地换了床单,重新铺好床,闷声不吭地抱着换下来的床单去清洗。
堂堂男子汉,没料却委委屈屈,竟是透出可怜来。
常台笙洗漱完,行在走廊里,庭院中清冽雪气扑面而来,到处白茫茫看得人刺眼,却让人心间十分敞亮。
苏晔站在小厅门口等她,常台笙走过去,苏晔道:“能让他这般无上包容的恐怕也只有你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他放低身段到此地步的模样,他虽从不屑去争什么,但骨子里的傲气始终是有的,你起初与他接触时也应当发觉了。”他稍停了停:“可如今的变化,很惊人。”
苏晔虽明显在帮着陈俨说好话,但常台笙却很听得进去。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所以她无比感激他的出现。
可苏晔又道:“他若认准了谁,心里装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那个人。但你却不是这样——”苏晔顿了顿:“你心里最重的恐怕是常家这份担子和你的抱负,你可能喜欢他,觉得他聪明,但却并没有对他执着。”
常台笙不否认。她是喜欢他,喜欢与他亲近,喜欢与他分享一些事,靠得非常近会觉得很安心,但他的确不是她心中最重。与常家传下来的这担子比起来,他只能退居其次。
可她也会为他心疼,为他难过,为他骄傲,这些是她目前能做到的程度。
这般想着,心头竟又漫上层层酸涩。
常台笙抬了头,问苏晔道:“为何与我说这些?”
苏晔竟是以恳求的语气说了一句:“我只是希望,将来你不要放弃他。”
放弃?她又如何舍得?
谈话间,陈俨已是到了。常台笙低头进了小厅,苏晔也没再说话,各自坐下用饭。常遇被安排在了老夫人身旁,她低头啃一只煮玉米,老太太看着她,脸上笑意就没减过,还不时伸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常遇却也乖巧,甚至还站起来给大家分点心,看起来人小鬼大的,十分机灵。
苏老夫人忙让她坐下,分外感慨地同常台笙道:“太聪明懂事了,真是讨人喜欢。苏家要也有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可月遥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