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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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尼采和居住在拜洛特时期的瓦格纳(2)

回巴塞尔的日子是尴尬的。他所有的学生都离他而去了,其中具体的原因他也并不是不清楚。德国的语言学家们集体排斥他,宣布他在科学研究上的死亡。他们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并禁止他上讲台。他写信对欧文·罗德说:“圣凡格里奇已经很好地尽了他的职责,让我们抛开那些成见去做事。但是我不愿意看到这个大学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牵连,这使我的内心感到万分难过。在过去的半年里,二十名注册学生离开了我。我几乎无法使希腊文和拉丁文修辞课继续下去。我只有两个学生,一个学德语,另一个学法律。”

最后,他终于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些安慰。罗德写了一篇书评捍卫尼采的作品,可是所有刊物都拒绝接受罗德的文章。罗德对这些拒绝感到不满,于是便修改了文章,将原文改成理查·瓦格纳的一封信,并以这种形式发表了。尼采对他的行为表示感激,并说道:“任何人都拒绝看到刊登我的名字。就好像我是个罪人一般。而现在,你的文章终于问世了,它是多么有力而又勇敢啊,是我们团结奋战的见证啊!我的朋友们都为此而感到高兴。他们用各种言辞对整篇文章及其细节进行夸奖,在他们看来,你那强有力的争辩简直和莱辛不相上下……文章中有着深沉的预示着危险的呼声,它们就像瀑布飞泻时发出的轰鸣声,这一点让我感到万分高兴。我们一定要保持勇敢的信念,亲爱的,亲爱的朋友。我一直对我们向前的道路深怀着信念。我深信,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忠诚于我们的抱负,提高我们的力量。我坚信,当我们成功的时候,我们将寻找到更远的目标,更加意气风发地面对未来。是的,我们会达到目的地,作为征服者,那时我们还将发现更远处的目标,我们最终会勇往直前。那些目送我们前进的观众寥寥无几,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前进的步伐,但是如果这些人具有批判的资格,那么仅仅是这几个观众就已经足够了。对我来说,时代所赋予我的一切荣誉,我都会奉献给瓦格纳,他是我独一无二的观众,只要他满意,我就可以得到比所有别的因素都更能激励我的崇高动力。他为人挑剔,对一切满意或不满意的事都直接地发表意见,他将是我评判事物的最好标准。”

12月初,尼采再次幸运地见到了他的老师,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但他们却相处得很亲密。这短暂的时光让尼采回忆起在特里伯森的愉快时光。瓦格纳偶然路过斯特拉斯堡,并向尼采发出了邀请,尼采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次会见非常和谐,二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不快。毫无疑问,这对隔阂渐深的两个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瓦格纳在一封信中谈到这次相聚时表达了这样的愿望:这种美好的时光足以消除二人之间的所有误会,防止他们再度发生争执。

1872年最后的几个月里,尼采拼命地工作着,他对古希腊悲剧哲学的研究进展顺利,他详细地将成果记录了下来留待以后著书用。那些了解他性情的聪明人将平静还给了他,而尼采也恰到好处地利用了朋友们提供的这种方便,在这段时间里,他再次对自己所处时代的很多问题进行了思考。“很多问题”这个说法似乎并不准确,因为他只是在探究一个问题。他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要提供怎样的一个基础,才能达成传统、规则和信仰的和谐,而是否是服从了这一基础,人类就可望变得更加崇高?事实上,现代社会已经创造了某些安慰品来为自己服务。想要那些真正服务于人的社会出现,来替代当下的这种社会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行呢?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幸的社会,因为我们的文化被剥夺了。我们摆脱了权威,因此我们的思想和行动不受任何形式的权威所统治。我们采取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来整理我们的知识,这使得它逐渐趋于完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成功地用语言描述了我们所处的生活现象,将宇宙万物转化成了一种抽象的语言,但是在这种书写和转化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对生活世界真实性的感知。科学对野蛮的我们采取了“野蛮行为”。尼采分析了这一行为。

我们没有感知科学,而是把它一切的基点都变成了附属物。虽然它还侥幸存在着,但却也是苟延残喘。

语言研究缺失了对风格和修辞的训练。

我们忽视了对印度文化研究中哲学的研究。

而在古典文学研究中,面对其中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缺乏对其与实际努力关系的质疑精神。

