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将来还会继续做汤吗?!陈俨一边喝着咸得不得了的汤,一边默默希望她放弃这个兴趣。以为谁都能做好饭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了,她真的以为天赋不重要吗?味感差成这样的人是如何长大的。
不过虽然难喝,陈俨到底是将一整罐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导致晚饭时都没有什么想吃的了。苏晔问他怎么了,旁边常遇悄悄插话道:“陈叔叔吃了小灶。”小丫头说得一脸羡慕,全然不知道自己姑姑的手艺实在是糟心到令人难以接受。
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吃着饭,门房小厮忽跑了来,说程夫人来了。常台笙闻言霍地起身,苏晔则偏头问门房:“说了为何事来的么?”
门房轻声道:“没、没有……”他看向常台笙:“不过东家……您还是去看看罢。”
出乎意料的是,陈俨竟没有起身,反倒是苏晔与常台笙出去了。
此时外面又下起了雪,白日里融化的积雪也已冻成冰,檐下挂着冰棱,昏黄的灯笼照着,看起来十分冷。
程夫人就站在廊下,外边穿的棉服划破了口子,脸上细看也有伤,头发亦乱糟糟的,她抬头看到苏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看看常台笙,小声问陈俨在不在。
瞧她这模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常台笙虽不算心软之人,但这大雪天的,见此情此景难免心生恻隐。
她没开口,旁边苏晔道:“有什么事进来说罢。”语声凉凉,其实也算不得客气。
程夫人连忙道了谢,低着头就进了府,到了小厅瞧见苏老夫人也在,她竟连头也不敢抬。苏老夫人示意宋婶给她盛了碗饭,程夫人接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拿起筷子连吃几口米饭。
看起来像是饿极了,可竟然连菜都没有夹一筷,像是怕什么。在这当口,陈俨忽放了一只碗在她手边,菜装得满满,任由她吃。
席间气氛顿时冷下去,过了好半天,等她填饱肚子,苏晔这才开口问道:“您可是有事?”
程夫人却忽然转向常台笙,说话都有些局促:“我实在、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能、能让我在府上过一夜吗?伙房柴房都可以……”
常台笙问道:“商大夫不让您住了吗?您身上这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夫人瞬时眼泪就下来了,她与常台笙哭诉着事情的经过,大意不过是说程康一直追着她要钱,可她已身无分文,他喝醉了酒到医馆砸了东西,甚至还动手打了人。
“所以您逃了出来?”常台笙语气仍十分冷静。
程夫人点点头。
“他眼下还在医馆吗?”
程夫人又点点头。
常台笙想了一会儿,此时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陈俨。从她的立场上来说,收留一个无处可去的妇人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眼前这妇人是陈俨母亲,所以应由他做决定。
没料这会儿苏老夫人却开了口:“何苦呢……”语声里藏着叹息,似是深知内情的模样。看样子陈俨生母是程夫人这件事,苏老夫人亦是知道的。
程夫人面上神情局促,连忙看向陈俨,似乎是求他收留。可陈俨却淡淡道:“这不是我的宅子,我做不了主。”
他说罢起身打算离开,程夫人忽地伸手拽住他衣角,似是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常台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最终回道:“住下罢。”
苏晔与苏老夫人都未说话,常遇也是呆愣愣看着,常台笙则起身领程夫人去客房。
她面上很平静,客套地与程夫人叮嘱了一些事,随后就出了门。她刚走出去,便见陈俨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他肩头都已落满了雪,手里拎着一只药箱,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一会儿。常台笙走过去,陈俨将药箱递了过去:“给她罢。”
面上神情凉薄,语声平静,但这个举动仍旧出卖了他。这一刻,常台笙知道他是心软了的,但是他不擅长也不想这样表达自己的心软与不忍,故而让她来做这个好人。
常台笙浅吸一口气,取过药箱重新走回程夫人门口,轻敲了敲门,将药箱给了她,叮嘱她尽快处理脸上的伤口。
程夫人连谢了几番,常台笙替陈俨收下这感谢后,转身朝他走去。
她握了握他的手,干燥但有些凉。站在昏昧的廊下,她摊开他掌心,细细察看了一番,抬头安慰道:“命线卡了一卡,后面却很平顺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说着便主动拥住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今日都没有注意到我特意换了女装吗?”