我们无法沉浸下来感受自然科学。我们不会像歌德那样感受到那种和善宁静的氛围。

我们缺乏对历史学的热情。

总之,所有科学都无法被运用到实际生活中。所谓的研究者并不具备真正的修养。他们只是将科学看做自己谋生的手段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研究者必须重新燃起美感、道德感和强烈而又有节律的激情。一个哲学家究竟应该如何才能做好这个工作呢?唉!如果看看古代的经验,那么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要自惭形秽了。因为,在古时候,哲学家必须要具有多重才能和身份,一半是逻辑学家,一半是艺术家;既是诗人,又是使徒。他在逻辑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梦想和戒律,但相较之哲学家枯燥的教导,人们更愿意听诗人和使徒们生动的言论,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被哲学家的分析和推论所感动。想想从前那些灿如星斗的天才,那些古希腊的悲剧哲学家们,他们究竟做到了什么呢?他们为自己的民族献出了生命,最终又得到了什么?这么多学者中只有恩培多克勒一个人感动了群众,但是他除去哲学家的身份之外更大程度上则是魔术家,他创造了神话和诗歌,他雄辩、高尚。因此令他产生影响力的原因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他传奇般的人生。毕达哥拉斯应该是哲学家中做得最好的,他创建了一个学派,一帮朋友和弟子聚集在他的周围,尽管如此,他们对群众的影响力还是只像大海里的一道细浪一样微不足道。没有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对群众产生了影响力。尼采写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失败?又有谁可以成功?在哲学之上建立一种大众文化是不可能的。

那么,等待这些奇特的灵魂的结局是什么呢?他们会丧失自己强大的力量吗?难道哲学家永远是处在困思之中,不能对群众产生任何的帮助?对于这个问题,尼采无法求解,因此心烦意乱,他所质询的正是他自己的生活中所要解决的问题。他最终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音乐家,而且也不能成为一个诗人,他早已放弃了成为这两种人的希望,他缺乏想象力,也没有能力给予一出戏剧以生命。在一个晚上,他对欧维贝克承认了这一点,他对此是如此的悲哀,以至于他的朋友都被他深深感动了。因此,尼采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哲学家,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无知的哲学家,他只能算是业余哲学家、一个不完美的抒情艺术家。他问自己:既然我唯一的武器只是一个哲学家的思想,那么我能做什么呢?他如此这般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只能去尽力做得更好。苏格拉底并没有创造出可以让谬论禁锢在对话者灵魂中的真理,他的目标只是要成为思想的推助者。其实这一点就是一个哲学家的任务。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思想创造者,但却是一个卓有成就的批评家。他被迫分析一种未知的力量,这种力量在科学、宗教和艺术以及他周围起着作用。他对这种力量的价值和界限作出了明确的阐释。这将是我个人的任务。我要研究同时代人的魂质,并通过权威告诉他们:你们无法在科学和宗教中获得拯救,去找艺术(它是现代社会的动力)和艺术家(那就是理查·瓦格纳)吧。尼采这样写道:“未来的哲学家,必将拥有对审美文化的最高审判权,也必将有权对所有离题的枝节进行裁决。”

★尼采在阿尔卑斯山麓的觉醒

圣诞节到来之际,尼采回到瑙姆堡过圣诞节。瓦格纳捎信邀请他在回巴塞尔的途中前往拜洛特。当时的尼采工作繁忙,并且身体还有所不适,更重要的是,尼采本能地感觉到此时保持孤独的状态对他目前的沉思更为有利,因此他婉言谢绝了老师的邀请。不过,几个星期以来,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和老师并肩站在一起。他写了一篇回击的文章(他所有作品中的唯一一篇),这篇文章主要是针对一个精神病医生,他正在着手证明瓦格纳是疯子。此外,尼采还匿名捐助了一笔钱给宣传机构。保持匿名符合他当时低调的生活方式,这也是唯一适合他的方式。他甚至想在巴塞尔建立一个追随瓦格纳的爱好者同盟。尼采所做的这一切都表明了他对老师绝对的忠诚,因此当他得知,老师对他的缺席感到极为不满时,他大吃了一惊。前一年,他也拒绝过老师的邀请,那一次老师只是温和地训斥了他。

“我们知道,你留在巴塞尔是为了布克哈特。”瓦格纳夫人在给尼采的信中这样写道。尼采回信对这件事作了解释,但是事情很明显,在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尼采依然感到心痛。

在写给知道尼采这件事的朋友的信中,尼采说道:“这件事已经平息了,可我还是不能彻底放下。瓦格纳知道我生病的事情,我现在沉浸于工作,需要一些自由。但自此之后,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我都会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伤害过他多少次了,这些事每次都让我感到很震惊,而且更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冲突。”

这桩麻烦事没有影响到尼采的思考。在他全集第十卷中的笔记当中,尼采透露了自己思想的最细微处。这些思想跌宕而又丰富。他这样写道:“我是精神的探险者,我在自己的思潮中漫游,只要思想召唤我,我会随时待命。”

而在1876年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尼采的思想漫游最为大胆。

他完成了论文:《论超道德观念中的真实和谬误》(很遗憾,我们非常有必要翻译这些夸张的词句,而且我们是逐字直译的。),这篇文章在众多文章中显得十分冷静并且出彩。尼采向来都喜欢在文中使用夸张的词语。可这一次他却没有用“虚假”这个词语,在这一篇文章中,他第一次尝试了“对价值的转换”。他没有选择“虚假”做“真实”的反义词,反而用了“谬误”一词。他十分看重诗人建造的幻想世界,在他看来,这个幻想世界远比真实世界重要。席勒曾经这样说:“要敢于欺骗自己,敢于梦想。”尼采采纳了这一建议。希腊人擅长在冒险中寻找快乐。他们创造了神话历史和英雄传说,并陶醉于其中,而这种陶醉在他们的心灵中生出了更大的冒险。他们说服智慧女神居住于自己的城内,并整日生活在梦幻之中。是不是他保持了更多的清醒,就会更强大、更富于激情、更勇敢?真实与实践相吻合固然是件好事,而将幻觉负责任地付诸事实就更加可取。为什么要把真理置于高高的神龛之上呢?尼采肯定,现代人的倾向是要打倒生命,肯定真实!为什么人们会产生这种盲信呢?因为它颠覆了人类更为明智的信条——打倒真实,肯定生命。

尼采在自己的思考中记下了这些教条主义的程式,但他在此基础上继续前进着。他继续写着。就这样,他沉浸于自己的研究当中,并且取得了进展。但我们要明白,这些思想虽然看起来明确,但实际上它们还只是一种停留在表面的指示,只是前进的基础。尼采即将提出的也许是完全相反的思想。尼采具有两种互相对抗的天性:一种是哲学家的天性,另外一种是艺术家的天性。他既服从于真理,却又准备着虚构。当不得不在这两种天性中作出抉择时,他总是迟疑不决。当追求真理的天性压过了艺术的天性时,他又把自己的程式重新捡起来,作出新的解释,指出难点和缺点。他从不避讳自己在这一方面的问题。因此我们可以在他自己的笔记中寻出他研究的轨迹。让我们将这种显眼的混乱翻译一下:

如果一个哲学家具有悲剧意识,那么他将尽力来约束自己混乱的认识天性,他不会通过建立信仰这种形而上学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他的悲剧情感让他看到形而上学的崩溃。而炫目的科学永远都不能令他满足。他为自己建立了新的生活,恢复了艺术的权利。

如果一个具有绝望知识的哲学家将自己沉浸于科学之中:不顾任何代价获取知识的科学。

即使形而上学仅仅只有一个表象,悲剧哲学家也可以从中看到存有的幻象。他知道,在幻想之下存有一种去创造的观念。当本能被逼到极限,他就会转过来反抗这种本能,把其自身转化成对这种认识才能的批判。认识应当为着最美好的生活服务,而人们应当欢迎幻象的存在,因为那里存在着悲剧及其精神。

如果一个哲学家具有绝望的知识,那会是什么呢?仅仅两行字,尼采就定义了他对他们的态度。仅仅是因为尼采为他们找到如此的美名,尼采就必须保持对他们的怀疑吗?尼采的态度是“存有一种去创造的观念”,那么这种观念到底是什么呢?在许多段落里,尼采似乎都乐于直面赤裸裸的可怕的真实,并对他们进行着思考,因为从印度传说的角度来看,外貌就意味着死亡。

他这样写道:

他们怎么胆敢谈论地球的命运呢?时空永无尽头:存者永恒。在一个人们看不到的形而上学的世界里,究竟能够挖掘出什么呢?

人类会站得更稳的前提是去掉这些秩序的支撑。这是艺术家的可怕任务。

我坚信达尔文进化论,及其带来的可怕结果。我们尊重某些被我们奉为永恒的品质:道德、艺术、宗教,等等……精神,这些都是大脑的产物,却把自身看作是超自然的,并要求人们去崇拜它,这是多么的可笑!

我认为人类无意识的结局是虚假的。人类并不是一个像蚂蚁家族一样的整体。也许有人会谈论一个蚁丘的无意识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并不代表整个世界会有这样的结局。

我们的任务并非龟缩在形而上学当中,而是积极地致力于文化的产生。因此,我是与模糊的理想主义背道而驰的,因为我是严肃的。

那时,如果没有工作强度带来的痛苦,尼采就可以到达思考的终点了。他再次陷入了头痛、眼痛和胃痛的折磨之中。他的眼睛连最柔和的光线都无法适应,因此他只好被迫放弃了阅读。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思想。古希膳的悲剧哲学重又占据了他的思想。他倾听着那些言说,这些言说在时间中流传,在岁月的打磨下逐渐减弱,但依然保持着强大的力量。他听到了那永恒回荡的协奏曲——

泰勒斯:万物都起源于一种独一无二的元素。

阿那克西曼德:事物的消长是会让它们自己付出代价的。

赫拉克利特:事物的消长及其规律都是被规律所支配的。

巴门尼德:事物的消长及其规律只是一种幻觉。一才是唯一存在的永恒。

阿那克萨哥拉:一切质都是永恒并且不变的。

毕达哥拉斯的门徒:质即是量