陈俨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常台笙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愉快之情,惩罚般地伸手捏了他的脸。
然实际她是在刻意讨好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从沉甸甸的心事中暂时逃离。陈俨当然也清楚她的意图,只是他此时心头竟有些发酸,觉得自己这样令常台笙操心也是很辛苦,于是他俯身反拥住常台笙,大有不再想放开的架势。
可他太用力,竟致常台笙闷声反抗。常台笙好不容易挣开他,猛地补一口气道:“差一点喘不上气,真是蠢得很,你晚上睡自己房间罢。”
于是可怜的陈俨就因为自己的失误只能暂别常台笙的卧房,默默回自己房间将就着了一晚。
次日,程夫人早早就起了,在伙房帮着厨工忙这忙那,非常勤快。陈俨过去时,她正在擦洗锅灶,那甘之如饴的姿态,实在教人难以想象几个月前她一身华服的模样。
陈俨看她在灶上忙活,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拿了食盒就转身去了小厅。
此时宋婶正附在常台笙耳边嘀嘀咕咕讲程夫人的事:“小姐,那位夫人兴许不只想在府上住个一两日,她这般勤快地做事,恐是想常住下来。”
常台笙当然猜到了。程夫人很可能将这里当成了庇护所,可她也只能避得了一时。就程康那副六亲不认的样子,若被他知道程夫人就住在这里,恐怕提着刀杀过来都有可能。
餐间她反复思忖这件事,连苏老夫人喊她都没注意到。苏老夫人又唤她一声,笑眯眯道:“今日我去见陈尚书,就先走了,你慢慢吃。”
她这才注意到周围人都已经吃完,只有她面前的粥才吃了一半。常台笙连忙站起来送老夫人出门。苏晔扶老夫人上了马车后,小声同常台笙道:“若她当真是在避着程康,倒不如给她在外省置宅,让她自己去过清净日子。”他顿了顿:“以她的立场,实在不适合与你们一起生活。”
苏晔后半句话没有讲,但他相信常台笙明白。程夫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回事,她心深得很。
常台笙谢过他的好意提点,便目送他们离开。
马车一路行至北关水门的陈家宅邸,苏晔扶老夫人下了车,那门房瞧见苏晔,连忙踢了一脚旁边打瞌睡的另一个小厮,让他快去禀告大人,自己则笑眯眯地迎了出来,打开门请苏晔与老夫人一道进去。
这宅子原本就是苏晔送的,连同家丁大多都是苏晔帮着安排的,对于他们而言,苏晔才是真主子,自然客气恭敬得不得了。
陈懋原本在后院练太极,听闻苏老夫人到了,这才不急不忙地回去换了身衣裳。待他到厅中时,苏老夫人已是候了有一阵子了。
苏晔同陈懋行过礼,苏老夫人便让他先出去待着。
苏晔遂走出去,顺手关上了厅门。
苏老夫人不卑不亢地看看陈懋,缓缓道:“昨日媒婆来提过亲了,庚帖也给了,不知陈大人的意思如何?”
陈懋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茶,自袖袋里摸出写着常台笙生辰八字的庚帖,玩味了半天,搁在了桌上,单调地回了一句:“命不好。”
老太太不急不忙回他:“男女婚嫁,各自命好不好在其次,主要还是得看配不配。这个道理,想必陈大人应是清楚的。不如将令公子的庚帖拿出来看看,一算便知。”
陈懋淡淡笑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了看苏老夫人,凉凉道:“那孩子的生辰八字,不是您那儿的才是准的么?其次,您要那孩子入赘常府,是为了驳我的面子吗?要我陈家后继无人?”
苏老夫人脸色沉静,自袖袋中摸出属于陈俨的那一份生辰八字来,微笑低头着看了看:“贵府难道不是早就后继无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